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霜河带白明玉来的是自己的起居处,而不是寒江城正经谈事的议事厅,方才经过时白明玉往议事厅里看了一眼,那大厅虽宽敞,但看得出许久未经使用过了,厅堂里灰扑扑的,哪怕是地处燕云的万里杀,也比它来得明净得多。

  白明玉可不觉得皎霜河不带他去议事厅是因为他觉着议事厅杂乱不宜待客,说是皎霜河并不重视白明玉要与他交涉的事情还差不多。

  进了屋,皎霜河将两把短刀从后腰处摘了放置在桌面上:“说吧,韩倾城找我有什么事。”

  白明玉正欲开口,可离秋醉一路跟随着他们二人进来,皎霜河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眼下这场合,难道要当着离秋醉的面与皎霜河求结盟不成。

  白明玉歪头看了看离秋醉,离秋醉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注意到了白明玉的目光,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

  离秋醉倒是不紧不慢,仿佛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来结盟的一样。

  皎霜河依旧没有让离秋醉离场的意思,白明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道:“皎先生,您可知中原今日的事态。”

  皎霜河语气冷淡:“略知。”

  白明玉丝毫不介意皎霜河的冷漠态度,追问道:“具体了解到何种程度……呢。”

  “孟家被屠,孔雀翎图谱失窃,杭州财神阁混入内奸,孔雀翎图谱的下卷也不知所踪。”

  那皎霜河便是都知道了,白明玉松口气,倒也省去了将这些事再重复一遍的麻烦,同样地,白明玉隐隐觉得这次拜访寒江城可能会是白费功夫,皎霜河既对事态的发展如此熟悉,却还是这样不动如山,便说明他从未打算让寒江城参与此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明玉顾不及那么多,开口道:“既然皎先生都知道,我就开门见山了。孔雀翎一物威力甚大,如今青龙会手持上下两卷图谱,若真的让他们造出孔雀翎,整个武林必会后患无穷……”

  “所以。”皎霜河将白明玉的话打断:“这些和寒江城有什么关系。”

  白明玉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搞的措手不及:“没……没关系吗少堡主与他们交过手,我与离舵主也和他们正面打过,我们皆能证明青龙会的实力已在我们任何一个单盟的实力之上,他们制出孔雀翎后只会如虎添翼,那时我们再联手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韩倾城让你来和我谈的,就是万里杀和寒江城结盟的事?”

  “正是,不知皎先生……”

  “我拒绝。还有别的事么。”

  此时白明玉脑海里只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这么爽快,另一个是果然拒绝了。

  “皎先生我求您仔细仔细考虑下,我……我知道皎先生以无心势力纷争,但……其实四盟间的关系一直都如履薄冰,我们少堡主也知道此行是我们万里杀唐突了,可是此事受益的绝不只是万里杀,等到青龙会完全强大的那一天,它可能会轻易击毁任何一个盟会,那时的寒江城所面对的形势也要比现在严峻得多。”

  离秋醉听不下去了:“韩倾城就是这样教你谈判的?”

  白明玉此时无心与离秋醉打嘴炮:“那离舵主先说。”

  说完白明玉就后悔了,离秋醉和他可是竞争关系,怎么就把这个争取的机会让给离秋醉了。

  离秋醉扯了扯嘴角,摆了一个笑容出来:“我没什么可讲,只是想替韩倾城教教你什么叫打蛇打七寸。”

  白明玉一听,就知道离秋醉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急忙道:“你别又……”

  白明玉话说晚了,离秋醉已经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扭头对上皎霜河的目光:“等青龙会雄起那天我们四个盟会谁也阻止不了,他想下谁的总舵就下谁的总舵,你这寒江城要是被盯上那必然也是保不住的。许踏雪命都搭上了给你守住的总舵你就这么不珍惜?”

  离秋醉这人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皎霜河冷笑一声,抬手握住一把刀,重重地插在红木桌案上,桌上的茶具皆被震得发出阵阵碰撞声:“踏雪用命换来的总舵我当然要死死守住,所以我才不会应下结盟一事。你们连这个都看不出么。”

  白明玉一惊:“皎先生何出此言?”

  “我与韩倾城结盟,势必要出兵离开云滇。我曾中过调虎离山计,代价是我损失了有过命交情的下属,难道我不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着白明玉说不出话的样子,皎霜河接着道:“我不知你们二人在我这里要演什么把戏,离秋醉既然与韩倾城的亲信如此亲密,想必万里杀与帝王州应是关系匪浅,何苦再来与寒江城结交。”

  这误会可大了,白明玉赶忙解释:“皎先生误会了!我与离舵主只是顺路,我们绝非关系亲密,离舵主擅于交际您也是知道的,我与离舵主最多只算旧识而已,万里杀与帝王州更加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位趁此机会商量一下,结个盟,韩倾城既有了盟友,你也不用再来打扰我,岂不两全。”

  见皎霜河态度坚决,白明玉无可奈何。白明玉看了一眼离秋醉,好在皎霜河这样说总比拒绝了他选择离秋醉要好得多,而离秋醉也没有要继续争取的意思。

  白明玉不打算放弃,而眼前的气氛已然不适合再沟通下去,白明玉只能先撤退,直入主题行不通,只得再接下来的时间里循序渐进了。

  皎霜河看出白明玉的退意,略微平复了一番心情,道:“慢走不送。”

  离秋醉见白明玉要走,他也不作多留,起身跟在白明玉后头一起准备出门。白明玉一见他这样,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这人为何总是跟着他走,是监督吗,还是存心想看他难堪,越这样想,火气便越盛,一个没忍住,竟忍不住停在了门口,恨恨地飞给离秋醉一记眼刀。离秋醉不知白明玉会突然停住脚步,惯性使然,整个人撞在白明玉身上,白明玉毕竟是习武的,身体的反应极快,脚下一钩,借着桌腿稳住了身体。可这一来一回间,白明玉感觉自己除了桌腿外好像还踢碰到了什么。白明玉生怕给人家的家具撞出个好歹,赶紧蹲下身查看,好在桌腿完整无损,免去了白明玉的破财之灾。

  白明玉松了一口气:“不愧是相思引的家具,用的材质果然好。”

  离秋醉笑道:“没见识,相思引虽精致,可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真正好的家具名为雪千寻,雪千寻的用料才是真正的考究。我从进门就想说,皎舵主当真勤俭持家,我想五毒大弟子配一套雪千寻是不难的,难得见首席弟子用相思引的家具呢。”

  “那肯定是皎先生更喜欢相思引啊。”白明玉嘟囔道。

  “我怎么听说,是许踏雪此人喜极了红色,所以皎舵主为了他在房间里置办的相思引家具呢。”

  白明玉无语:“你既知道还说什么,况且你不要再去揭人伤疤了,就不要再去提——”

  白明玉被一件倒在地上的武器吸住了目光,想必刚才他撞到的是这柄武器,它原本是立在门边的,受了白明玉与桌案的冲击才摔在了地上。

  白明玉伸手去够这把武器,将它重新扶起来。

  皎霜河对这武器极为敏感,见白明玉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即刻起了身,将武器从白明玉手中夺回。

  “二位可以走了。”

  皎霜河下逐客令道。

  离秋醉拉扯着白明玉往外走,白明玉却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武器不放。

  这是一柄通红的刀,略微透明的材质彰显出它的贵重,只有陨焰石才能锻造出这样华丽精致的武器。这柄刀的刀身并不长,却宽,整柄刀棱角分明,令人看着不寒而栗。刀身还点缀着些许金属装饰,正是神刀堂的镇派宝刀沸血之光。

  令白明玉在意的不是这刀的名贵与霸气,他死死盯着的是刀上数不清的破损,这些皆是许踏雪,寒江城副总舵主,曾用生命守下整个寒江总舵的证明。

  大弟子们对镇派的修理向来都是十分及时的,且镇派武器每一次修补后都焕然一新,如今沸血之光上如此多未修理的痕迹,应是那场守舵战后遗留下来的,而它的主人再也不能去兵器铺维修它了。

  注意到了白明玉的目光,皎霜河不悦地将沸血之光往身后藏了藏。

  白明玉怔怔地,离秋醉拉也拉不走。

  他看着沸血之光上最深的一道痕迹,开口道:“许副舵主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

  话毕,在场三人皆是沉默。

  白明玉接着道:“神刀武功不适合群战,许副舵主能以一己之力抗住敌人的人海战术,已经是奇迹。更何况,在筋疲力尽时还要与慕祈年这个太白首席弟子交手。这种情况下还能守住总舵,果然在大弟子中也算得上实力不凡。”

  离秋醉和皎霜河这才都抬了眼,二人皆正视着白明玉。

  尤其是皎霜河,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终于透出些带着活人气的震惊神色,仿佛白明玉再说一件天大的秘密。

  白明玉僵硬地点了点头,蹲在皎霜河前,伸手触碰了一下沸血之光的刀身。

  “没错,是无锋剑的剑痕。”白明玉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件事,他抬头望向皎霜河:“皎先生……许副总舵主他……生前,和慕祈年交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