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大部分地区都属于地中海气候,冬季温暖而又多雨。
埃文捧着花,来到墓地时,天空幽幽落起了细雨。陪伴他的部下无言地给他撑起雨伞,安静地伫立他身旁。他抬起头,不知是雨还是风扑到脸上,带来一阵湿冷的寒意。视线被雨伞挡住了一角,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仿佛也要将他从世界隔绝开来一样。
他弯下身,轻轻将花放在了墓前。雨点急不可耐地落到花瓣上,聚成了一颗颗小水珠。
一抬头,他就能看到深灰色的墓碑。墓碑不新,但上面的墓志铭清晰可见。
“I just fell asleep.”
躺在这儿的是他的父亲。埃文还记得,父亲死之前握着他的手,开玩笑说,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写下那句话,这样哪天突然坐起来了,人们也不会惊讶。
可是他睡了十几年,还没有醒。
埃文知道,自己恨他,因为父亲的爱全都给了哥哥,没有分一丁点给他。可是当他真正病入膏肓那一天,自己对他的仇恨却一点一点转变成了无奈。
他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如哥哥,父亲也对自己非常非常失望,所以才将一切精力放到培养哥哥身上。他试着去理解,试着去接受,也想过干脆就给哥哥打下手算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兄弟,家产给谁都无所谓。
然而他的让步并没有让他活得轻松,反而被父亲误认为不思进取。埃文不记得是多久的事情了,只隐隐约约还记得那次一家人在吃晚餐,父亲突然叫他站起来,奚落了他一顿,说他是个废物。
哥哥坐在一旁讥讽地看着他,母亲只是优雅地切着牛排,对父亲的声音没有一丁点反应。
从此他与父亲背道而驰,也越发厌恶自己的哥哥。
“凭什么是他,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埃文大吼道,却被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
父亲死后,他和哥哥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差到他都恨不得亲手了结兄弟的性命,但是他始终下不了真手。
他和自己的亲生兄弟兜兜转转对峙了有多久了呢?从出生开始就被寄予厚望的哥哥,和宛如废材的他,最终的胜利者,却是他。
埃文不由得笑了。
一个大家庭,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是否是真正的胜利呢?或许说他穷尽一生,只是赢了哥哥的命呢?
默默注视沐浴在细雨中的墓碑,埃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接着往里走去,靴子踏进水洼,溅起一点点水花。安葬在最深处的是他的哥哥,那里立着一块矮小的墓碑。
上面没有墓志铭,只堪堪刻着一个冰冷的名字。
埃文将他安葬在最深处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到他,然而每次来到墓园,又不禁想要去看他一眼。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恨不恨这个哥哥了。
他记得小时候,哥哥待他并不坏,甚至是典型的好哥哥角色,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后,哥哥就突然变了个人。
他想,或许是失去了父亲,接受不了现实吧。
因为哥哥从小就被“成功”和“荣耀”眷顾着,没有经历过失败。甚至他身上的光芒盖过了一切灰暗,也迷乱了他自己的双眼吧。
埃文将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他的母亲并没有安葬在这片墓园当中,埃文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还活着,听说好像是哥哥把母亲杀了,又好像是说母亲跟着别人跑了……那位丽人究竟去了哪里,埃文也没有心思再去寻找了。
父亲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家业,祖父从曾祖父那里继承……如此,到他手里也许就传不下去了。
埃文将手插进风衣口袋。风好像比刚刚更冷了些,光秃秃的树枝冷得颤抖。周围只有微小的雨声。
“……回去吧。”他说着,沉默的手下便换了只手撑伞,同他一起走出了墓园。
回到庄园时,雨停了。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地面的水洼反射着澄澈的蓝天,空气里多了一股清爽的气息,整个世界仿佛焕然一新了般。
刚一下车,门口的守卫便靠近道:
“Boss,奥黛丽大人在等您。”
埃文愣了一下,自从奥黛丽解决完未来的事情之后,就已经很久没有再拜访过自己了。虽然偶尔会与自己有联系,但基本没有机会见面。
“我没听错吧?是大姐头?”
“我想我不会认错。对了,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守卫想了想补充道,“该不会Boss您做了什么事情吧,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埃文立即反驳。他一直以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做出那等狗血事。
“总而言之,Boss您还是先去见她吧。”
听了手下的话,埃文略有不安地快步走进屋,在客厅中看到了奥黛丽和一个黑发小男孩并排坐着。
几乎是走进客厅的第一秒,奥黛丽就抬起头来看向他,小男孩也转过头来,两人纷纷盯着他,那模样相似极了。
“大姐头,这个孩子……”
“她是我妈妈!”还没等埃文问完,小男孩就猛地抓住奥黛丽的手,仿佛怕她被抢走一样,狠狠瞪着埃文。
奥黛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从她的神色里,埃文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这个孩子真的是大姐头的?”
“我像是生过孩子的人?很不幸,他像是从未来某个世界来的。”奥黛丽抓住小男孩乱动的手,说。
“诶?未来的大姐头原来真的……不过丈夫是谁呢……”
奥黛丽翻了个白眼,这事也困扰她。因为小男孩和自己十分相似,几乎看不到一丁点有关于丈夫的特征。
“反正不是你。”小男孩对埃文说。
奥黛丽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小男孩便立刻坐端正,安静了下来。
“总之,我希望这个孩子回到属于他的世界去。趁那群吵闹的家伙还没有回来之前。”
“所以这个孩子是大姐头亲生的吧?”埃文再三确认。
“我不知道。”奥黛丽低头看向小男孩,虽然之前去未来遇见了似乎是后代的人,但她还真没打算结婚生子,至少目前没有那种打算。至于未来?那是未来的事情。
“我没有爸爸。”小男孩突然说,“但是我是妈妈的孩子。”
奥黛丽无奈地揉了揉小男孩的脸。
说实话,她懒得弄清楚这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就算这个孩子真没父亲也无所谓,相信未来的自己一定可以将他照顾好的。
“这孩子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是小时候的Xanxus。他已经来了一天了。”奥黛丽说,“据他自己说,不小心碰到了还在修理的装置,然后就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那就是一场意外了吧。”埃文松了口气,便带着奥黛丽和小男孩重启了许久没运转的装置。
阳光撒到他身上,落下一层薄薄的影子。奥黛丽牵着小男孩的手,沉默地走在他身后。穿过走廊,又没入了黑暗当中,埃文点亮灯,奥黛丽才看清他们已经站在了门口。
小男孩回去之前还依依不舍地抓着奥黛丽的衣服,嘟哝着不想回到未来,说什么未来有凶兽要吃掉他。奥黛丽耐下心安抚了许久,孩子才点点头,松开她的衣服回去了。
“突然觉得,那孩子其实更像Xanxus大人,不是吗?”埃文关闭装置后,突然说道。
奥黛丽只是注视装置,没有再说小男孩的话题,而是问道:“你去墓地看家人了?”
埃文眨了眨眼睛,有些害羞似地笑道:“嗯,毕竟今年再不看他们,就没时间再去看了嘛。”
“我记得你哥哥也埋在那里吧。”她回过头来,眼里没什么情绪,与刚才安抚小男孩的她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装置发出一阵深沉的滋滋声,接着,房间里的光慢慢黯淡了。
“嗯,是的。”埃文点点头,“不过我把他葬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忘记他了。”
“你们两个兄弟真奇怪。”奥黛丽摇摇头。
“我也很羡慕大姐头和Xanxus大人啊,要是我和他也能互相扶持就好了。不过,我和他选择的背道而驰,所以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埃文倒是轻松地笑了。奥黛丽盯着他,已经无法再从他的眼睛里找出原来的纯真、一往无前的傲气,只是宛如死水一样没有波澜。
这般结果,究竟是好是坏,也许连他本人都不清楚吧。唯一庆幸的就只是他现在还活着。
他和他的兄弟,与其说是家人,倒不如说是仇人。
“反正他已经死了。”埃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