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喻黄】寒暄禁令>第14章

  那晚第二天醒过来后一切又像是寻常的一天,喻文州起得早,出门在巷子口就轻松买到了早点拿回来,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出门前还给掖过毯子的人已经从沙发上消失了,只余下那慌乱的人形痕迹。

  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提前一天晚上的事,黄少天匆匆忙忙地吃着早餐,稀里哗啦地发出估计得有一周没吃过饭才能发出的动静,大概这样就能遮掩掉宅子里的安静,可能又觉得这样一个人蒙头吸溜过于不客气,于是间隙问早上要不要送喻文州去工作室。

  “咳,反正我今天没有拍摄安排。”黄少天头埋在盛着豆花的碗上,

  “我今天要去东华大学,九点有一个讲座。”喻文州把糖罐推过去了一点,黄少天一边勺着绵白糖一边点头,看了眼手机,

  “时间有些赶,我送你回去吧也别和早高峰的上班族抢出租车了,你总要换套衣服的……”

  喻文州其实有些想提醒黄少天他的糖应该加地太多了,而且黄少天有点心不在焉,加完糖舀到自己嘴里竟然都没感觉出来,

  “你是想知道我现在住哪?”喻文州笑了笑,

  黄少天猛地抬头看喻文州,然后接连摇头,“不是!没有!你不要多想,你要是乐意去抢出租车我完全没意见!”

  喻文州点了点头不再逗他,只是把他的豆花碗拿开了,“别吃了看着就齁甜。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离开餐桌后喻文州的手在黄少天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揉散了黄少天杂乱的头发,黄少天缩了下脖子,愣愣地坐在桌边,这个小动作喻文州做地这么顺理成章,令他的心嗵嗵地跳快了两拍。

  上了车之后喻文州才告诉他其实他是要回家去拿行李,外省有一个比较大型的活动,协会让他出席,大概要走一周左右。

  “所以这一回你不用再躲出去一个多月了。”喻文州打开车门,然后下车站在车门边弯腰对着黄少天认真又坚定地说,

  “我给你时间。”

  黄少天没有应,他不知道这个时间跨度会有多久,横在他们之间的也不只是时间,喻文州要等,可自己凭什么要让他等一个没有结果的事?

  他不习惯晚上睡在沙发上,所以昨天半夜里曾经醒过来一会儿,那时候原本抱着他的喻文州并没有和他在一处,黄少天揉了下眼睛以为喻文州走了,结果刚撑起半个身位就看见喻文州独自一个人坐在观景廊下的背影。喻文州一个人坐在那被夜色浸润,和黄少天虽然只隔着个半个会客厅的距离,可看着他的背影黄少天突然觉得有些怅然,他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喻文州什么都知道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恢复原样,不管喻文州肯不肯接受,黄少天都不是原来的黄少天了,现在的这个黄少天和曾经那个喻文州喜欢的男孩有着天差地别,他不可能活回去,也还不了喻文州从前的自己。

  谁的人生都不是一个可以倒退的过程。

  喻文州不知道在想什么,即便他坐在那背脊并没有被压垮,可黄少天这么看着他,却觉得自己支撑不起喻文州这么久的心伤。黄少天悄悄地躺了回去,闭着眼一直没有睡着,直到不知多久后喻文州走了回来,黄少天闭着眼睛悄悄地放缓呼吸,然后感受到喻文州的掌心温暖地贴在了他的脸侧,没有肌肤相触,可能只隔着几毫米的距离。然后他躺了回来给两人盖上了之前黄少天拿给他的厚毯,重新将自己的温度慢慢地传递给怀里的人。

  这或许就是从自己回国后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晚了。

  算日子喻文州离开市内已经有四天还是五天了,黄少天经常修图修到一半我这鼠标的手就停了下来,然后人盯着屏幕上的色块发呆,其实黄少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他脑子是空的,什么都不想去想。没一会儿手机闹铃把他神游天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消息提示他下午要参加一个华裔摄影师的作品展。这位女摄影师业内很有名气,黄少天曾经有幸在慕尼黑的时候和她合作过两回。后来听说她就一直在全世界范围内周游,制作一些短期的纪录片。

  摄影展在市中心的外文艺术中心,黄少天这回什么设备都没有背,只戴了一副眼镜和邀请函就去了。

  Zeng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是保养得非常好,不问的话大家都以为她只有四十岁而已,见到黄少天她便立马送上一个拥抱,他们之前合作的时候Zeng就让他叫自己曾姨就行,黄少天亲切地喊了一声,祝她摄影展出成果。

  “也不用成功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办展,接下来我也算是退了。”曾姨拿着香槟笑了,

  “什……什么?”黄少天有些惊讶,这是他刚听说。

  曾姨示意黄少天跟着她慢慢走,边走边说,“四年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一直拖拖踏踏到现在,接下来想过一段节奏慢一点的生活,还会拍点女性视角的东西,不过就是自己玩玩了。说到底,我一开始并不是想做现在这些事才会进这一行的。”

  毕竟是前辈的私事,黄少天觉得不该自己多话去问,但是他又实在觉得惋惜,跟着曾姨驻足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前,电子屏被切割成了一块块小方形,每一块都是一张肖像照,这么一看,得有百来人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在微笑,有的在垂泪,有的在大哭,有的在大笑,有的怒目圆睁,有的痛哭流涕,实在是一幅幅人生百态。

  “这是我花了八年时间在云南的一片片山区里拍的。”曾姨摇晃了下酒杯,看着巨大的电子屏,“我想我接下来会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您想体会下大自然还是感受那里的人文?”黄少天笑着问,“我其实也觉得这种生活很惬意舒服,而且不用想很多事。”

  曾姨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走走那个人走过的路。”

  黄少天目光沉了沉,曾姨到现在这个年纪都没有结婚,但是据说她风华正茂的时候曾经和一位十分朴素的留学生订过婚。当然这是坊间八卦,黄少天只是听说过,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曾姨这个年纪身材得体,面容依旧年轻美丽,不少老外都向她求过爱,只是这位女摄影师眼里只有镜头和远方,其他的通通给拒绝了。

  黄少天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当初那个坊间谣传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不是心里记挂着谁,又怎么会有那样熟悉的语气?

  “其实封镜的展我不用特意回国来办的,只是总想着寻根寻根,到最后还是办在了这里。”曾姨笑了笑拍了下黄少天,“别憋着了,看你的表情就是有一肚子为什么要问我。问吧”

  他们两人坐到了这个半区的休息区,正巧这个角落现在没有什么人,黄少天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

  才华横溢的女孩在异国他乡遇到了同样年轻又志的青年,即便家庭条件悬殊他们还是相爱并且偷偷约定着订了婚。四十年前的留学生在海外一待就是十多年,仿佛和家国都失去了联系,仅仅靠着书信才能和家里人联系,夏天写的信,冬天对方才可能收到,又或者直接丢了。青年的研究方向是比较偏门的文学领域,那时候美国不时兴这个,他投稿了好几家报社出版社都没能得到反馈,囊中羞涩的青年又不能向自己的未婚妻开口,一直独自苦闷。后来在同学的取笑中女孩才知道青年的境遇,于是托了关系给青年在一家中端的报社找了一份助理编辑的工作,当时对一个刚毕业不久又是外来的人来说其实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只是青年接受地并不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突然一年冬天在一次颇为重要的升职当口,青年接到了家信,山区里大火烧毁了几片林子和村子,他家也没能幸免于难,父亲没了,只剩下母亲带着弟弟,家里人问他学成与否,是否能回国先支撑起这个家。青年犹豫了很久还是告诉了女孩,他想要回国去,这份工作这个升职的机会他并不喜欢,要不要无所谓,而且他是长子,回去是应该的。女孩万般不理解,青年有困难的时候她帮了他,接下来又即将要升职可以逐步完成青年的抱负,为什么他说不开心,即便不开心他也从不打算和自己的未婚妻诉苦,她也不理解一个家里又不是只剩下老弱妇孺有什么不能活地要逼着青年回去。当时连回国的船票都很难买,更别说航程有多久。最后青年还是托关系买到了最快回国的船票,临走前他在码头答应少女,处理好一切就回来,少女看着轮船远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会回来了。

  确实,青年回到了山区里看见了当时的情景不可能不动容,他花了两年时间把自己家和村子重建起来,也放弃了原先什么文学殿堂的梦,留在山区里建立了希望小学。他给海外的未婚妻写信,每每提笔眼泪都会先把信纸打湿,他不敢去镇上拨电话,他无法承受女孩的质问。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未婚妻他爱她,但是他离不开这里,这里有太多人需要他,他没有办法割舍,最终只能辜负她,希望她重新找一个更好的人,过得幸福。如果不出意外,他年后可能会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结婚,即便没有爱情,他承担了这个义务。

  女孩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恨地撕了信,追去了国内,找到了寄信的地址,也问到了信中提起的小学地址。崎岖的山路脏污了女孩白色的丝袜和皮鞋,山林间的潮气和湿气令她发丝凌乱,等她终于找到那个山区小学找到操场上带着十几个孩子做操的那个“青年”的时候她愣住了。她与青年的初遇是因为对方英俊的外表和内涵被吸引,而现在的青年头发偏长凌乱,青色的胡茬也许久未剔,她还是少女容颜,而对方却像是而立之年,可是青年却在笑,笑地那样轻松愉快,就像是他们初识那段时候的样子,海外之后的日子里青年很少再像之前那样笑了。而现在他的笑声和孩子们的笑声在山区里毫无遮掩,自由自在。她没站多久上课铃就打了,孩子们进了教室,青年才用袖子擦了擦汗,少女本想走上去相认,结果另一侧一个穿着朴素简单的山区姑娘提着两个铁饭盒走向了青年,青年冲她笑了下接过了她递过去擦汗巾和饭盒,两个人走到了一侧树荫下挨着一起吃午饭,炒素和馒头,他却吃地那么轻松。

  少女不知何时哭湿了她的洋装,她借了一个农户家的灶台,用随身带着的钢笔和信纸给青年留了一封信让农户帮着在晚上才去转交然后就离开了。信上告诉他,她来过了,本想质问他谴责他之后再带他走,可是她看见的一切告诉自己,青年是走不了了。而她也爱这样的青年,只是这份爱无法令她留下,她决定割舍了。祝他幸福。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青年吃过午饭就收到了农户提前转交的信,他匆匆忙忙下山赶到镇上的汽运站想找女孩,结果接到了小学的电话,两个孩子玩闹上山打野兔,已经失踪了一下午了。学校只有两个女老师,都没法进山去找,他只能咬着牙赶回山上去找孩子,然后在晚上出了意外。

  女孩得知消息的时候正是在候场准备上领奖台,接过奖杯的那一刻她失声痛哭。

  “我或许会把这个故事写进我的自传里。”曾姨打趣,

  “曾姨,如果他最后在汽运站找到了你,那你们会是什么结局?”黄少天定定地问,

  曾姨笑了笑,“我可能会给他一耳光然后让他回去,做他愿意做的事。我虽然伤心,但是他的精神是快乐的,我觉得那就行了。和我在一起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他包装自己都是痛苦的,如果我给他带来了痛苦,那就不该继续。”

  黄少天点了点头,

  “不过其实我还是很后悔。如果我当初执意拦着他不让他回国,或者我和他一起回去,可能总有办法的。说到底是那时候的我不敢不愿,我不想看见他描述的山区里贫瘠的样子,我可能潜意识里也不想承担崎岖的未来和压力。所以我让他一个人回去,又把我的希望强加在他身上。他在我最爱他的时候离开了,我很难过,但是也是因为这样,我对他的爱一直没有消减。”

  曾姨离开前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对了,你说你也想去体验大自然?我觉得你还不合适,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有很多东西放不下,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扛着相机就冲进冲突区的样子,回归自然是个好想法,但不适合现在的你。淡忘和逃避也不是你会走的路,不是吗?”

  黄少天出艺术中心的时候还在想曾姨的话,她说她后悔自己当初的不敢承担。可自己呢……自己当初承担了所有,但是是不是其实也是另一种不敢承担?他不敢承担如果他坚持和喻文州在一起,会面临的更多未知的恐惧和伤害,施加在喻文州身上的或者他身上的或者他身边人身上的,他都不敢承担,所以顶着自己担着痛苦的念头断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