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很久没有踏足过的老宅，双开的铁门上的铁环都脱了锈，拉起来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撞击在木门上已经不是曾经清脆的声响。
吱吱嘎嘎透露出腐朽的意思。铁环上的锁倒是还保留着它的效用，黄少天摸出了口袋里的旧钥匙打开了厚重的大门锁，慢悠悠地推开木门，扑面而来的是裹挟这灰尘和空气闷在一处过久自行发酵后的古老气味，同样是历史悠久，这种味道比起古书来说只会让人觉得不好受，感叹一下时过境迁。
老宅里的摆设格局一如他离开的时候，从大门口越过天井能看见屋子里一块块遮尘避灰的白布。黄少天独自把行李箱搬进了院子里，正要关门的时候隔壁院子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婶，牵着一个黄毛小孩。
“咦？怎么门开了……”老婶似乎很惊讶这宅院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站在门口，连门都开了，黄少天这才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忆这位婶婶的称呼，对方已经热情异常地叫了出来，“小天？！是小天吧！你回来了呀。”
黄少天笑着“诶”了一声，走到了她家门口，“齐婶，好久不见了，您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天天接孙子上下学腿脚也不错呢！哎呀真的是小天啊，我刚才还想是谁呢，一看见你的虎牙就认出来了，这才几年呀变化这么大了啊，更俊啦”齐婶拉着她孙子让喊“小天哥哥”，
黄少天笑着揉了揉小孩的头，开玩笑似地对齐婶说“还叫什么哥哥啊，我都三十几了该叫叔叔了。小家伙长得和老齐真像。他人呢，我还想谢谢你们家这几年一直帮我们看着这栋老宅，想请你们吃个饭。”
“老齐出差去啦，下周才回来呢，他要知道你回来也一定高兴着呢，你们从小就一起玩。看个门院有什么关系，你走了好几年不知道，这片地方已经规划进了文化保护区了，闲杂人等也进不来，安全着呢。诶，我听别人说，你是搬到国外去结婚了啊，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们家那位没跟着一起？”齐婶往门后看了眼，只看见黄少天一个人的行李箱，有些纳闷，
黄少天拍了拍小齐孙的肩膀，随口说，“没，我就一个人。那等老齐回来了你们有时间我们一块吃个饭，一定别忘记了。小孩怕是饿了，我看他一直盯着二楼的火腿看呢，您快带他去吃饭吧，不耽误您啦。”
齐婶一看自己孙子，忙叫唤了一句馋鬼，和黄少天又寒暄了两句拉着孙子出门了。
黄少天这才站直了回到了老宅，在又一轮的嘎吱声中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宅子空置了七八年，所有地方都要重新打扫归置，一些旧样式的家具电器摆件也都要换掉，黄少天坐在行李箱上，一行一行列出了备忘录，看着庞大的工作量，然后抓了抓头发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不干脆卖了重新买一套新的算了”黄少天嘀咕，结果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接着嘀咕，“算了，被他们知道怕是要托梦来揍我。”
家具换新先不忙，除尘除灰才是要紧，黄少天立马联系了两家中介愿意出双薪，在快下班的点叫来了中介选的手脚麻利的三个临时工一起上上下下把老宅打扫了个干净，前前后后忙活到了晚上九点，黄少天又给了他们点小费，这才在已经焕然一新的老宅里坐了下来。
前厅向外望去是黑色的漆已经脱落大半的木门，还有地上铺着青苔的石砖，黄少天兀自笑了一下，觉得岁月这种东西要不就是不经意间给点小惊喜，要不就是这样明晃晃地流露出谴责的意思。他心生歉疚，但又并不后悔。
“知道了，不会给她买糖的，放心吧。”喻文州边开着导航边应着耳机里的人的督促，“她正在换牙的时候，其实也……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买，先挂了我快到了。”
停了车，喻文州这才慢慢悠悠地穿过了人行道，来到了还有一分钟就该开园的幼儿园门口，门口已经等着好些人了，大部分是爷爷奶奶辈地，还有几个年轻妈妈正聚在一起讨论哪家哪家的兴趣班不错，哪里哪里的少年宫老师很负责。喻文州刚站定看了眼手表，幼儿园的放学铃就响了，接着没几分钟，一个个小娃娃陆陆续续地背着书包喊着“妈妈”“爷爷”“奶奶”地跑了出来，喻文州也不着急，就站在一边，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往园里走，正好看见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和一个小男生拉着小手一起走出来，嘴里还含着小面包，
“幼幼。”喻文州笑着喊了一声，幼幼看见喻文州冲她弯着腰张开胳膊，立马喊了句什么松开了小男孩的手扑了过去，被喻文州双手接住一把抱了起来在空转转了个圈。
“今天乖不乖啊？”
“乖！”幼幼有一对可爱的梨涡，笑起来特别甜像个小天使，冲着喻文州吧唧地亲了一下侧脸，眼看着就全然忘记刚才还陪着自己的小男孩，喻文州单手抱着幼幼让她坐在自己左手的臂肘上，剩下一只手牵起小天使的手朝着小男孩挥了挥，说了声再见就抱着她走了。
“先去超市好不好？采买点你喜欢吃的零食。”喻文州给她系上了儿童安全座椅后说，
“好！那我要买好多好多——”
“不行哦，妈妈特意嘱咐我了，不能给你买糖”喻文州笑着打断，果不其然下一秒今天见幼幼相当气馁地一声“啊——”
超市里人很多，大概是因为正好赶上上班族回家的时间，都来顺路买菜，喻文州放心不下，就让幼幼坐在车里，推着她和车一起在饮料区逛，
“晚上喝果汁还是酸奶？”喻文州问，
幼幼想也没想就说“酸奶！”
喻文州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宠爱地呦呵了声“走咯！”然后推着她朝乳制品区去。
幼幼想要自己挑，喻文州只好把她抱出了车筐，酸奶区和乳酪区就两步路距离，喻文州让她挑，他先去拿几块乳酪，结果刚选好，就听见啊呀一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倒了一地的声音，喻文州一转头，看见地上散落了一地罐装的饮品，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小孩的样子，一看就是刚用背挡下了原本要撞到小孩身上的罐头们，喻文州看见伸在外边的手，心里一咯噔立马跑过去，“幼幼！没事吧幼幼？”
那个人这才放开了怀里的小姑娘站了起来，幼幼露出了她的脸，拉着蹲在地上的喻文州的手摇了摇头笑着安慰略显惊慌的大人，“没事！我没被撞到，多亏了大哥哥！”
喻文州这才松了一口气，刮了下幼幼的鼻子，“你吓死我了，你妈要是知道了回去得骂死我。”说完牵着幼幼站了起来，边道谢边看向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谢谢你保护了幼……”
可话还没说完，就像是被人切住了喉咙，所有的语言都被堵在了嘴里，他缓缓地站直了，看着对面那个人，而那个人和他一样，眼中都是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一瞬间的相对无言。
半晌后反倒是幼幼先拉了下喻文州的手指，大概是想问怎么回事你们都不说话？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吗？
喻文州这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开了口礼貌地向对方颔首，“谢谢你。”
灰衣服的那人并没有再和他眼神相对，立刻低头看了眼幼幼和喻文州牵着她的手就移开了视线，冲小姑娘笑了笑，然后说“小妹妹没伤到就好。”
他说完后本想转身提步就走，可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一样，脚步竟然有些趔趄，
“什么时候回来的？”喻文州还是开了口，
那人视线偏转了一下，最终还是温和地看着幼幼，尽管问话的是牵着她的另一个人。
“前天刚回来……小姑娘长得真可爱，她妈妈一定是一位美人。”
幼幼又甜甜地冲他一笑，“谢谢大哥哥！我妈妈真的很漂亮～当初我爸追她的时候据说花了好几年呢！”
听小女孩这么说，那人蹲了下来，到和幼幼平视的高度，小姑娘却看不出他的笑中夹带了一丝僵硬，
“那你们家一定很幸福。所以以后更加要注意保护自己，万一受伤了，他们都会担心的。我先走了啦，有机会再见”说完就站起来大步离开了。
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喻文州还是一步未动，幼幼又拉了拉他的手指，“刚才那个大哥哥好帅啊，而且我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杂志还是照片里见过诶。”
喻文州抱起小姑娘放进了车里，花了好些力气才恢复原样说，“你这小脑瓜里天天都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刚才那些话谁教你的？什么叫追了好几年？你爸知道了非罚你一个月的彩虹糖。”
“我爸才不在乎呢，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你陪着我妈去见他的时候他还以为你是他情敌呢！还说后来才知道你当时已经名草有主了什么的。”
“看来我得和你爸好好聊聊了，什么都跟你说。一个大不正经带着个小不正经。”
黄少天提着一些食材和新买的锅具到家的时候，一路上各家已经灯火通明的样子，过道里弥漫着各家晚餐的香味，黄少天走到自家门口，原本陈旧的老门已经更换成了复古造型的电子防盗门，他本想去隔壁谢谢齐婶下午在他不在的时候帮着监工，不过想来这个时候去敲门怕是多半要被挽留一起吃饭，他今天晚上的心情有些过于低沉，不适应任何社交场所，为了避免尴尬还是算了。
简单地弄熟了两个时蔬，黄少天一边查看着邮箱里的邮件和视频留言，一边囫囵吃下了两碗饭，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便回到了卧室躺下，可一闭上眼，晚上被他可以屏蔽忽视不去想的超市里那人的脸就又神奇地复现在眼前。
喻文州。
他这几年过的好吗？应该过得不错吧，娶了一个漂亮的美人生下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应该很幸福吧。那就好，毕竟都好几年了，人都是向前看的。
黑暗中黄少天抱着被子自嘲地笑了笑，他也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