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归人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事实上，他们队里的四个人无一例外属于高一党，并且已经到了迎接期中考试的严峻关头。压力之下，除他以外所有小伙伴都自愿或强制自愿地选择了好好学习，只有他，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努力也摸不到及格线”的“看破红尘派”，继续心大无比地蹲网吧打游戏。
队伍没了，必须蹭野队，喷泉广场人最多，他就来碰碰运气。谁知运气会这么好，一上线就能碰到周泽楷！
周泽楷是谁？大哥的女票！大哥是谁，大哥是能带飞他的神仙！今天的每日任务，稳了！
喜出望外之下，他把“不能打扰人家恋爱”的铁律抛之脑后，厚着脸皮粘了上来。
“所以你的每日也没做？”孙翔一眼看破他卖惨的终极目的。
“嘿嘿……”夜归人在游戏里做了个搓手加挠头的动作，“大哥神机妙算！大哥求抱大腿！”
难道真要带这个菜鸡一起……
正犹豫间，周泽楷私聊弹出：“带他做完，做完好复习。”
孙翔嘴角抽了抽，网游中的厌学少年数不尽数，哪管得过来，你这一招是不是有点画蛇添足？
然而他也仅仅只是腹诽而已。
实际上，孙翔不愿承认，自己心软得很，和周泽楷想一块儿去了。
他接受了组队，又让夜归人开了两个小号凑数，开启每日副本之旅。
这个队的配置乍眼看还不错，总共四个满级大号，周泽楷一转刚过，50级，但技术和战斗意识能弥补等级缺陷，虚算五个满级也不脸红。问题是，实际没几个能打的——夜归人那两个小号进图就躺，等于尸体。夜归人的一身装备不仅看着非主流，实际属性搭配也超级非主流，完全不过脑子的混乱搭配。周泽楷的装备技能倒是全了，但点没洗宝石没镶嵌锻造没上，再削弱一层……
孙翔扫了一眼队伍信息，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靠，哥要拖飞机。
然而等真正开启循环任务后，孙翔发现，这副本远比自己想得更坑爹。
抱有一种强烈的“被带飞”自觉的夜归人同学，进图后只做一件事——放Buff，然后立即躲到范围攻击扫不到的地方，开始水屏幕聊天。
没错，就是聊天！也不知这位朋友哪来的如此强烈的倾诉欲，从老师课堂批评到看中的妹子被人先下手为强再到门口小卖部的辣条断货了充值点卡的大妈今天怀疑他给假币……
孙翔和周泽楷在这边揍BOSS揍得多努力，他就在队伍频道水得多努力。
孙翔一度怀疑这家伙是真把自己当大哥了吧，不然怎么会一改之前在菜逼队老大的作风，不但变得超级啰嗦，甚至讲到可怜处还会加个QAQ。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孙翔吐血的事。
就在他们进第三阶段副本时，夜归人顺嘴提到数学真难今天的作业一个字没写，结果周泽楷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接话：“什么题目不会？”
“可以吗？！大、大哥！”夜归人学习菜，但脑子特别活络，立即顺杆爬，“我截图发过来？！”
孙翔戳BOSS的手一顿，差点被火链扫到。
他看着夜归人的发言，心情格外复杂。一方面，对方特别上道，牢牢记得ZzK1124是他“女票”，知道要麻烦周泽楷的话得先征求他同意，充分满足了孙翔身为一个直男的自尊心，他表示称心和得意。另一方面，如果周泽楷帮忙解答数学题，他作为“带女票下本”的“大哥”，就再怎样都不好意思让周泽楷继续杀怪了……
周泽楷躺尸、夜归人躺尸、小号也躺，翔哥不是一般的拖飞机，是一拖四啊靠！超能火车侠吗！
孙翔：……
自己认的小弟，自己认的“大嫂”，还能怎么办？
继续认命呗！
他艰难地在队伍频道敲字：没问题。@Zzk1124你也躺吧。
ZzK1124：嗯。
夜归人9028：谢谢大哥大嫂！大哥大嫂万岁！
孙翔：……
2.
11点58分23秒，史无前例的拖飞机之旅总算在最后一只BOSS倒下的哀嚎声中结束。
“领完奖励赶紧去做作业！你嫂子辅导了三道大题，思路讲得比参考书还清楚，剩下依样画葫芦总会？！”
“会会会，必须会！”夜归人胸脯拍得贼响，然后做了个抹泪的动作，“大哥就是我亲哥，大嫂就是我亲嫂子！哥嫂恩重如山小弟没齿难忘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孙翔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出声。不得不说，虽然对面的熊孩子满嘴跑火车挺不着调，但脸皮也是真厚，嘴是真甜，想象了一下16周岁的自己，这种恭维耍宝的话要他说半个字约等于要命
他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往周泽楷方向望去，后者果然也无奈地看过来，口型在说：“很厉害。”
“是啊，”孙翔半开玩笑地揶揄道，“希望他回头真的好好学习，上课认真听，别明天又跑来找你辅导作业。周总的工时可不是一般的贵。”
周总悠悠喝了口水，假装没听到孙老板的垃圾话。
3.
夜归人下线后，孙翔带周泽楷去主城找锻造工坊，打算升级一下武器属性。周泽楷在锻造师NPC那儿研究进化选项时，他回了趟自己的仓库，拿了一袋子五色缤纷的宝石和徽章。
孙翔没说要钱也没说不要：“交易。”
周泽楷反应很快，一分金币没填，直接确认。
孙翔：“别省，全镶嵌掉。回头可不能再装妹子躺尸了，有力出力啊。”
周泽楷像是没听到他的调侃：“嗯。”
没多久，武器锻造完毕，周泽楷根据之前考虑的镶嵌方案，把宝石和徽章整到两把枪上。再看面板，果然提升了一大截。
孙翔：“你倒是不客气，也不问总共多少钱？”
周泽楷：“大哥买单，天经地义。”
孙翔满头黑线刷地就下来了。他撇撇嘴，往周泽楷方向看，果不其然，人无辜地看着自己。
行吧，他就知道，早该吃一堑长一智，记得网游中的周泽楷比现实中要更皮更难搞，还做梦逗人家玩呢，最后噎住的哪次不是自己？
4.
孙翔洗漱完毕，客厅的灯还亮着。
他倒了杯水，路过周泽楷身旁，停下脚步。
“还有工作？”“嗯。”
说话间，孙翔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周泽楷的邮箱界面，隐约看到三位数的未读邮件。原来之前周泽楷说的“告一段落”，是真的还有“下半段”。孙翔暗暗感慨。
他拍了拍周泽楷的肩，嘟囔道：“我算知道了，豪门继承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加油。早点休息。”
周泽楷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看他一眼：“谢谢。”
凌晨三点，孙翔起床去洗手间，发现门缝依然透着微微的光亮，和睡前最后的印象如出一辙。
他打着哈欠推门而出，果然，周泽楷还在对着电脑不知研究着什么，一手扶着水杯，另一只手支在下巴上，眉眼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也许是太过专注，直到孙翔离他只有一米远时，周泽楷才猛地转过头：“……你怎么醒了？还很早。”
孙翔无奈而同情地看着他：“早？是你睡得太晚。”
周泽楷闻言一愣，放开杯子，缓缓捏了捏眉心：“快了。”
孙翔又打了个哈欠，打完按按自己的肚子：“怎么办，我好像有点饿。”
周泽楷正要劝他赶紧去睡，就听孙翔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似地自顾自地继续说：“饿了肯定睡不着，刚好冰箱里有菜，我去煮个面怎么样？”
5.
二十分钟后，两人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空气沉默了几秒，“哈哈哈哈！”孙翔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多谢点赞本大厨的手艺！”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ins，附上面条刚出炉时的照片，配文：“深夜食堂by Mr.S”
发完，孙翔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下夜猫党们欣喜若狂的点赞和评论，才记得跟周泽楷解释：“说到点赞，忽然想起好久没发ins了，顺便让那些没睡着的人馋一馋！”
为让周泽楷感受这条ins的催饿功力，他特意翻转手机，递到周泽楷面前秀了秀，方便对方证实。
周泽楷默默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带走了两人的碗筷，丢到洗碗机里。
孙翔讨了个没趣，回房间洗手漱口，把被子一闷，继续睡。
殊不知，他的ins在之后没多久增加了一个叫“Z”新关注，并且给孙翔的最新一条ins点了个心。不过这个账号，空白头像空白简介空白动态，活脱脱三无小号。因此定期扫他关注那批八卦粉没有任何人注意它。
6.
次日孙翔起床后，偌大的公寓果然只剩他一人。
孙翔见怪不怪，去周泽楷的健身房完成例行锻炼，之后做了份早饭，美美地吃完，便也离开此处。
这天行程排得很紧。
首先，孙翔回了趟自己家，检查装修进展。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第一次看到施工队能以如此高效地完成墙面重涂，并且做到一丝不苟、用放大镜都很难挑出鼓包，孙翔还是相当惊讶的。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家施工队把屋内的其余部分保护得格外周到，用了专业的防尘隔灰材料将每样家具严密地套好，地板更是特意加了一层厚毯，工人进出时动作小心，没有对房屋造成任何损伤。
孙翔看了五分钟，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满意极了。
施工队长拒绝了递烟，表示大约还要3天就能恢复原样。相较预计的工期，足足提前了24小时。孙翔诚挚地感谢了这份用心，将带来的一箱矿泉水留下，随后愉快地离开现场。
接下来孙翔驱车前往郊区的水星俱乐部，参加每周经营例会。
电梯门刚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愤怒的吼声紧随其后：“你想清楚！到底比赛重要还是把妹重要！”
7.
等孙翔走出电梯时，走廊已恢复了安静。视线前方，一名中年男子单手撑着门槛，脸涨得通红，像一头没气撒的愤怒公牛，肩膀不断起伏。
“又是哪个死小孩惹我们老邓生气了？”孙翔双手抄在夹克口袋里，笑着走上前。
邓经理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表情立即变得很精彩，有难为情，有懊恼，还有头疼。
“翔哥，”他实际年龄比孙翔大许多，但习惯了这样叫，“还能有谁，就钱益谦那个小混蛋！比赛么不好好打，恶习倒是学了一堆，拿了场MPV拽上天，说也说不得，一说就摔门，早晚被他气出心脏病！”
孙翔闻言，脸色微沉，一揽邓经理的肩膀：“别急，屋里说话。”
8.
钱益谦，就是之前赵尧尧汇报过好几次的那位“水平波动”的法师选手。
说来也巧，他的具体职业和夜归人相同，即法师系二转后最受欢迎的“元素爆破师”。作为俱乐部内为数不多的远程职业，也是战队刚成型时就在的元老选手，一直稳坐第一梯队，从挑战赛后半程开始，几乎场场都上，表现中等偏上，因此在职业圈里勉强排得上号。技术之外，单论个人条件的话，十七岁的年龄，一米七五的身高，还算周正的五官，皮肤不黑，在电竞流量化的时代，的确容易吸引粉丝、尤其是女粉的注意力。
“战队不是偶像团体，没有搞恋爱禁止的理由，幸好我们大部分选手脑子都比较清醒，只有他，就他——”邓经理重重叹口气，摇摇头，“怎么就抵抗不了诱惑呢？！”
旁边的员工解释道：“第一赛季开始后，按照计划为正选做了一轮全平台造势，主要目的是为了增加现场应援粉丝数，提升士气……”
“也让投资方在微博数据上看着满意些。”邓经理补充。
“嗯。”孙翔点点头，“这个思路没错。投资方确实跟我提到水星人气越来越旺的事，你们做得对。”
“嗯，大方向看，肯定是有价值的。尤其最近一个月，因为我们连胜了两场，数据在疯狂涨，包括话题讨论、粉丝群数量、选手和官微的关注数等等。”邓经理递过一页报告，上面钱益谦的微博粉丝增量被荧光笔画了个圈，“我们允许选手在训练之余和粉丝展开互动。然后这个小混蛋，可能天生这方面情商比较高吧，他的粉丝增加涨得非常快，除了吴越，就数他最牛逼！这不，搞出问题了！”
“哦？我看看。”孙翔挑了挑眉，打开手机，登录微博。他的官方大号和主要选手都有互关，只不过最近忙碌，刷得比较少，错过了许多新鲜动态。
不出所料，他成功地在一群艾特自己的通知里，找到了一条转发特别频繁的内容。
#挂人##转发抽奖#【818电竞圈的方世玉——QYQ，叫你一声渣男，你敢应吗！】
九宫格、大字报，长微博，近万的转发，愤怒的评论……孙翔快速扫了一眼，深深皱起眉：“脚踏三只船草粉，我们的正选有这么闲？”
“呵呵，妹子吸引力比荣耀更大呗，人家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赵尧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进的办公室，此刻正抱着胸靠着墙边，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集训期间偷溜，比赛行程中撒谎请假，还有装病躲媒体采访，反正办法有的是……翔哥，这种人留不得，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荣耀上面了，最近成绩波动越来越厉害，而且可能带坏队里风气，我收回上次再作观察的建议，希望能直接开掉他。”
孙翔略一沉思：“开掉他，我赞同。但你们想好用谁替代他了吗？”
9.
忙了一整天，孙翔到傍晚才想起来，装修的进度得跟周泽楷提一嘴，顺道表达感谢。
因此他写了封简短的邮件，大致描述了一下目前的状态，写完，正准备按下发送按钮前，忽然一努嘴，乐了。
都什么年代了，他们俩居然还用上个世纪的沟通方式，邮件来邮件去。有趣的是，现代通讯手段讲究效率，对于每天扑在工作中的周泽楷来说，邮件确实比微信QQ之类的，更有被第一时间看到的可能性，因此用起来毫无违和感。
这样一看，拥有周泽楷手机号和微信号的方明华，联系到人的效率，反而比自己要差那么一截。
孙翔乐完，点击发送。
不出所料，仅仅半分钟，周泽楷的邮件就回复过来了。
一贯的惜字如金风格：不客气。
孙翔想象了一下对面那位敲下这三个字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心生逗逗人家的念头：“周总，今晚食堂继续开张，还有空光临伐？”
一小时后，孙翔一面备菜，一面暗暗后悔自己手贱——麻辣兔头是吃不着了，谁让人家周泽楷顺理成章地回来吃饭了呢？
不过，也不是完全就没有惊喜——这回，周泽楷不但带了工作的笔记本来，居然还带了一小盒烤红薯！
只不过不是街头大炉子烘出来的那种，是由五星级酒店餐厅供应的，不过卖相同样给力，一剥开焦香的皮，露出金黄的内里，甜而软糯的味道就飘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而这一切，只因前一晚闲聊时，孙翔曾提到自己超级怀念去北京出差时吃到的街头美食，就被某人记在了心里。
孙翔心情大好，投桃报李，帮周泽楷煎了一块自己的拿手菜——黄油银鳕鱼。
对此，周泽楷表示孙翔这是小学生式的报恩方式——与其互相投喂零食，不如考虑一下在游戏材料上再送自己一点其他东西。
孙翔吐吐舌头：爱吃不吃。说罢，迅速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
周泽楷眼明手快，下一秒就把盘子抢回来。
“行了行了！都几岁了！”孙翔举手投降，“有人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再抢就凉了，快吃吧你！”
10.
当晚和前一天略有些不同，还未及11点，周泽楷便暂停了工作，主动向孙翔表示，自己可以上线。
孙翔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一前一后登录游戏，在老地方——喷泉广场的告示榜下碰头。
好笑的是，夜归人那小子仿佛在他俩身上装了监视器，孙翔还没换完装备呢，夜归人的身影就从不远处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
这位朋友又是跳又挥手，配合一身非主流装备，和蠢透了的动作，在熙熙攘攘的玩家中格外醒目：“大哥大嫂晚上好——！”
孙翔心情比较平静：“晚上好！作业写完没？”
夜归人明显一噎，隔了快十秒，才幽怨地答：“……早搞定了，大哥你怎么能不信任我？”
惊讶的人变成了孙翔：“你好厉害哇！”
夜归人完全不经夸，立即坦白交代：“其实……嘿嘿，厉害的是我表弟！他这两天都住我家，特严格！一放学就盯着我写作业，我好苦，我没办法啊！”
表弟教你做作业？你居然还好意思骄傲地说出来？孙翔忍不住和周泽楷交换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游戏里，夜归人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仍炫耀似地讲：“真的真的，我表弟超级厉害！他不但学习牛逼，荣耀也超强！哥你造吗？他的号JJC胜率有87%！我这个号JJC唯三的胜利都是他帮我拿的！”
87%？孙翔盯着这个数字，眼神闪了闪。
对新荣耀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普通玩家PK的胜率上70%，已经算大神级别。80%以上，绝对可以吸引战队星探的注意力。而87%……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数字，甚至连水星的好几位正选，都达不到。
这么好的苗子，说是百万彩票也不夸张，怎么就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
介于夜归人平日嘴炮的时候居多，孙翔尽管兴奋，但仍保持着相当的理智。他跟周泽楷说了声：“稍等。”决定再多花几分钟，深度了解一下。
Sun：“哦？这么6？你表弟不是在吗？叫他上号，我们……”
他本来想打的是“我们围观围观”，结果周泽楷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说：“PK一下。”
孙翔一抬头，发现周泽楷的眼神格外亮，而对方眸中映出自己的眼神，似乎也没差别……满是盎然的光。
孙翔唇一勾，手指顿了两秒，把话敲完：“让你嫂子和他PK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