高英杰最近很不安。

  当然不是说战队的事情。自全明星周末击败队长以来,他渐渐自信了不少,出场不多,但发挥不错,一直打得很顺。

  他担心的是乔一帆。

  最近的一帆……最近的一帆变得不太一样了。他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但这种改变本能地令他感到了隐约的寒战。就像一直最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就像最亲近的人突然变得遥远。

  他讨厌这种和一帆之间隔着一层的感觉。

  他和一帆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从训练营认识开始就是如此。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谈——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藏着太多的心思,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的高墙,永远无法触摸彼此。

  高英杰还记得最初进入训练营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大家还不熟,自己又格外内向,看着别人凑在一起聊天玩耍,寂寞又羡慕。心情慌张不安,训练的成绩也随之起伏不定。那天打完一场练习比赛,他一不小心失误了一次,被人一波带走。高英杰走出训练室的时候脸都是惨白的,他躲到走廊的尽头,窝在角落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扑朔着落了下来。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吸着鼻子,视野模糊。哭到一半,却朦朦胧胧间感到有人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声音犹豫而小心,语气里全然是单纯的善意:“那个……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高英杰慌忙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正低着头关切地望着自己。高英杰更觉得丢脸了,一下子便耳尖通红。

  好在那个男生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体贴地向他递来一包纸巾,又递来一瓶水,温和地笑着问他:“要喝水吗?”

  “啊……”少年温和的笑容令高英杰稍稍镇定了一些,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腼腆地点点头,接过了水,小声道,“好的,谢、谢谢你。”

  “不用谢。”对面的少年连忙摇摇头,声音清澈又好听,“你好一点了吗?”

  “嗯,”高英杰点点头,对这个陌生的同龄人好感大增,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道,“真的谢谢你。”

  对面的男孩子有一双干净又明亮的浅色的眼眸,长而乖顺的睫毛,他笑了起来,像是某种雪白柔软的小动物:“别谢啦,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叫乔一帆,一帆风顺的一帆。你呢?”

  “我、我叫高英杰。”高英杰听见自己如此回答。脸颊开始微微泛红,少年的心却因为交到了新朋友而雀跃地飞上云端。

  一帆风顺的一帆。他用心地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们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训练营的前两名。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入选主队,一起入选全明星,还要一起拿一个冠军。

  高英杰以为,他们的人生,一直都将是“一起”的。然而造化弄人的是,从进入微草第一天开始,他们的命运就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讽刺的是,造成一帆的冷遇的原因,一部分就是因为自己。

  有自己这样一个“天才”在旁边,其他的一切都会显得黯淡。

  这不是王杰希或是高英杰任何一个人的错,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高英杰一瞬间被巨大的罪恶感与愧疚感淹没。

  所有的躲闪和强颜欢笑都有了理由。

  一帆从来不怪自己已经是天赐的奇迹了,他哪里还敢奢求更多——也只有一帆那么好的人,才会至今仍然愿意和他做朋友。

  一帆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每当想到这里,高英杰都会忍不住觉得心里一痛。他好想帮他,帮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最在乎的人,安慰他,让他笑起来。

  可是他力不从心。

  有时候高英杰真的痛恨自己过分软弱的性格。

  有好几次他看见乔一帆在训练的时候对着屏幕傻乎乎地笑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有些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乔一帆出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高英杰当然知道一帆有事情瞒着自己——可他不敢问,也没有立场问。

  因为愧疚,因为在乎,所以关心则乱。

  微草客场打嘉世那天,一帆一个人去了网吧加训,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带上了陌生的味道。那是一个Alpha在接触间无意间留下的味道,很淡,却带着烟草与皮革的尾调,强大而淡泊。高英杰闻到的时候,一瞬间几乎要失去理智。

  记不清有多久了,和一帆走得近的人只有自己,身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味道——然而此时此刻却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侵入了他最亲近的那一小片领地。

  这是Alpha刻在骨子里的独占欲与保护欲作祟,然而当时的高英杰并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的难受是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拉着乔一帆的手,气鼓鼓地扣住乔一帆的十指,有些撒娇似的向好友央求:“一帆,下次不要去网吧那种地方了。太乱了,至少也让我和你一起吧……”

  “诶…….不至于吧?”乔一帆眨了眨眼睛,有些懵懂。然而看见高英杰认真地忧虑着的神情,他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下次和你一起。”

  一帆最近对自己好纵容,高英杰敏锐地察觉了。

  他心里有些小高兴,气也消了许多,拉着乔一帆的手就往房间里走:“那我们说好了!下次我陪你一起练习。”

  果然一帆还是在乎自己的。

  高英杰安心了一些。

  一个在俱乐部几乎透明的新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在乎一帆的行踪,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喜怒哀乐。

  于是高英杰觉得自己必须更加负起责来。

  毕竟——一帆只有我了啊。

  微草年轻的天才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态究竟有哪里不太对劲,更没有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比任何时刻都像个Alpha——还是有那么点大A主义的那种——他只觉得自己在尽心尽力地负起身为好友的责任,兢兢业业地在训练之余帮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刻苦练习,同进同出,并且被乔一帆近来对他格外温柔放纵的态度弄得有些飘飘然。

  啊,一帆真好。

  最近刺客的打法也变好了。

  要不是生来性格踏实内向,他几乎要沉湎在这简单快乐的时光之中,开始畅想未来。

  就在这一天又一天的练习与共处之间,三个月悄然溜走,春天也已走到了尽头。第八赛季即将收官,而乔一帆仍然一次都没有被派上过赛场。

  有任何战队会和一个根本没有上过场的选手续约吗?傻子都知道答案。

  高英杰悬着心,不安地吊在半空。然而季后赛要开始了,全队都绷着神经投入了紧锣密鼓的训练,他也就暂且放下了其他,专注于练习。

  这是高英杰出道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参加季后赛,每天晚训到十点都无法消减他紧张的心情。那天晚上他训练完就上了床,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决定去找杯牛奶喝。从茶水间顺着黑暗的走廊走回寝室的时候,却发现乔一帆的房间门没有关紧,从缝隙里泄露出一丝光亮。

  这么晚了,一帆还没睡吗?

  高英杰眨了眨眼睛,怀着疑惑与好奇,向乔一帆的房间走去。

  “一——”他刚要敲门,没有关紧的房门却已在轻微的力道下打开了,悄然显露出门里藏着的一切隐秘。

  乔一帆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他带着耳机,背对着他,正在打荣耀。

  高英杰原本是要出声打招呼的——真的,他没有想过要偷看别人的隐私——可是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之时,却不自觉地浑身一震,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没有见过的场面。

  一寸灰与君莫笑并肩战斗,整个团队踏着鬼阵,尖刀一般地插入战局。在混乱的boss战中,鬼剑的行动却格外冷静从容,走位飘忽,吟唱精准。

  那是他没有见过的乔一帆,强得鹤立鸡群,令人心惊。

  战斗在拉锯中持续了许久,终于濒临结束。义斩击杀了野图boss,世界广播一出,乔一帆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扯下耳机。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高英杰灼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不知道已在那里看了多久。

  “一帆……你练鬼剑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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