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
响水山庄，位于京都近郊小山上的高级别墅区。郁郁苍苍的青翠间，青瓦白砖的独栋小楼如打翻的棋子，散落分布于整片山头。邻里之间，相隔甚远，互不打扰。
京都有头有脸的富人政客大多在此拥有一栋资产，用以周末假期时，招待朋友聚会。更多日子里，它们被闲置起来，落灰发霉。向西开车20分钟，就是离开京都的高速入口。
公安当初正是因为它独特优越的地理位置，才会在别墅区开发之时，购置下一栋充当安全屋与武器库。
此刻整座别墅区如死去一般空空荡荡，万籁俱静。
如蛇一般冰冷细长的狙击枪稳稳架在屋顶，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公安的安全屋。
苍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金属枪管，奏出叮叮当当的叩击声。姬野凌似乎把这当做一个好玩的游戏，兴致正浓。
*
伊织无我有条不紊的在空旷房屋中处理销毁所有“证据”。
衣服，墨镜，鸭舌帽……
它们在跳动橘红火光中化为碎片与粉末。又伴随抽水声被卷挟冲入下水道，不久之后，就会随着入海口管道排出的废水一起消失于茫茫大海。
伊织无我穿戴整齐制服，将M37警用转轮「手」「枪」插入侧腰枪套，披上外套。
走出别墅正厅大门时，他周身锐利的气息已经敛去，重新变回大冈家族一丝不苟的精英管家。
院中车库卷帘门自动上升，一辆早已备好的毫不起眼黑色丰田SUV静静停在那里。
京都案件结束，威胁解除。
现在几乎整座城市中的人都聚集在市区内等待八点开幕的盛大祭典，正是不引人注目离开的好时机。
不出意外的话，6个小时后，他就会出现在东京黑田理事官的办公室，详细汇报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在第一缕晨光亮起之前，踏上回程的高速。
是一趟时间紧张的行程。伊织无我心不在焉的在脑内计算时间。
手指触碰到SUV车门的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倏地传遍全身，仿佛炎炎夏日里被劈头盖脸浇下一桶冰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直觉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逼近的危机，向他发出高危警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暗中埋伏的大型野兽所窥视的猎物。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后背。
姬野凌望着高倍瞄准镜下伊织无我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挑了挑眉梢，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弯。
【你杀不了他。】系统幽幽叹道。
姬野凌充耳不闻。只兀自用枪口锁定目标的心脏。
伊织无我从驾驶室的后视镜里看到一道银白反光。
日头已经落下，华灯初上。惨白天光在黝黑山峦尽头留下最后一丝余韵，瞄准镜微弱的反光在黯淡天幕里一闪而过。
伊织无我仿佛看到那双充满杀意的凌厉瞳孔同他远隔千里，遥遥对视。
开发商在建造别墅区的住宅时选择傍山而建，独栋别墅之间，地势依次升高。狙击手所处的地位正是他右侧地势更高的别墅屋顶。
伊织无我的心里重重一跳，对方是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知道自己会回到这里更换伪装，销毁证据，最后取车通过高速离开京都。
所以提前埋伏等待于此，守株待兔。
自己在屋子里烧毁证据之时，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架起狙击「枪」，轻哼着歌耐心的等待猎物出现。
是谁？对方又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甚至……
——知道这里是警方的安全屋！
伊织无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转瞬之间，他的心里已经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之间相隔距离接近800米。现任日本最好的狙击手也无法保证一击必中致命要害。而从安全屋离去之时，他出于谨慎换上了防弹衣。
他准备一把。
与此同时，姬野凌唇角一弯。
“砰——”手指轻勾，枪口冒出火花。黯淡天幕里划过一抹流星般的银光，800米的距离在超高速下，只需短短一瞬，尖锐子弹带着高速旋转的冲力直直撞向伊织无我。
高倍瞄准镜下，凌空绽开一串的血花。
姬野凌放下枪，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子弹出膛的瞬间，空气中一股无声而不可抗的力量，硬生生扭转了弹道，将原本瞄准心脏的子弹偏离了0.4英寸。
【你杀不了伊织无我！】
【子弹会偏离，会卡在肋骨之间！】
【他是主要角色，只要制作组不想让他死。他就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活下去！！！】
【你杀不了他们想护的人，你也救不了他们想杀的人。】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会是这个结局！这是你的命运！】
系统声音嘶哑的重复道，话语中带着怨的恨意，听起来像是歇斯底里的咆哮与穷途末路的嘶吼。
他从未见过系统这副样子。它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只有点憨憨的好脾气电子羊。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
我知道……姬野凌轻声说道。
明明现在计划失败的人是他，可现在他看起来比谁都冷静。
姬野凌知道自己杀不了伊织无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可以杀掉鹿岛秋，可以肆意收割利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性命。
因为他们是动画中所谓的NPC，是可以被拿来奠定反派格调的炮灰。所以动画组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涉及到漫画主要角色的生死，他无法左右。
姬野凌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他们所有人的命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己。
【你去做什么。】系统失控的情绪略微冷静下来。
伊织无我已经对埋伏他的人身份起疑，怀疑他是警方内部的人。
现在明晃晃的打算以自己为诱饵，钓出伏击之人的身份，
它不明白姬野凌为什么要在这时去自投罗网。
去将计就计，去埋下一颗棋子。
姬野凌从屋顶翻落。
如果没有办法瞬间扭转改变命运的话，那么他要做的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棋盘中布下一颗又一颗微不足道看似没用的棋子。
这些可有可无的棋子看起来杂乱无序，但当这些棋子连成片以后，棋盘上的局面就会轮到由他来操控。
*
伊织无我跌跌撞撞的后退半步，仰面倒在车门上，又因失去力气滑落在地。凌空绽开的血花糊在车窗上，像是一副诡异的血腥涂鸦。
视线天旋地转，失血带来的冷意贯彻全身。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僵硬冰冷。眼前世界一阵阵旋转发黑，昏暗下去。
对方的枪法很准，是职业杀手，或者经常开枪才能练出来的手法。
模糊摇曳的视野中，他看到一个黑点从那栋别墅房顶直线坠落。
不是坠落，是那人为了赶时间选择一跃而下，动作轻盈的像是一只猫或是鸟。
对方果然足够谨慎老练，即使在瞄准镜中自己被子弹穿胸而过，但依然要过来亲眼确认自己死亡，不出纰漏，这是职业杀手才会有的素养。
800米，对方过来需要多久。
一分半？不，或许只需要一分钟。
自己还有最后一分钟时间。
*
修长身影出现在车库门口，不慌不忙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来者俯下身。检查了一遍伊织无我的眼睑，确认他无神的瞳孔放大，生命迹象正在逐渐消散。
余光瞥到满地狼藉，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
他压根没有对自己的样貌进行一点遮挡，所以伊织无我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
当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三个小时以前，他们还在商量如何协助警视厅揪出卧底。
“你……”
“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你……”
“你不是SAT吗!”
他从喉咙里挤出溃败的残破音节。大量从身体中喷涌而出的血液正在迅速带走他的生命力。
可姬野凌明白了他话语中未尽的意思。他垂下头与伊织无我对视。面前男人身下黑色扩散的血斑越来越大，望向自己的瞪大眼眸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
——演技挺好
他在心里做出评价。
姬野凌歪了歪头。没有回答伊织无我的问题。而是拖起他的身体，像是扛起一袋水泥，粗暴的将他塞进车内。
伊织无我在转瞬之间明白姬野凌打算做什么。
这个方法，他们不久之前才商量过，甚至是由对方主动向他提出的。
——假死，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
“认识一下，我是薄荷朱莉普，你们一直想找的人。”
姬野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拍了拍伊织无我，从他手中抽走车钥匙与别在腰间的那把警用手枪。左手一扬，锁上车门。
姬野凌面无表情的抬枪对准汽车油箱射击。汽油哗啦啦的从溃破缺口里倾泻而下。这辆SUV为了迎接接下来的长途旅行，刚刚将大容量的油箱加满。
他抬脚踹倒墙角几桶密封汽油。打空弹匣，黄铜弹壳叮叮当当的掉落，车库黝黑的地面上，浮起一层油腻腻的七彩虹光。
姬野凌知道自己杀不了伊织无我，但不妨碍他想给他吃一些苦头。
他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叼起一根香烟，咔哒一声点燃，深吸一口后，拿下夹在指间，长长的呼出一口白雾。
隔着薄薄一层透明车窗，伊织无我看清打火机熟悉的样式与纹路。。
——是自己留给他的打火机。
果然………是他。
下一秒，姬野凌将指间明明灭灭香烟挥手弹了出去。
燃烧的烟蒂轻飘飘的掉落在地，微弱颤抖的火苗轻轻蹿起，霎时升腾化为张牙舞爪的咆哮火龙，摇曳席卷整座车库。
剧烈高温下，橡胶轮胎融化成水，散发出不详的刺鼻气味，一切都在模糊扭曲变形，发出吱吱呀呀的哀嚎。
姬野凌头也不回的走出燃烧着熊熊火光的车库，伸手一拽，将卷匣门下拉上锁。
整个过程中，他轻声哼着歌，拎起那把斜靠在车库外墙的重狙。进来前，他生怕火场里的蒸腾高温与喷溅火星在它身上留下痕迹，所以将它留在了外面。像是小孩子珍惜他的心爱玩具。
修长手指勾动拆解，狭长的枪支眨眼间在他手下化为散落零件。
姬野凌把它们收进网球包里，扭身头也不回的走进夜幕之中。
月色下，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身后剧烈燃烧的车库散发隐隐的焦味。
密闭的空间，升腾的烈焰，空无一人的邻居，这里最起码要被烧的只剩下飞灰残渣后才会被人发现。
*
同一时间，京都市立医院
急诊部，冰凉的残白地板光洁的倒映出人影，昏黄的白炽灯嘶嘶作响。不时有医生护士急匆匆的推着担架上全身上下插满管子的人，一路疾驰小跑冲入手术室。
红发青年捂着还在滴血的伤口走入进来，排在队伍的最末端，铁锈一般的浓烈的血腥味从他身上爆发蔓延。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在街头斗殴中被人捅了刀的帮派底层混混。这种不良青年，医院急诊每天都能接待上十几个。窗口值班的小护士见多了，不耐烦的给青年撕了张表。
他歉意的冲着周围慌不择路皱眉避让的人笑了笑，接过就诊表。独自走到远离人群的边缘窗台上填写。
有人认出他是之前电视中出现的东京特派警官，窃窃私语从人群中爆发开。好奇打量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他的方向。
青年对此充耳不闻，浑然不觉。
填写至姓名那一栏时，他的笔略微一顿，写上姬野凌三个字。
“他”端详着这个名字，唇角浮现出一丝女性化的妖冶笑容。将填写完毕的就诊表交给护士。好脾气的遵守护士的指引到就诊室的座椅上等待。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发送短信。
【———已经到达计划地点，就等着给你的男朋友打电话了。
PS：我还以为你喜欢GIN来着，原来不是吗？你可真是多情啊。】
语气看起来很不正经，隐隐有一股轻佻的调侃。
点击确认，短信发送。
发信人一栏的姓名赫然是Vermouth。
片刻后，对面回复传来。
【——不是男朋友，只是需要不在场证明。他的证词最为有利可信。
Ps：别误解我，我永远只会喜欢并忠于自己。】
发信人：薄荷朱莉普。
*
【19：50】
基安蒂不耐烦的转动瞄准镜，枪口缓缓扫过远处喧闹人群。
“玫瑰到底去哪里了，就连贝尔摩德那个女人也不见了。”
她的语气很是暴躁。
行动已经要开始，可是行动小组里的两个人却纷纷不见踪影。
“抱歉，GIN，我来迟了。”
“玫瑰”冷淡而陌生的声音在频道内突兀响起。
“刚刚临时去处理了一只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