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文野陀太威尼斯海岸>第32章 组合组织的前方

  【一百零一】

  菲茨杰拉德悄悄把西装外套盖在爱伦坡的身上,顺便给这位组合组织的头号参谋官嘴角垫了几张面巾纸,防止爱伦坡又把口水蹭在他的袖子上。

  这是个非常不听话的组织,约翰斯坦贝克已经在菲茨杰拉德够不到的地方重新整合曾经的成员,洛夫克拉夫特信上说他要回老家继续睡觉,实际上近几日被发现睡在菲茨杰拉德临时驻地的花坛里,那个约翰斯坦贝克还扮成了园丁在给葡萄浇水,马克吐温也在距离他们一栋楼的不远处修整,原因不明。

  他信任这些同伴,和同伴们一样,他也担心埃德加家族会不会突然把爱伦坡从组合组织带走,或者是因为家族的权力斗争对爱伦坡不利,菲茨杰拉德家的参谋官单纯又善良,或许会被欺骗和利用也说不定。

  组合组织曾经和爱伦坡长谈过一次,爱伦坡始终坚持以个人能力为了组合组织拼尽全力,放弃家族继承人争夺。

  菲茨杰拉德自然万分感动,可是从组织的角度出发,参谋官的个人能力毕竟有限,长此以往一个没有实权的参谋官地位一定会变成空中楼阁,这正是菲茨杰拉德所担心的。

  “吾辈……吾辈突然心脏不舒服,”爱伦坡揉揉眼睛爬起来,“乱步呢,会不会是乱步和太宰出事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菲茨杰拉德翻箱倒柜找心脏病的药物,“江户川先生所在的横滨现在还是深夜,打电话会不会吵醒他们?”

  爱伦坡咬着手指道:“肯定是他俩遇到了困难,菲茨杰拉德先生,吾辈有一个私人请求,无论太宰做错了什么,组合组织可不可以无条件的帮助他?”

  “这是作为你们无偿帮助我的代价么?”菲茨杰拉德把爱伦坡的鬓发掖到耳后,“我还以为你们帮助我是出于真心的。”

  “不是代价,是吾辈的请求。”爱伦坡去抓菲茨杰拉德的手,“请求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条件帮助吾辈的弟弟。”

  菲茨杰拉德愣了愣,他早就知道自家的参谋官容貌俊秀异常,连爱伦坡的弟弟都有令人见之忘俗的气质,可他却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绮丽的一双眼睛。

  唯有旧金山夜晚倏然升起的烟火可以和那高亮的瞳仁相提并论,教堂透过阳光的彩窗和生机勃勃的紫罗兰都不足以形容那双眼里的绚烂高贵。人生在世三十余年,菲茨杰拉德从未如此觉得纵横世界的文字皆是词不达意,这不该是人间应该有的色彩。

  “我答应你。”菲茨杰拉德不敢直视,这双眼睛是他的参谋官一直用刘海死死挡住的秘密,即使是得到了信任也不敢唐突。

  “乱步一定是有话想要对吾辈说,”爱伦坡按住正在疼痛的胸口,“现在所有的势力一触即发,吾辈和乱步一定会夺回属于我们的财产,武装侦探社也会保护大家。”

  菲茨杰拉德点点头道:“或许是武装侦探社发了消息给大家,他们都过来保护你,就连马克吐温都在附近。”

  爱伦坡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说大家都来了?糟糕,快撤离!”

  组合组织的成员全部突然聚集在这个普通的平民区,一定是投石问路的计策。

  菲茨杰拉德突然想到那条被破译出来的密码——“S会整合组合组织”,现在的状况恰好是组合组织被整合在一起,约翰斯坦贝克为首,他们在无形中已经被威尼斯组织操控。

  有人告知了约翰斯坦贝克爱伦坡可能会有危险的消息,这位担心参谋官的小葡萄一定会竭尽所能带人前来保护,而这个投石问路的计策之下,组合组织全员集结,无意中和威尼斯组织的指令完全一致。

  他们极有可能会真正的覆灭,而小葡萄一定是得知了爱伦坡的具体位置,说明爱伦坡已经被人死死盯住,想要保护组合组织,只能做出牺牲。

  “怎么办?爱伦坡快给大家指示!”菲茨杰拉德掏出手机想要联络马克吐温,“我一定会保护你。”

  “马克吐温也来了?”爱伦坡脚步一顿,“这样就来不及了,如果我被掳走,不要救我,和武装侦探社汇合,尽全力去进攻俄罗斯的天人五衰。”

  “以什么名义进攻?”菲茨杰拉德察觉出事态紧急,“只告诉我就好。”

  “就说在莫斯科发现了吾辈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的老师兰波,”爱伦坡深吸一口气,“西欧一定会因此感到恐惧——”

  巨大的爆炸声吞没了爱伦坡的话语,菲茨杰拉德强忍着保护爱伦坡的冲动,转身奔向约稿斯坦贝克的位置。

  这是爱伦坡用命换来的组合组织,即使是一无所有,菲茨杰拉德不怕为了同伴再次重新开始,没有埃德加家族作为依靠,组合组织也是爱伦坡的底牌。

  【一百零二】

  福泽谕吉是个相当冷静而且经验丰富的剑客,阅人无数的人从未出过差错,由他亲自负责的测试,国木田随时做好了为太宰跪地求情的准备。

  “这是森鸥外留给未来的希望,”社长揉了揉太宰毛茸茸的后脑勺,“该由和两个组织都最亲近的你做决定。”

  太宰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收下了那个武器库的钥匙。

  国木田正要出声阻拦,他担心太宰会带着钥匙离开武装侦探社,去找他曾经的生死搭档重新建立一个属于双黑的组织。

  “森先生把它交给了社长,就说明当时的所有人都没有信任的必要,这就是森先生的希望和全部底牌,”太宰抚摸着这个电子钥匙,“他一定是希望可以为您做点什么,或者是送您个小礼物,作为森先生的学生,我一定会听从森先生的遗嘱,作为武装侦探社的社员,我也要保护福泽先生,这个钥匙我就收下了。”

  福泽谕吉一语不发,他放在太宰后脑勺上的手有些僵硬,二十多年的纠缠不清,竟然从未有过什么书信往来和信物。

  森鸥外下葬的时候,福泽谕吉把横滨能找到的所有花朵满满当当塞进棺椁里,属于自己的珍宝只有一把出自古锻造师的精钢名刀,不是觉得这把刀适合森鸥外,只因为这是福泽谕吉最重要的宝贝。

  现在躺在太宰手心里的武器库钥匙,和福泽谕吉的礼物并无任何差别。

  福泽谕吉想在另一个世界保护森鸥外,森鸥外想让自己的力量为了福泽谕吉冲锋陷阵,这样残酷的世界里,经由太宰一点破,福泽谕吉这才发现自己与他何其相似,兜兜转转从未分离。

  “保护武装侦探社和社长,”太宰摸了摸鼻尖,“就是我的立场。”

  年过五旬的老人叹了口气,“太宰,你真的不打算和侦探社一起同进共退么?以后再凶险,国木田一辈子都能保护你,还有全部的成员,非要冒险。”

  太宰笑了笑卸下来钥匙上的几个小定位器,又把钥匙上曾经覆灭组织的金属标志摘下来递给社长,小小的白金质地的徽章上细细密密雕有横滨的交通要塞分布,却对森鸥外其人生平只字未提。

  史书何等冷漠,连同森鸥外隐于人后的一点真心都不留痕迹,福泽谕吉要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活得久一点,世上就还多一个思念森鸥外的人。

  “作为武装侦探社的侦查员和参谋官,你通过了,”福泽谕吉的一双大手覆盖在太宰的眼睛上,“武装侦探社一直是为了普通人,为了同伴,为了大地上的生活随时准备付出和牺牲的人。”

  国木田松了口气道:“这个测试是武装侦探社的核心测试,二十岁以上的社员才可以进行,通过了就可以得到侦探社一部分军火的控制权和核心决策权,通过这个测试的人现在只有与谢野医生和你我。”

  太宰不见得有多高兴,他只是乖巧空洞地靠在沙发上休息,社长听得懂太宰的暗语,在必要和关键的时刻,太宰做好了在脱离侦探社的地方保护横滨的准备。

  这是福泽谕吉和森鸥外最骄傲的孩子,社长希望他能在侦探社背后被所有人保护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责任和痛苦压着变了味道。

  “你根本不是想为了森先生和行人好好活着,只是想找个理由送死。”

  太宰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熟。

  国木田回过头看着福泽谕吉,电子屏幕的荧光下那双琥珀色眼里都是明亮的无助,社长保护着的正直人格学会了悲伤,这对被无数人祝福过的生死搭档终究是要重蹈覆辙。

  骸塞里,涩泽龙彦优雅的身姿连同步伐都像极了舞者在台上的谢幕,而中岛敦却只觉得恐惧。

  太宰先生告诉过他,所有发生的一切排除掉不可能发生的,剩下的就是荒诞的真相。

  童年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淡化,中岛敦印象里的那个银发青年之所以被年幼的他认定为实验员,主要原因是当年的涩泽龙彦身穿白大褂,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中指关节处有经常使用笔而留下的茧子,小指的外缘有一点被化学药物腐蚀的痕迹。

  可是眼前的涩泽龙彦并没有这些明显的特征,这些特征都属于电梯里的那具没有生命活力的身体,真正的涩泽龙彦已经死去。

  在费奥多尔漠然的目光中,中岛敦扑过去扯掉了眼前银发入殓师的靴子。

  涩泽龙彦被撞倒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连连后退,但是裸足暴露在中岛敦的视线之下,一切都迎刃而解。

  那只脚似乎不该属于成年男性,没有任何经常走路的痕迹,皮肤好到令人震惊,脚踝上贴着一个创可贴,很像露西担心穿新鞋子磨脚而常用的那种,结合社长和乱步先生在行人老师下葬当天为引开追踪者而奔跑的时候,发现追踪者在遇到障碍物就会速度减慢。

  那个恐怖的入殓师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暴露,而过于细腻的皮肤又说明了眼前的这个涩泽龙彦其实年龄尚小。

  太宰先生的真实身份是爱伦坡先生的克隆体,这件事中岛敦本来完全没有在意,现在全部都串联成了真相,这个在横滨大肆破坏的男人,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涩泽龙彦,但却用某种方法得到了涩泽龙彦的全部记忆和情感。

  涩泽龙彦的眼神中岛敦绝不会忘,那是渴望也是期待,是懦弱也有疯狂,这个眼神从幼年到现在分毫不差,眼前这个涩泽龙彦拥有全部的基因和记忆。

  眼前人可以被当做是真正的涩泽龙彦。

  守在骸塞外围出口处的宫泽贤治心急如焚,而中岛敦对真相的执念不能阻拦,他只有相信这位同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沉睡的星辰像是守护着什么秘密,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闪过,宫泽贤治绝对的夜视能力告诉他,这个人非常像坂口安吾。

  远远的声音听不清楚,那个小一点的身影抱着一个玩偶,隐隐约约的一句话让宫泽贤治寒毛竖起。

  “Q只是想和太宰一起玩嘛!说好了长大一起玩,他还装不认识我!”

  【一百零三】

  中岛敦居高临下地看着涩泽龙彦,这个茫然失措的青年把手指插进一头银发,仿佛大脑要炸裂般,剧烈的疼痛迅速席卷了全身。他喘息着跪倒在中岛敦面前,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咽和通呼,额头迅速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打湿的刘海贴着额头,惨败又无助。

  “把血给我,”涩泽龙彦握着一个针管,“给我一点血就好。”

  费奥多尔找了个椅子坐下,优雅的姿态像是在莫斯科看一场普普通通的戏剧表演,费奥多尔早已知道涩泽龙彦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单纯的身体崩坏,恐怕大脑的异常才是让他最忧心的痛苦。

  “我为什么要给你?”中岛敦强压着自己想要为横滨复仇的怒火,“告诉我,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涩泽龙彦跪坐在地上,像个童话故事里强忍着疼痛却还在舞蹈的小美人鱼一样仰起脸,“我不记得了,只是我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受制于威尼斯组织,进行了无数次的手术和实验……直到最近身体似乎是好了一些,但是回忆过去还是会难以控制的头痛。”

  “威尼斯组织都给你做了哪些手术?”中岛敦也席地而坐,“想到的都告诉我,我会考虑救你。”

  眼前的银发入殓师并不是中岛敦记忆里熟悉的那个实验员,回忆对他来说需要极大的体力,不多时候就开始发抖。

  中岛敦并不畏惧眼前的困难,在他的印象中费奥多尔也好涩泽龙彦也好,体术水平都远不及他,何况楼下还有个接应的宫泽贤治,他不介意浪费几分钟时间。

  他害怕的是孤独。

  但是清清甜甜的苹果香气就在这里,他们的太宰先生还活着,还有那样熟悉而充满生机的气味,中岛敦觉得安心,这是独属于太宰先生的符号,也是爱伦坡先生没有的东西。

  因为有了爱伦坡先生讲述的克隆实验流程作为心理防线,眼前的涩泽龙彦如果和太宰先生一样是个克隆体,中岛敦也并不会意外,太宰先生和克隆羊多莉一样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是科学技术把太宰先生带到人间。

  “涩泽龙彦不会记得,”费奥多尔轻声开口道,“我把中岛敦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深层记忆中属于涩泽龙彦的部分还是否存在,看起来已经彻底消失了。”

  眼前的涩泽龙彦,即使是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和中岛敦相遇的过往,手掌上的肌肉也对曾经握住的生命光辉形同陌路。费奥多尔冷笑的看着这一场荒诞的戏剧,光怪陆离的人间,威尼斯组织的实验到底还是没有放过涩泽龙彦。

  是神威告知了费奥多尔,记忆移植计划已经在某个人身上取得成功的消息,可是那个实验体的身体却濒临破碎,这样一个实验体的凭空出现绝不会被死屋之鼠的情报网忽视,那么这个人只有可能来自于威尼斯组织内部。

  如果说某个人和威尼斯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急需救治,这个人必然是涩泽龙彦。

  “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克隆体,”费奥多尔裹紧了斗篷,“真正的涩泽龙彦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具尸体,几年前,涩泽龙彦是威尼斯组织的实验员,在针对中岛敦进行自我修复的基因研究时出现了意外,他的记忆被选择性的抽取,放在了克隆体头脑中。”

  回忆如同潮水一样回到中岛敦的脑海中。

  在偌大的孤儿院里,他本来是个实验的失败品,被丢在破旧的垃圾道口等待成为横滨的肥料,除了每到深夜想要拯救孩子们的院长流着眼泪偷偷跑进来,给一息尚存的失败品喂一口糖水维持生命之外,只有新生的死亡和永恒的腐烂与他做伴。

  □□声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中岛敦一个人,院长的行为似乎是被发现,他的求生再也没了指望。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那个打开垃圾道口的实验员穿着白色大褂宛如神祗,带着破败木偶一样的枯槁神情,全然没了进行实验的残忍和意气风发。

  “原来这就是我的一生,全部都失败了……”银发红眸的青年双手合十,“生命会带来苦难,你们的死亡会成为延长人类寿命的基石,罪孽都属于我,愿你们下一次活在一个拥有漫长寿命幸福快乐的世界。”

  “人类的文明都因为生命终将结束才值得珍惜,充满意义,”涩泽龙彦控制不住来自于心脏的痛苦,“如果死亡永远不会降临,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什么……为什么失去记忆之前的我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中岛敦已经闻不到浓烈的腥臭味,他的嗓子干裂到痛痒不堪,突如其来的新鲜空气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发粘发软。

  涩泽龙彦愣了愣,向着中岛敦伸出手。

  “快跑,别被人发现,”涩泽龙彦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中岛敦,“我之前的记忆都消失了,从我的日记里得知我之前是个实验员,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现在的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涩泽龙彦还没说完,一根女孩子做手工的毛衣针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中岛敦的脚掌上残留着孤儿院同伴的鲜血,眼前实验员的忏悔并不能阻止少年的复仇,涩泽龙彦说他失去了记忆,可是轻飘飘的道歉怎么能抵消无数生命的重量?

  但是涩泽龙彦流着眼泪,用最后的力量在手中的实验记录上写下了——实验体全员死亡。

  两年前的事千头万绪,中岛敦快速理清了事情经过:

  1.数年前威尼斯组织的涩泽龙彦进行具有快速修复能力的基因实验研究,实验体选定为孤儿院的孩子们。

  2.涩泽龙彦本人在实验中途接受了记忆抽取实验,通过日记了解之前的人生,忏悔并拼尽全力救出唯一幸存的实验体中岛敦。

  3.中岛敦逃离以后加入武装侦探社,涩泽龙彦被克隆出另一具身体,植入作为实验员的记忆,来到横滨寻找中岛敦,希望治愈身体。

  4.在费奥多尔的操控下,真正的涩泽龙彦本体死亡,眼前的克隆人一手制造出毒雾事件,以太宰为诱饵逼迫中岛敦现身,并自以为自己还是真正的涩泽龙彦,妄图得到永恒的生命。

  涩泽龙彦是天使也是魔鬼,是中岛敦的救赎也是毁灭。

  费奥多尔微笑的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顽皮,残忍的道出只有涩泽龙彦不曾知晓的真相。

  “涩泽龙彦,现在的你已经可以做到永生……”

  【一百零四】

  坂口安吾从不吸烟。

  他只是学着某个萍水相逢的友人,把香烟狠狠咬在嘴里。

  烟草有镇静作用,木质香气混杂其中,舒适而干净,借此平复近乎于疯狂的心跳。

  梦野久作是赫赫有名的药剂师,其人年轻到仿佛是天地间从未改变的部分。坂口安吾第一次见到的梦野久作就是一个八岁孩童,如今相貌也未曾改变分毫,稚嫩嗓音和语气都教会了坂口安吾一个道理,这位公职机关特务课注册在案的药剂师不可貌相。

  “我都已经二十一岁了!”Q抱着玩偶嘟嘟囔囔,“等了太宰那么多年,他都不回来找我玩,从小就是一个撒谎精。”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坂口安吾擦了一把冷汗,如果把梦野久作送去侦探社,当初特务课与组合组织暗中勾结的阴谋就会昭告天下,当初绑架国木田并利用梦野久作进行致幻实验的旧账,并不是一个交涉官坂口安吾所能承受的。

  “去找太宰,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梦野久作的表情突然阴沉又恶毒,这一刻的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二十岁年轻人,十几年的不甘和苦难轻描淡写,眼神却宛如淬毒的寒光利刃。

  这正是坂口安吾担心的第二件事,除了横滨和特务课的利益之外,太宰的个人安危让这位交涉官提心吊胆,如果中原中也肯守护太宰,他自然就少了这诸多麻烦。

  太宰从未提起过自己六岁之前的事,可是梦野久作却能一五一十全然说出,而且坂口安吾所了解的少年太宰性格冷清孤高,即使有过春风化雨的态度,也是近几年在绫辻行人的熏陶下才逐渐有的温润气质。

  而梦野久作口中的幼年太宰温顺可爱又粘人,坂口安吾揉着眉心,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温馨的画面,这个时候安吾完全不敢说起自己和太宰是有人至交,在苦苦寻找多年的人面前,他的这点情谊会引发梦野久作的嫉妒,说不准还会拖累太宰。

  “如果找到了他呢?”坂口安吾尽可能把语气放得平和,“要和他重新开始么?”

  小小的孩子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摆弄着着那个丑陋不堪的破旧玩偶,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在梦野久作的展示之下,安吾看到了玩偶的衣兜内侧绣着一行娟秀的字——“太宰送给Q”

  尽管经历了十几年,这行刺绣依旧平整到令人震惊,坂口安吾看见过这样工整的刺绣,的的确确是出自于太宰之手,那个手指极其灵巧的太宰,曾经在中原中也最昂贵的一件西装上刺绣,除了中也的脸之外还有一行字——“太宰的狗”,工艺和这个玩偶如出一辙。

  坂口安吾不相信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模仿出来太宰的那双巧手,一根铁丝可以撬开所有带锁的门,保险柜更是轻而易举,刺绣更是举世无双,他曾看到太宰把丝线劈开,细若无物,刺绣的丝线在充满水汽的茶炊上无风自然动,看不见一丝针脚,颜色自然过渡,不知道这样的手艺是来自于谁。

  刺绣到了登峰造极的艺术领域,谁也不敢说太宰穿针引线的样子像个女人,只是坂口安吾没想到太宰六岁以前就已经手指灵巧远超常人,可是太宰对是谁教授的刺绣只字不提。

  “如果找到了太宰,”梦野久作抚摸着那行刺绣,“他就别想离开我,更别想甩掉我,我的心脏上装有松发式炸弹,如果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爆炸的威力足够毁掉半条街。”

  坂口安吾握紧了方向盘。

  “所以说,你去寻找威尼斯组织的人,只是为了一个太宰?”坂口安吾冷冷道,他并不理解为了一个人颠覆全世界的心态。

  “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不可以重演,”梦野久作笑得天真无邪,“如果说威尼斯组织的技术和我的致幻剂融合,那么所有背叛朋友的人都应该在余生受到谴责,在噩梦中无法苏醒,这样世界就变得和平而美丽,再也不会有人被辜负。”

  坂口安吾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就把梦野久作带出骸塞,梦野久作是否和里面的人有接触或者是交易,他不得而知,坂口安吾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已经被副驾驶上这个孩子绑架。

  为了横滨和太宰,安吾不能让梦野久作去到武装侦探社。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停兜圈子,现在特务课里有一个福地樱痴,这位一手提拔坂口安吾的特务课高层长官。

  福地樱痴其人是敌是友已经无法判断,坂口安吾的头脑近乎于裂开,他的长官一方面对绫辻行人和自己呵护有加,一方面又行踪不定,而且把最重要的人证辻村局长灭口,像是有意断掉了追查威尼斯组织的线索。

  他一脚踩下刹车,死死握着方向盘,横滨的生死就在坂口安吾的选择。

  武装侦探社和公职机关特务课,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念生死。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坂口安吾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额发。多年来,他想要做的一直没能实现,想要得到的越来越远,这一次若是因为他对福地樱痴的盲目信任,再把横滨推向深渊……

  “眼镜教授,发什么呆呢?”

  明媚清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中也跳到了安吾的车顶,一身黑衣从天窗处俯视着正在纠结的公职人员。

  天空已经隐隐有一丝明亮,这都不及中原中也张扬的笑脸,亮橘色的发丝无风自然动,勾卷着那些拖泥带水的乌云。

  坂口安吾看到了落在人间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