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gon醒了,然后立刻把眼睛紧紧闭上,因为照着他的光太亮了。他全身僵硬,腿上似乎放着什么重物。睡得不好,醒得也不好,他想,还做了个最奇怪的梦!

  然后他想起了暗色的门。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他正躺在Estë位于Lórellin的小岛的林地里的草上。照着他的光来自太阳,阳光透过头顶上绿叶间的空隙,已经变得暗淡许多了,偶尔有一两束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花粉,但对于Fingon来说,他已经习惯世界之外的黑暗,太阳就像他见过最明亮的物体一样。有太阳多好啊!

  Maedhros的头枕在Fingon的膝上,他看起来和Fingon在门的另一边看他的样子一模一样:瘦削、衣服破烂、光着脚、缠在一起的头发中有银丝,旧伤痕透过破了的衣服清晰可见。他身体蜷缩着,脸埋在交叉的臂弯里。Fingon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感到他在自己手下颤抖。Maedhros醒了,但是没动。Fingon想着:别又来一遍啊!“Maedhros!”他说,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但忽然有敬畏从他心底升起。他知道有大能者到来,顿时不说话了 。

  从空气和斑驳的日光中,有一个发着光的身影闪现。疗愈者Estë站在灰色衣服的两人面前:她最近已经很少出现了。“你醒了!”她欣喜地说,但当她看到Fingon身边是谁时,她的话音戛然而止。Fingon看到了从来没人看过的一幕:一位女Valar,睁大眼睛,震惊地用手捂住嘴。

  但Maedhros依然在颤抖,不愿起来,Fingon能感觉到他有多害怕。Fingon默默地抬起头看着Estë,安抚着Maedhros的手上加大了力道。他知道的,总会有一场审判,总会有的。但是难道是现在?在这儿?

  “真勇敢!”Estë终于说道,她微笑着,“这非常不可思议,你现在要把他藏着不让我看吗?不必,忍受过痛苦的灵魂不必害怕我——虽然他们中许多都怕。”她在草地上跪下。“Maedhros,”她说,“抬起头吧!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疼的。抬起头,Fëanor之子,现在是清晨了!”

  Fingon想着太阳对自己来说已经太亮,对在黑暗中待的时间更长的Maedhros来说,又是多么不可忍受?虽然Estë又温柔地叫了他一声,但Maedhros依然把脸埋着。Estë望着Fingon。“劝劝他!”她说。

  她是大能者中更温和的一位,她的命令也不像更严厉的几位一样令人生畏,但这依然是一条命令。当她开口时,Fingon感到空气、阳光和树丛也在用她温柔的声音说这话,他们说这世界是好的,只要有时间、有机会,还会更好。

  “Maedhros,”他柔声说,“她说得对,抬头吧!想想星瓶——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糟。”他摇了摇Maedhros消瘦的肩,“抬头!你想永远躺在这儿吗?你再拖,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简单,而且我的腿还想自由活动。抬头!”

  Maedhros全身战栗着,但Fingon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地把正他正捂着脸的手从脸上移开,紧紧地握住。Maedhros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反应和Fingon一模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叫了一声,“啊!”又一次睁开眼睛。他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用残缺的右臂揉了揉眼睛,然后紧盯着他。“好亮!”他望着四周的树木,绿色的光影,阳光从树叶中漏下。“不疼,”他说着,咽了咽口水,“太美了。”

  “谢谢,”Estë说,“我们尽力了!”

  Maedhros望着她,脸色苍白,Fingon捏了捏他的手。“谢谢,”Maedhros小声挤出一句,Fingon觉得他不止是在说树丛。

  Estë严肃地偏了偏头,把闪着光的手放在Maedhros的额头上,他身上的脏污似乎并没有让她觉得不适——事实上他是这一片绿岛上唯一不美的事物。她什么也没说,神情郑重。Maedhros闭上了眼睛,Fingon想知道Maedhros听到了什么,但不觉得自己会知道了。

  “好了!”Estë终于说道,站起身来,掸了掸粘上了草的裙子,就好像她只是个普通的女精灵,“现在已经好多了,虽然这需要时间和努力。而且是你的努力,多过我的!”

  “谢谢,”Maedhros又说了一句,Fingon也轻声道了谢。他和Maedhros对望着,Fingon看见了什么,他的心中充满喜悦。Maedhros的眼中已经没有阴影了,也不再有旧日红色的火焰。他的眼睛就像中土的辛达或是西尔凡精灵一样,或许不像目睹过双树光芒的精灵那么明亮,但比之前好了很多。他们就这样凝望着对方,直到Maedhros挑了挑眉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Fingon也笑了。

  然后他抬起头瞥了一眼Estë,她点了点头,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我不觉得Lórellin还适合你们,”她说,“你们两个都是!”

  “我明白。”Fingon说,他站起身,向Maedhros伸出一只手,扶着他站起来。

  Maedhros站起身后摇晃了一下,没有放开Fingon的手,但他也没有跌倒,虽然Fingon担心他会倒下。“我们去哪里?”他说。

  “Eressëa岛。”Fingon说,然后他停下了,记起从Lórien到岸边有多远,他们还要从Teleri精灵那里借一艘船去Eressëa岛,那段尴尬的对话已经够令人心烦意乱了!就好像这还不够糟一样,不时有好奇的精灵路过。Lórien的花园虽然安静,却从来不是空空荡荡的,附近则更加繁忙。Maedhros就要这样——光着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那些探寻的眼睛之前,走过这条路吗?这比Fingon跪在Olwë脚边忏悔难多了!

  “不要!”Maedhros用微弱的声音说。

  但当他望着Fingon时,旧日的顽固又回来了。他站直身体,神情坚定。

  “我必须这么做。”他说。

  “我们可以等一会儿!”Fingon说,恳求地望了Estë一眼,“不行吗?”

  Estë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Fingon知道他们等一会儿,也并不会比现在容易,甚至可能更麻烦。

  “我说了我要勇敢,”Maedhros苦笑着说,“但我没意思到要这么直接就开始。但这不会变得更容易的,Fingon,你至少会陪着我吧?”

  “当然!”Fingon说。

  “那我们走吧。”

  他们向Estë鞠了一躬,Estë举起手向他们告别。他们手牵着手,走向树丛间的空隙,当Fingon看见远处白色的拱桥时,Estë在他们身后叫道,“等等!”

  Fingon和Maedhros停下脚步,转过身。疗愈者站在树下微笑着,微笑渐渐变成轻轻的笑声,就像淙淙的流水。“很好!”她说,“为什么不呢?小心我的树!”

  Maedhros困惑地望了Fingon一眼,Fingon摇了摇头,和他一样困惑。

  他们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快活的叫声,和当年Fingon绝望时带给他希望的巨鹰叫声一模一样。然后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巨鹰拍打着翅膀从树冠上冲下,带下了许多绿叶。

  “我说了小心我的树!” Estë说。

  巨鹰收起翅膀,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然后它偏过头,金光闪耀的眼睛盯住了Fingon,然后又看向Maedhros,什么也没说,但他们该怎么办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一起爬到巨鹰宽阔的背上,不像Thorondor的背那么宽,但比普通的鸟已经大了许多倍。就像上一次一样,Fingon让Maedhros坐在他前面,那样Fingon可以抱住他。“我这次没那么容易掉下去了!”Maedhros回过头对他说。

  “纵容我一下吧!”Fingon说。

  巨鹰叫了一声,向空中飞去。它的翅膀张开,但这次没碰掉树叶。它在Lórien上空盘旋着上升,然后向着东方飞去,冷风把Fingon的头发向后吹起。

  能在阳光之下被巨鹰载着、双手环在Maedhros的腰上让Fingon感到幸福。如果他能够闭上眼睛,把头靠在Maedhros肩上,好吧,Maedhros已经知道他感觉如何了,而巨鹰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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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鹰带着他们飞过陆地和海洋,把他们放在Eressëa岛东岸的一座小山上。Fingon很感激,他差点以为他们要被带到Manwë的王座前,Fingon会被要求立刻解释自己的行为,从Maedhros的表情看来,他也是这样想的。但巨鹰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他们留在那里,离开了。很快,巨鹰的身影就在天空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Fingon环顾着四周,稍微有些困惑。他的视线里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在何方。但他看见了精灵们种植的防风的冷杉,现在已经长得高大强壮,还有通向海岸的白石小径,和花园大门。碧绿的山下有一个花园,被照料得很好。风信子在开花,黄水仙含苞待放,四周是四季常青的绿草,有几棵树苗正在长大。花园的尽头有长椅,坐在上面正好能看见黄昏时的日落。山脚下是一片蔬菜园,作物整齐地排列着,完全是讲求实际的霍比特人风格:霍比特人觉得要把土豆、胡萝卜、黄豆、豌豆和生菜种在想要时就能最快地摘到的地方,所以他们的菜园总是种得整整齐齐,就在厨房的门外。

  这是Sam的花园,好吧,是Sam和Frodo的,但Fingon猜绝大部分是Sam的。Fingon和Maedhros站在小山顶上,霍比特洞就在他们脚下。这不是Fingon觉得他们会来的地方,但他因来到这里而微笑着。这是个家一样的地方!

  “走吧,”他对Maedhros说,“你必须去见见半身人。要是没有他们的建议,我可能永远不会来找你。”

  “好吧,”Maedhros说,“但我依然难以想象有什么人会希望我这样的客人出现在他们的家里。”

  “他们不会在意的,”Fingon说,“来吧!”

  他们一起走下山,发现圆形的前门是开着的。Fingon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回答他。“这味道是什么?”Maedhros问。

  Fingon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培根!”

  他又敲了一次门,但他已经不期待有人应答了。霍比特人在饭点很难被打扰。“我们最好等一下。”Maedhros说。

  “门是开的!”Fingon说,“我保证他们不会在意。”

  “他们会在意的!”

  “你没见过他们,他们非常友好。”而且Fingon提到培根的时候,他听见Maedhros的肚子叫了,这香味让他也饿了起来。他不得不低下头走进去,但Finrod和Turgon设计的天花板够高,足够接纳精灵们来访。Maedhros错误估计了门框的高度,碰到了头:“啊!”但当他进屋后,就能站直了。毕竟Turgon比他还高。

  “这边走!”Fingon说,他提高了声音叫道。“Frodo?”“Sam?”

  依然没人回答,Fingon领着Maedhros穿过大厅,从门口向温馨的厨房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幅欢乐的景象:桌上是夏尔风格的美食,一个白头发、微红脸颊的老霍比特人坐在早饭桌前,另一个银色头发的正站在那里泡茶。水壶里开水发出的声音太大,Frodo和Sam都没听见他们进来。Fingon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你们好!”他用通用语说道,声音盖过了水壶的歌声,“我们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早饭,但我们可以进来吗?”

  Sam和Frodo都抬起了头,Sam惊叫了一声,Frodo差点把装着开水的水壶掉到地上,这大概是件坏事,但他及时抓住了水壶,把它挂回火炉上。然后他高兴地转向Fingon。“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说,“我们还以为——那——我的天哪。”他正好看到了Fingon身后紧张地四处张望的Maedhros,他睁大了眼睛,立刻就开始用昆雅语说话,因为Maedhros并不了解其他精灵们在之后几纪里渐渐熟悉的奇怪语言,一句通用语都不会说。“欢迎!”Frodo用地道的口音说道,“欢迎,欢迎,你们当然要进来!这是第二顿早饭,剩下的还很多呢。我去泡茶。”

  Sam也站了起来,虽然他起身的速度慢了许多。“天哪,你找到他了!”他用通用语说道,大大的笑容出现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能为我们介绍一下吗?”Frodo问。

  Fingon拉着Maedhros走近了些。“这是持戒人Frodo和勇敢的Samwise,两位来自夏尔的霍比特人。”他说,“第三纪的大英雄们!这是我的堂兄,我最好的朋友Maedhros。”

  他正打算用通用语为Sam重复一遍,但Sam用很标准的昆雅语说道:“为您效劳!”低下头半鞠了个躬,很显然以他的年龄已经无法完全弯下身了。

  “为您效劳!”Frodo也说。

  “为您和您的家人效劳!”Maedhros说,所以他一定是从Fingon讲的Turgon和霍比特洞的故事里了解了霍比特人的习俗。他正惊讶地望着两个半身人,似乎当Fingon在裂口旁说起家乡的时候,虽然讲了魔戒之战,但并没有提到霍比特人到底有多高。当Frodo转过身泡茶,Sam去拿两个新碗时,Maedhros轻声对他说:“Fingon,他们好矮啊!”

  “我知道,但他们是个好心肠的民族。”Fingon也轻声答道。Sam让他们来到小桌前,他们弯下身体,正好能坐下。Frodo把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他们面前。Fingon把手放在杯子上,享受着这温暖。

  Frodo微笑着,智慧而苍老的双眼里藏着谨慎和惊讶:Fingon觉得他听到了他们刚才的低语。“我想现在离你上一次吃饭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说,“恐怕最好还是别吃培根了!别一下子让你的胃负担太重,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吗,Sam?”

  “大步游侠在庆典上给我们张罗了那么多好吃的,但我几乎一口也吃不下!”Sam遗憾地说,“尝一尝——”他做了个手势。

  “粥。”Frodo提醒他。

  “粥!”Sam重复道。

  “你学了不少我们的语言!”Fingon说。Maedhros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手放在杯子上。他坐的离Fingon足够近,Fingon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

  Sam看起来有些尴尬。“呃,还好吧,”他说,“我有些时间就学!我现在已经懂一些了:你知道的,主要是阅读。但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词,故事里也没提到,你从来没听过Beren和Lúthien喝粥,虽然我估计他们不时也喝的。我知道我发音都不对,Frodo一直在努力教我,连Finrod也来帮我。但我只是个老霍比特人,而且我承认我这辈子绝大部分时候都听不出什么区别。”

  Maedhros听他说“我这辈子”的时候不由得笑了。Sam确实有很重的夏尔口音,但Fingon发现自己并不在意:他的话完全能够理解,听起来甚至有些好听。然后他皱了皱眉:“有些时间?”他问,“过了多长时间了?”

  说这话时,他想起花园里春天的花朵,当他穿过象牙大门时是九月。他至少在黑暗里走了六个月。

  “已经七年多了,”Frodo平静地说,“离我们上次看见你。”

  Maedhros猛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Fingon紧盯着Frodo。

  “那天晚上,你来我们这里问起那条路,我们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把星瓶给了你。我后来时常在想自己做得对不对!你的弟弟们第二天在那边的树下找到你,沉睡着却又不是沉睡,谁也不知道你的灵魂去了哪里,Mandos说他也不清楚。”

  “Irmo知道的!”Fingon说。

  Frodo表情严肃:“那他什么也没说。”

  七年了!对于精灵来说,这并不是多长时间,但也不是一眨眼。这足够带来悲伤了,而Fingon在旅途中把悲伤抛在身后。当他想起弟弟找到不省人事的他,把他带到Estë那里,发现他们在这个世界无计可施时,他觉得心中一阵抽痛。虽然七年对精灵们不长,但对半身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了。Sam脸上的皱纹更多,移动速度更慢,站起身和坐下都不容易了。他的座椅旁有一根木拐杖,虽然他去拿碗时没有扶拐杖,他骨节突出的手不时抓紧把手。银发的Frodo显然是他们中更强壮的那个,但他比之前更透明了。Fingon想起生机勃勃的花园,七年后长得更高大的冷杉。七年,不,不是一眨眼了。

  Maedhros靠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覆在了Fingon搭在桌上的手上。

  “好吧!”Sam说,“所以是过了一段时间了,没错。但你现在在这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在茶凉之前把它喝了吧,我给你们盛一点粥。Frodo会为你们准备洗澡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我说的话,你们都需要洗个澡了!”

  这样说Maedhros需要洗澡已经是个很礼貌的说法了,因为Fingon从虚空里出来时和进去时没太大差别。Maedhros看起来有些伤心,但他说道:“那我会很感激你们的!”

  “我也是。”Fingon说,热水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

  Frodo大笑起来:“而且你们还没看过浴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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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喝完了茶。Fingon喝了大半碗粥,虽然他的胃最后开始抗议,而Maedhros连他一半的量都没吃完。“好了!”Sam终于说道,“我们去浴室吧!”

  他用手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当他步伐不稳的时候,Maedhros立刻冲上去扶了他。“谢谢你!”Sam拿起拐杖说,“我的老骨头在这些潮湿的春天早晨还好,但到了夏天就糟了。”

  他把他们引向浴室,两个装满水的浴缸正等着他们。当Fingon看见浴室里的陈设后,他靠在墙上,笑得肚子都痛了。Frodo看起来很高兴,而Maedhros一头雾水。整个房间显然是Turgon的设计,装修得和Gondolin一模一样,热水和冷水由可以旋转的水龙头控制。在两个浴缸之间,有一个很小、非常奇怪的大理石基座,是一座小喷泉正欢快地喷水,下面还有打磨光滑的蓝宝石。

  “我就知道!”看着Fingon捧腹大笑,Frodo无奈地说。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Maedhros说。

  “什么用也没有!”Frodo说。

  “我弟弟,”Fingon正在擦眼泪,“我弟弟还觉得他自己很好玩。”

  “哦,那个啊!”Sam从他们身后走进了浴室,“我经常忘记还有那东西在了。”

  然后Fingon和Maedhros脱下衣服开始洗澡,在热水里泡了很长时间。他们听见霍比特人在家里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唱一首洗澡歌,在Maedhros探寻的目光下,Fingon试图把歌词翻译出来。他觉得自己做得不错,至少Maedhros在听到和喷泉有关的部分时笑了。

  他们都洗干净了,手指被泡得发皱时,Maedhros依然在试图把缠在一起的头发解开。Frodo拿着一堆衣服来了。“有时我们的客人会把东西丢在这里,我觉得你穿着会合身的!”他说,然后他看见了Maedhros正面临的问题,皱了皱眉:“我该拿个梳子来吗?”

  Sam从Frodo旁边探出头,啧啧了两声说:“梳子没用的,”他说,“最好拿剪刀来。”

  当Frodo从厨房里拿来剪刀时,Sam向他们解释说他自己的女儿Elanor曾在Bywater附近的泥地里和Cotton家的表亲一起玩,头发缠得几乎和Maedhros一样乱。“她所有漂亮的金色卷发都被剪掉了!”他说,“Rosie差点就哭了,虽然一部分是因为Elanor哭得太响。之后她像被剪了毛的羊一样过了一个夏天,可怜的孩子。但只是头发而已,会长回来的!Frodo把剪刀拿来了,我来剪!”

  他穿过湿了的地面,走过去剪Maedhros的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地响着,黯淡的红发和灰发一缕一缕地落在地上。Fingon看着头发被剪下,心有些沉重。Sam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霍比特男人习惯剪短发,他也经常剪自己儿子们的头发。他剪得很好,但当他剪完时,Maedhros已经没剩下多少头发了。

  “现在去洗洗!”Sam令人振奋地说,“看看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Maedhros把头伸到温暖的水下,然后把头探出来,用手摸了一把。“没错!”他承认道,虽然他的表情相当奇怪,他抬头看着Sam,“谢谢——不,等等——非常感谢!”

  “不用谢,伙计!”Sam说。Frodo和Fingon的视线相遇,他们相视一笑。

  然后霍比特人出去了,Fingon和Maedhros从浴缸里出来,穿上Frodo为他们找的衣服。Fingon觉得他认出了Maedhros身上的袍子,看起来很像是Turgon的。Maedhros把腰带松松地系上,做了个鬼脸,用手又一次抚过已经基本干了的短发。“感觉太奇怪了!”他说。

  看起来也很奇怪。即使穿上了衣服,短发让Maedhros看起来就像被剪了毛一样。Fingon看着Maedhros低头望向Sam为他剪掉的头发,苦笑了一下。然后Maedhros抬起头,迎上Fingon的目光。“灰头发多吗?”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只有鬓角,”Fingon说,“看起来不难看,其实我挺喜欢的。”

  “真的?”

  “真的!”Fingon说,他把自己的腰带系好,衣服对他来说只是略微有点大,然后走到Maedhros旁边,“你感觉怎样?”

  “好多了,好太多了。虽然我觉得要是我现在躺下,恐怕能睡一个星期。我太累了。”Maedhros微笑着说,“这比我之前很长时间的那种疲倦要好。”

  “我也想休息。”Fingon说,“就好像我七年里都没有睡觉了一样。但我必须先找到我的弟弟们,还有我的母亲,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

  “我的母亲!”Maedhros低声说,他用力咽着口水,“还有我的祖父!你们所有——整个家庭。还有——”

  他看起来又有些害怕了。“别同时担心所有的事!”Fingon说,“没用的,你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先休息吧。”

  “还有审判,”Maedhros说,“我知道总会有一场审判的。”

  “是的,但不是现在。别忘了,是巨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他们很好,”Maedhros说,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们很好!我怎么会忘记他们是那样善良?我怎么会忘记?”

  Fingon想起了蜘蛛女王。Maedhros有许多伤疤,并不只是肉体上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了双臂。Maedhros大笑着,声音像是抽泣一样,猛地抱住了他。“会好起来的,”Fingon说,虽然他自己不那么确定,但他这么希望着,“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终于分开了,Fingon坐在门边低矮的长椅上,把金丝编回湿发里。Maedhros微笑地看着他。“我好久没看你这么做过了。”他说。

  然后他们出门去找霍比特人了,Fingon打算向他们借一件卧室。他确信他们有合适的客房,因为他们经常有客人,Frodo和Sam也会同意下一件重要的事是让Maedhros睡一会儿。然后或许Fingon会去找他的家人:虽然他现在并不太想离开Maedhros。或许Frodo和Sam知道某种送信的办法。

  左边的走廊上有说话声传来。Maedhros的头撞上了吊灯,又“啊”地叫了一声。Fingon偷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左边和右边都有许多走廊——霍比特人似乎在过去的七年中再一次扩大了住所,Fingon不记得挖过这些,但他能看见前方有阳光。在走廊的尽头,他们走进朝向东方的房间,Frodo和Sam正坐在舒服的靠椅上。Fingon问:“Frodo,我们能不能——”

  他的话音停住了,霍比特人有客人。

  Turgon站起来的速度太快,他坐着的椅子哗啦一声差点倒掉。Finrod静默而震惊地瞪着他。

  “——就是这样,”Frodo低声把他之前在说的事情说完,“好吧——我想这里不需要介绍了!”

  Turgon低低地惊叫了一声。Fingon张开嘴,但在他的弟弟大步走来,紧紧地抱住他之前,他没能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Fingon咧开嘴笑着,回抱了Fingon。他忽然想起Elros。当Turgon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在Fingon肩上望着他的时候,Fingon意识到他们的确和他所想的一样相像。

  然后Turgon看见了正尴尬地站在门廊里的Maedhros,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明亮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Finrod站起身,向前走来。他上下打量着Maedhros,Maedhros在这平静的目光下有些畏缩。Finrod伸出手,用两只手握住Maedhros那只没有反抗的手。“堂兄,”他说,“离世界之初,我们在Celon和Gelion一起打猎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

  “的确太久了。”过了一会儿,Maedhros说,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Finrod笑了:“这么久之前的事了,Maedhros。让我看看你的脸。”Maedhros有些惊恐地抬起头,Finrod的笑容更大了。“很高兴见到你!”他说着,给了Maedhros一个拥抱。

  Fingon能看见Finrod拥抱他时Maedhros脸上震惊的表情。他缓慢地回抱住他,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他们的堂弟没有放开他。当Maedhros高瘦的身体放松下来之后,Finrod才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次笑着打量他,亲吻了他的双颊。最后他转向Fingon,留下身后一脸震惊的Maedhros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是你,英勇的Fingon!”Finrod说,“你一定有个故事要说,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新的故事了。你怎么找到那条路的?”

  “我——”Fingon开口说道,但他没有继续。Turgon依然盯着Maedhros,说不出是什么表情。Maedhros咬了咬嘴唇,迎上Turgon的目光,眼睛没有转开。Turgon复杂的表情变成了默默的皱眉。

  他忽然从Fingon身边走过,Fingon没能拦住他。“喂!”Sam叫道,Frodo站起身,不满地惊叫了一声,Finrod神色担忧。但Maedhros平静地等待着,Turgon扬起手,打了Maedhros一个耳光。

  Maedhros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Turgon力气很大,他动了动下巴,脸上渐渐出现一个红手印。“这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他低声说。

  “这个耳光,”Turgon说,“是为了我的孙子,为了我孙子的妻子,和她所有的家人。”然后他把双手搭在Maedhros肩上,用力地摇动着他。“这是为了你太骄傲,不肯继续活下去;太顽固,不肯响应Mandos的召唤,迫使我的哥哥去虚空找你!既然没人能让他不再爱你,那我想为了我自己和我的母亲,事实上是为了整个家族说一句,希望你之后不要再惹麻烦了。”

  “我是打算这么做的!”Maedhros说。

  “你最好别只是打算这么做!”Turgon摇摇头,依然皱着眉头。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转身朝向Fingon。“你当然去了,”他说,“你当然去了,我让你不要去,但你当然去了。”

  “抱歉。”Fingon说,Turgon挑了挑眉毛,“抱歉,我让你们伤心了。”Fingon自我纠正了,“我为自己带来忧虑和悲伤道歉,而不是为了我去找他!你不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是你哥,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听从你的建议。”

  “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Turgon说,他又一次望着Maedhros说,“我说真的!别再惹麻烦了!”

  “好。”Maedhros说,眼神和表情里是旧日的坚持。Turgon朝他点了点头。

  “怎么了,Turgon。”Finrod有些惊讶地说,“你表达情绪的方式就像人类一样。”

  “我们中有一个精灵有个人类女婿,那个精灵又不是你!”Turgon高傲地说,他看着Maedhros,轻笑着说,“还有,这算不了什么。Tuor会一拳把你打倒,这是迟早的事!”

  “这还及不上我所应得的万分之一。”Maedhros说。

  “你应得什么和我无关,”Turgon说,“你或许还会为此高兴。欢迎回家,堂兄!”

  此后,明亮的房间里紧张的气氛似乎消弭了。他们在房间里坐下,Frodo给他们倒了茶。Finrod又一次请求Fingon讲讲一路上的故事,Sam也附和着。Fingon犹豫地看着Maedhros,但Maedhros说:“你讲吧。”

  “我走了一条很黑暗的路。”Fingon说。

  “我知道,”Maedhros说,“我曾在那里!”

  Fingon想起Valinor快乐的少年,对蜘蛛的所知比自己想象得更多;想起在Himring谈起伤疤的Maedhros。他知道Maedhros的灵魂一直被囚禁在蜘蛛女王的网中,但虚空不像真实的世界,很多事情都可能同时发生。

  他讲了他的故事,讲这个故事花了很长时间。他不停地被打断,Finrod想知道那个不时对Fingon提问的声音是谁,虽然Fingon并不知道;Turgon想了解Elros,而Frodo和Sam对什么都感兴趣。Maedhros低头看着茶杯,几乎不说话。当Fingon说到洪水从无底的深渊中泛起时,他补了一两句。“如果我们那时被冲走,”他说,“我不觉得我会很在意。”

  Fingon想了想。“我也是,”他赞同道,“但我觉得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Fingon终于讲到故事结尾处的那道黑门。他跳过了三岔路口的那段争论,就好像这一段不太适合说。“然后我们在Lórellin醒来,”他说,“巨鹰把我们带到了这里,于是我们现在就在这儿了。”

  晨光照耀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东边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渐渐没那么明亮,午饭时间快到了。

  终于,Sam深吸了一口气。

  “闻所未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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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所未闻似乎是西方绝大部分精灵们的反应,在Fingon和Maedhros与霍比特人待在一起的几个月中,有许多精灵来霍比特洞看他们时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就像夏尔人一样八卦!”Sam说,但他并不因此感到困扰。只有一次,他回到家时看到一群吵闹的客人,他摇着满头白发的脑袋,阴沉地说:“就像Sackville-Bagginses一样!”他显而易见的不满让Frodo大笑起来。

  霍比特人很擅长劝走他们不欢迎的客人。Fingon从没见过比Frodo装作体弱多病,不能给客人泡茶更有效的办法了。Sam坚定而礼貌的“再见!”总体来说也很成功:当这两种方法不奏效时,他的开场白往往是感谢他不欢迎的客人们来帮他除草,毕竟他年纪太大,不能亲手照料花园了。这不仅防止Maedhros立刻与好奇的熟人们见面,也帮Sam获得了几个有用的菜农:因为精灵们认为好好照顾花园非常重要。Fingon自己也经常去菜园里帮忙,Frodo笑着说:“Sam是个暴君!”他说着,“我只是感激他终于放过我了!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止是为了照顾花园。我们很高兴能有你们这样的房客,我保证,对付八卦的邻居是霍比特人小时候就学会的技能了。我们因此而快乐。”

  也有一些霍比特人不会阻止的房客。Fingon和Maedhros从虚空中回来的第二天,第一颗星星升起,Eärendil出现在西方的夜空中时,两位身材修长、举止庄重、眼神闪亮的女精灵手挽着手,沿着海边的小路走来。

  Fingon正站在山坡上,听着风与水的声音,看繁星升起,Maedhros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草地上。Maedhros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在霍比特人的餐桌边一起吃饭,他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憔悴。Fingon的余光瞥到那两位精灵,转过身朝她们微笑着。他的母亲Anairë看见了他,她停下脚步,向他举起手。Fingon冲下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哭了,却又笑着看向他,就像他从Olwë那里求得宽恕后,第一次回到Túna山丘上的Tirion时一样。Fingon也一边流泪一边笑着,七年了!没错,七年足够长,足够带来悲伤了。“对不起,”他对她说,“对不起!”

  “我只为你回家而高兴。” Anairë说。

  然后她沉默着,望着和她一起走过海边小路的同伴。

  Maedhros没有从山上冲下来,他慢慢地走着。他的母亲Nerdanel望着他走来,表情如石刻般一动不动。Fingon一直觉得她和她丈夫一样令人恐惧。但Anairë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微笑着,紧紧地抓着Fingon的胳膊:Fingon知道他的母亲和伯母由于共同的悲哀,早已在过去的年岁里有了深厚的友谊。

  Maedhros终于走近了,他站在母亲面前,表情也很凝重。当Nerdanel注意到他的消瘦、灰发和伤疤时,Maedhros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游移不定。他们长得很像,修长、高傲、红铜色的头发,但儿子看起来比母亲更苍老。Nerdanel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的儿子回家了。”她说,她没有笑,但眼神十分明亮。她向他伸出双手。

  Anairë握着Fingon的胳膊,当她的好友拥抱儿子时,她几乎无法抑制住心中的喜悦。Fingon看见了Maedhros脸上的悲凉和喜悦,在他的头埋进母亲的头发里之前。他们拥抱了很久,当他们分开时,Nerdanel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泪从她脸上止不住地流下。

  “终于——终于!”她用毫不颤抖的声音说。

  那天晚上,他们四个在星空下坐了很久。绝大多数时候,说话的都是Fingon和他的母亲,但有许多话已经不必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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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Maedhros来说,这几乎是最艰难的重聚了,Fingon觉得只会有一个更难。它的到来在两天之后,霍比特人正在准备下午茶,他们打算在花园里野餐。Fingon和Maedhros依照他们的指令,帮忙搬东西。他们正站在花园里,讨论Frodo所说的树下有阳光的地方是哪儿——有三四个地方都可能是!Maedhros忽然把胳膊夹住的毯子掉了下去,Fingon看向他视线的方向,看见有三人从白色的花园大门的方向走来。中间是金发散在脸上,他们微笑着的堂妹Galadriel,她的左边是Olórin Mithrandir,右边是半精灵Elrond。厨房门口Sam高兴地叫道:“天哪,是Gandalf!”

  Maedhros咽了咽口水。“他说会很难的!”但他并没有在看巫师。

  三位访客向他们走来,Gandalf弯下腰捡起野餐篮,Galadriel亲吻了Fingon的脸颊,向他问好。但Elrond正看着Maedhros,Maedhros一言不发。

  “过来!”Elrond终于说,他们一起向海边的小山上走去,Fingon望着Maedhros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想那是一场私人间的谈话,你总有一天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你知道的!”Gandalf对他说,他把毯子抖开,小心地铺在草地上。然后他顿了一下,对Fingon点了点头,又或许是使了个眼色。“霍比特人现在在哪儿?”他问,向着厨房门口走去,只在路边低垂的黄水仙旁停下脚步,欣赏着Sam的杰作。

  Fingon被留下,和Galadriel在一起。她温柔地笑着,在霍比特人的野餐毯上坐下,就像曾经坐在王座上一样庄严优雅。她示意Fingon坐在他身边,Fingon照做了,风吹起Galadriel的金发,她偏过头看了Fingon一眼,微笑着。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旅途。”她说,“虽然我更想听你亲口讲述:我的哥哥Finrod虽然是个好诗人,但他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堂兄,请你先告诉我,你把Galadriel的星瓶怎么样了?因为那是我制作的,我也再做不出比它更精致美丽的作品,所以我很好奇它有怎样的命运。”

  Fingon没在Finrod、Turgon和霍比特人面前提起过它,但他几乎对Galadriel和盘托出了:关于分叉的路和他们的争论。即使他全都说出来,他也不觉得Galadriel会有多么惊讶。但他只是说:“我把它给了那个世界里的Olórin Mithrandir,他说他会把星瓶给需要它的人。但是,”他顿了顿,说,“但是现在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

  直到他说出口,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想了什么。那是巫师Gandalf,他基本能够确定。但他怎么能去虚空?

  “或许真的是Mithrandir!”Galadriel说,“因为他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时间在那里也失去意义。但是也有可能不是。”她的微笑不断扩大,就好像她马上就会笑出声来。Fingon惊讶地望着她,意识到别人所言不假:Finarfin家族的Galadriel是所有诺多精灵中和Fëanor最相似的。她的灵魂力量非常强,外表的美丽只是内心的映射,眼中有未被中土世界所消磨的光芒。不,那光芒更强了,在无数的黑暗年代中,她比任何圣灵都清楚双树光芒的真正价值:她曾被诱惑,但并未堕落。

  “所以我的星瓶又传给了别人,让它落到最需要它的人手中吧!”她说,“因为这就是我制作它的理由,或许我们的堂兄Maglor能在海边捡到它,或许某位还未出生的人类会把它的光芒带到我们不知晓的黑暗中。Finrod会有很多说法的,我想我会因其中的希望而心满意足。”

  “我也是。”Fingon说,其实他想到了双胞胎。

  Gandalf和两个霍比特人一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拿着几盘三明治,他们坐在草地上喝茶。三明治太多了,等Elrond和Maedhros结束谈话,回到他们身边时,都还剩下几个。Elrond十分平静,Maedhros似乎很震惊,但没有不悦。Elrond坐在Fingon和Galadriel之间。“你真的见到我的兄弟了吗?”他问。

  “是的!”Fingon说,“他杀了一条龙。”

  “不需要和我说这部分了,”Elrond告诉他,“他毫无疑问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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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比特人把Fingon和Maedhros放在了同一个房间里,Fingon因此很感激。“没什么的!”当Fingon向他们表示感谢时,Sam这么说着。他非常明白为什么Fingon不想让Maedhros离开他的视线太久,Frodo看起来有些惊讶,但他什么也没说。

  Maedhros睡了很久,尤其是一开始。他憔悴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空洞的表情也渐渐褪去。过了一段时间,他吃得更多了,虽然身体依然很瘦。他的头发开始长回去,红铜色和银色夹杂在一起,Fingon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发色了。Fingon担心他们在这里待了太久,但Frodo坚持说没有问题。

  “事实上你们待在这里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便利,”他说,“你们能帮我们拿东西、搬重物、除草,我们非常感谢你们。你的弟弟和堂弟在你们回来之前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们是有原因的,你知道。Sam和我都老了,我们的身体在变差。尤其是Sam,虽然他不承认!我想他年龄比我大,虽然如果你只看年龄的话,我活得更长。但是在Bilbo去世的时候,我的生活就好像停滞了一样,直到Sam西渡而来。我在过去的八年里,比之前的五十年更加真正地活过!但Sam在夏尔生活了很多年,他做了父亲、做了祖父、做了园丁、市长、还有许多其他的事:不是个航海家,你或许已经知道这并非他所喜爱的部分,但他西渡过大海来找我,我可不仅仅是为此开心了!他老了,我们都老了,我还可以多留一段时间,但Sam开始变得越来越疲惫。你们想待多久都可以,只要你们需要。我们很高兴能客居在这里,也很高兴有你们作为访客。当你们离开时,我想我们也该离开了。我们还有另一条路要走。”

  “别这么快!”Fingon想到这里,有些伤心,“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吗?”

  “啊,这里是世上最好的地方!”Frodo说,“但我们在这里就是客人,真的,永远留下的客人并不好。事实上,这里太好,让凡人有些无法承受了。Bilbo和我要求住在最东边的房子里是有原因的!住在不死的国度就像坐在食物永不会被吃完的餐桌边一样,所有的食物都像霍比特人期待中的一样好,而且永远还有更多,更多,更多,当你觉得自己已经饱了,一口都吃不下的时候,有人拿来了一个李子蛋糕!连最坚定的霍比特人也只能吃下那么多蛋糕,对吧,Sam?”Sam刚走进来,手上拿着拐杖,Fingon走过去扶他坐在椅子上。

  “我从来不教孩子们暴饮暴食!”Sam坐下后说,“到了时间就吃,吃完了说谢谢,这才是夏尔的传统。你们在说什么?”

  “我在说西方就像李子蛋糕。”

  Sam一副震惊的神色。“就是这意思,Frodo。”他说,“我自己也说不出更好的了。好吧,我当然不行了,我在这方面不如你!”

  “好了,Sam,你才是诗人,我不是!”

  “不是诗人,”Sam有些责备地说,“或许只是偶尔讲几个故事吧!”

  Fingon大笑起来,他们是一对欢快的老人,想到他们的离去,Fingon是最伤心的。这样一个家一样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让他感到十分可惜。但Frodo向Sam解释和他和Fingon的谈话,Sam点点头:“你走得越远,就有越多的收获。”Frodo说,“虽然我还想去看看,或许在我死之前,我还想看看群山。但我想还是待在东边的海岸上,在我离去前先等等你为好。”

  “但你都不知道我是否会来,我亲爱的Frodo!”Sam说。

  “不,”Frodo说,“但我还是期待着。”他转向Fingon说,“是的,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为你们的存在而高兴。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们也该上路了。事实上,Sam,我知道你会来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不相信你会让我一人独行。”

  “别离开他!”Sam说着,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活过了我的一生,我的Rosie在我之前去世了。还有,我也想去那些山上看看。”

  他们喋喋不休地说着,计划着旅途,过了一会儿,Frodo站起身给Sam拿了些地图。最后,Fingon默默地离开了房间,留下霍比特人在房间里谈论着Tirion和Valmar,美丽的Lórien和Yavanna的花园:那些Fingon几乎就要开始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但对于霍比特人来说,每一个地方都很奇妙。他有些忧郁地沿着走廊走到他和Maedhros同住的房间里。

  Maedhros又在睡觉了,他这些天里睡得很多,就好像不被打扰的睡眠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事物,他打算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量多睡觉。房间里有两张床,但Fingon在Maedhros的身边躺下,用手搂住他的腰。Maedhros的发梢拂在他的脸上,但Fingon只是和他靠得更近,闭上了眼睛。Maedhros动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叫了他的名字。

  “没事。”Fingon说。

  “不,”Maedhros翻了个身说,灰发落到了他的眼睛里,Fingon抬起手,把头发撩开。Maedhros严肃地看着他:“怎么了?”

  Fingon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向Maedhros解释了霍比特人正计划着的旅行。当Maedhros听懂的时候,他也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因为他和Fingon一样喜欢他们善良的房东。Fingon经常听他和Frodo聊到深夜。“但这是他们的路!”最后他说,“而且至少他们都不会一个人走。”

  Fingon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也不会让你独行。”

  “我知道,”Maedhros说,“但我真高兴最后那条路是绿色的。”

  “我也是!”Fingon承认道。Maedhros轻轻地笑了:“我就知道那很艰难。”

  “艰难?不,不艰难,真的不难,还不够难呢。当我想到——”Maedhros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Elwing,”他说,“Idril和Tuor。Melian,如果她允许我站在她面前。Olwë和他的族人们,还有所有离开了Mandos的,来自Doriath和Sirion的精灵。我知道他们中有许多都没有回返,心伤太深无法回到这个世界。我躺在你身边,而那么多被我辜负的精灵永远沉浸在忧愁之中!还有——我该把他们都列出来吗,那些我没有听从的建议,那些徒劳地警告过我的精灵?让我先说说我的母亲吧,在她之后还有这世界上的许多大能者。我或许还会和父亲争论,你知道我从来不害怕和父亲争论。但我爱他,我同意他的观点,我跟随他!在我心中,他是一个他从未成为过的精灵,即使是以前——即使是以前也是一样。”他停下了,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着,“还有我的父亲,被抢劫、被诽谤,还有他未尽的誓言!还有我可怜的弟弟们!Maglor!”Fingon伸出手抱住他。“还有你!”Maedhros说,“至少这一部分很简单。Fingon,对不起!”

  “你被原谅了。”Fingon立刻说,“我原谅你,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配不上你的原谅。”

  “你能别再说这个了吗?我爱你,和配不配得上毫无关系。”

  “我也爱你。”Maedhros说。Fingon露出一个微笑,Maedhros睁大了眼睛:“我没说过吗?我没说过!”

  “不,”Fingon说,“我不想去问,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这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Fingon大笑起来,一半是因为开心,一半是因为Maedhros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Maedhros和他一起笑着,笑声比他小一些。终于,他们安静下来,依然凝望着对方,Fingon又一次用手撩开Maedhros眼睛旁边的黑发,倾身过去吻了他。

  Maedhros有些不确定地回吻着Fingon,他和Fingon分开,问道:“你确定吗?”

  Fingon皱起了眉头。“我希望你别问这些蠢问题了。”他说,当Maedhros还在笑的时候,他又一次吻了Maedhros。

  他们吻了一会儿。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渐渐变成金色,然后就是黄昏,他们听见霍比特人从花园里走到他们每天看日落的地方。他们两个只是躺在彼此的怀抱里,凝望着对方,终于,Maedhros微笑着挑了挑眉毛。

  Fingon眨了眨眼睛。他刚才是瞥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一抹熟悉的光芒吗?还是这只是他自己目光的反射?

  当他神游天外时,Maedhros的情绪又开始变得严肃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会有一场审判的,”他说,“总会有的,我会去面对,我会准备好,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他苦笑着说 ,“反正也不太可能更糟了。”

  “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的。”Fingon说。

  “你不知道,”Maedhros说,但话音轻松了些,“或许就该是那样,有一些错误我连改正都不能。”

  Fingon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他不敢说什么。

  “会有一场审判的,”Maedhros重复了一遍,“但即使是这样,我的希望也比想象中多了太多。太阳和星星,这个家一样的地方,还能再见到我的母亲!还有你,永远是你,你本来什么也不必去做的。”

  “我知道,”Fingon说,“我知道!但我爱你,所以我为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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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泥泞的路分叉的地方,一个戴着尖顶帽的老人坐在草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嘴里叼着烟斗,他时不时喷出一个烟圈,瓶子里的光照亮了消散的烟。巫师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开始吹出更复杂的形状:一束花、一艘船、一条龙。它们在光芒下闪烁过后,转瞬即逝。

  不久,一个高个子的身影沿着路走来。巫师抬起头,皱了皱眉。“Elros Tar-Minyatur!”他说,“你到这里来花了不少时间啊!”

  Elros看起来只有一点困窘。“我在享受旅途。”他说。

  “我看出来了,你杀了多少条龙?”

  “对我来说还不够,但把它们全杀了就太自私了。而且我还把时间花在了别的上面,先生,看看我找到了谁!”

  两个小影子在他身后躲着,就好像有些害怕。Elros把双手分别放在他们两个的肩上,把他们向前推去,当他们踏入星瓶发出的那片光芒时,他们变成了两个小男孩。

  “Eluréd!”巫师对左边那个说道,“Elurín!”巫师对右边那个说道。双胞胎们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很高兴遇见你们!”巫师说。

  “你们看!”Elros说,“我就说会有人知道的。”

  “谢谢你。”Elurín声音虽小,却很坚定。他的兄弟有些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等你们很久了,现在你们可以做出一个选择。”巫师说,“你们看到前方有两条路,两条路都可以走,你们可以分别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你们必须选择你们的路。”

  “有正确答案吗?” Elurín问。

  Eluréd用胳膊肘猛推了一下他:“他刚说两条路都可以!”

  巫师笑了:“是的,两条路都可以,这里没有错误答案。”

  双胞胎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Eluréd抬起头问:“我们必须走同一条路吗?”

  “不——除非你们想这么做!”

  双胞胎又争论了一会儿,Elros和巫师默默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

  终于,Elurín转过头去问Elros:“你呢?你也要选吗?”

  “我已经选了,”Elros说,“我选了那条路。”他对着左边黑暗的路点点头。

  “为什么?”Eluréd问。

  “当然是为了看看路的尽头有什么,要不然呢?”

  双胞胎似乎愣住了,他们聚在一起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Elurín——双胞胎中更冷静、更会说话的那个转向巫师,说:“我们要和Elros一起走。”

  “你们两个?”

  “是的!”Eluréd说,虽然他有些紧张地瞥了一眼那条黑暗的路。

  “至少他有把剑。” Elurín对他说。

  “啊!”Elros说,“我差点忘了。”他把细带和剑鞘解下,还有那把锋利的长剑,一起扔在了路边的草地上。竖琴的遗迹还依稀可见,但草已经几乎长过它们了。当Elros看见竖琴的痕迹时,他愣住了,然后他默默地笑着,转过身去。

  双胞胎一脸警惕。

  “在那条黑暗的路上,你什么都不能带!”Elros解释道。

  “那要是有龙呢?” Elurín问。

  “我不觉得会有。如果有,我们就要用别的办法来对付它们了。”

  “你们还要走那条路吗?”巫师问。

  “当然。”Eluréd立即说道。

  Elurín思索了一会儿,但他最终也说了“好”。他的神情坚定,但嘴唇有些颤抖地说:“但那条路太黑了!”

  “要是我们有盏灯就好了。”Elros说,他满怀期待地看了巫师一眼。

  “你真是不可救药,”巫师说,“你把这里所有的规则都打破了:你应该已经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你也不需要。”

  “我确实不需要,”Elros承认道,他低下头,和双胞胎的视角平齐,刻意响亮地压低声音说,“你们去问!他的心肠很软。”

  Eluréd和Elurín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走到了巫师面前。当他们离星瓶越近时,他们的身形就越清晰,虽然他们的眼睛依然是黑的。

  “先生,我们可以有一盏灯吗?” Eluréd用迷人的声音说。

  “求求你。” Elurín也说,虽然他对他兄弟试图讨好巫师的样子不屑一顾。

  “他们都还是孩子。”Elros插话说。

  巫师看起来有些生气,他严厉地皱起眉头,抽了好一会儿烟斗,但他最后说道:“哦,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礼貌地问了我!拿着!”

  他把星瓶递给了Eluréd。

  “我不行!”Eluréd开口说道,然后惊讶地顿住了,巫师把星瓶递给他,让他用手指握紧了这份礼物。他的身体没有变成阴影,他看起来从来没有那么像一个实体。他的嘴大张着,眼睛瞪着手上的光,终于,当他抬起头时,眼中的黑夜已经被驱散,他有一双灰眼睛。

  他立刻把小瓶递给了他的兄弟。现在轮到Elurín震惊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阴影离去。“哇,”他说,“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啊!”他转过头看着巫师,“谢谢你,”他说,“谢谢你!”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兄弟。“说谢谢!”

  “谢谢!”Eluréd低声说,虽然他依然在盯着他兄弟手中的星瓶。

  Elros看起来既高兴又惊讶。“你这个狡猾的老家伙,”他说,“还说什么打破规则!我看你早就想把它给他们了。”

  “才没有!”巫师的语气很无辜,但他很快就补充道,“现在你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你们已经作出决定,路在等待着你们。走吧!”

  Elros打量了一眼那条黑暗的路:“我不觉得路宽到能让我们三个一起走。谁想骑在我的肩膀上?”

  “我!”双胞胎同时说道,然后他们又一次开始窃窃私语。

  终于,Eluréd大度地说:“Elurín先来吧。”

  “那你可以抓着我的手。”Elros说。他把Elurín举到了自己肩上,“唔!好了,星瓶呢?把它递给我!你拿着它,我们就不会看不到路了。你把手给我,就像这样——好了!再见了,先生,我们要走了!”

  “再见!”巫师说道。

  很快,Elros和双胞胎消失在了黑暗里,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但很容易看出他们走了哪条路,因为Galadriel的星瓶在虚空里闪着明亮的光。巫师坐在草地上,路分叉的地方,吸着霍比特烟管,满意地望着那条路:一颗小星星,在没有星星的长路上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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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罪人来说,有许多种适当的惩罚:束缚或打击、黑暗的监牢、蜘蛛。

  Mistlice ðreala gebyriað for synnum bendas oððe dyntas carcernðystra lobban.

  Various punishments are proper for sins: bonds or blows, prison darkness, spiders.

  - The Law Of The Peni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