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城今夜开始下雨,又潮又湿。沿海城市的深秋惯例。

  凯尔的肩头已经湿透,主要归功于他还要保护腋下还夹着的速写本。他带的雨伞是把儿童伞,唐娜临走前留在他的公寓,不可思议地迟来报复。

  匆忙地钻进街角,酒吧的铃铛和挂牌上都滴着水,推开酒吧门的瞬间,那铃铛还记得和水滴一起合奏个奇妙的响声。

  酒吧里人三两个,十分安静稀疏。

  “嘿凯尔——好久不见。”前台的和善大叔从吧台里热情地探出身子,咖啡色的胡子上些许沾了调酒盐。“你回来啦?”

  “工作被提前召回了……艾伯森,随便给我弄点什么喝的,加冰块就行。”凯尔漫不经心地说,他把没粘上一滴水的速写本放在桌上,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椅子上才坐在吧台前,艾伯森转过身,在那一堆色彩斑斓的酒瓶子里打转,他是一个挺糟糕的调酒师,但心肠很好。

  “诺,你的——喝的。”

  那是一杯深棕色的液体,里面被冰块稀释了颜色,凯尔没急着饮用,而是开始翻自己的速写本,潮湿的空气不利于他的灵感与思考,他下午经历了一场极品糟糕的打扫战场活动后,在画纸上胡乱涂鸦出了一堆堪比新世纪毕加索的新奇玩应儿——一点关于爱情的灵感都没有。

  他的那些奇葩前女友——受灯戒影响的变异人类,花心的女骗子,虚荣的女模特,还有宇宙的独裁者,他怎么就没有沃利那样清纯又温暖的爱情——好吧,有也成为过去式了。

  纸张上的男孩还是凯尔上午随手描绘的模样,那位吃了火药的小闪电最脆弱乖巧的时刻就是第一面,凯尔指肚轻抚过粗糙的纸张,空旷的大脑开始思索爱情,门铃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他抬起头——新客人甚至连伞都没带,天蓝色的连帽衫都被雨洇成深蓝色了,他一摘下帽子,火红的头发紧贴着湿润的面颊,雨水描绘雀斑,男孩淋了雨,眼睛却像晴天后的森林一样清澈。

  “沃利?”

  凯尔慌乱地合上了速写本。

  而沃利的目光也一眼到了他身上,那两道眉毛瞬间挑起,他快的近乎是在普通人面前用神速力了,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凯尔的领子,“你早就知道——我叔叔,巴里,还有哈尔——你知道他俩在交往!你和他们一起瞒着我——对不对!?”

  “我以为你知道?”

  他们的脸贴的太近,凯尔连他橙红色的睫毛上挂的水珠,雀斑上细小的颜色差别都一清二楚(他居然还能记起那些复杂的色表)。

  沃利被这一句话戳得脸更红了,他扯着凯尔衣服的手劲儿更大了些,那种激动时才会浮现的玫红色顺着他过于苍白的面颊一直扩散到眼睛,他近乎失态了——“只有我不知道?!”

  一颗新的,透明的,温热地液体从眼眶生产出来,和沃利脸上的雨水混合。凯尔倒吸一口气——这事绝对能排上沃利人生最丢人的前十,他在认识根本没多久且关系并不友好的凯尔面前哭了两次,第一次毫无意识且光着屁股,第二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之下,他只记得那些劝阻,分别,与欺骗,眼泪疯狂外泳,毫不留情,还是在公共场合下,那几位已经昏昏欲睡的顾客都向他俩看过来了,如果角度再不明真相一点,他俩简直就像亲上了。

  “你们都骗我——”

  他眼睛里又开始浮现出那种近乎无聚焦的空洞,瞳孔扩散开,像又被拉回了无尽孤独。凯尔和那双眼睛紧紧地对视着,他忍不住抬起了手。沃利的面颊很凉,而指读碾碎的泪珠却滚烫,他说:“别哭了,你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那像戳在了某一条神经上,让沃利的手指一点点松开,那双眼睛逐渐聚起光点,在四周好奇的目光里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尴尬行为,连耳朵都开始红。凯尔赶紧把自己点的那杯酒推过去,用中指和食指,修长的手指上套着绿灯的戒指,而白润的指节在灯光下滚着小片的高光,他尽可能表现的友善一点:“你喝一口冷静冷静?”

  沃利接受了这个坏主意,他吸了吸鼻子,近乎一口气猛地灌进去,然后一秒钟也没让那杯棕色的液体留在自己的嘴巴,全都喷在了凯尔的脸上。

  “草——!”

  这是两个人同时的哀嚎,凯尔整张脸都是沃利喷出来的酒,而沃利更可怜一点——他又开始哭了,哭得眉毛都要打结。

  “草——!好苦!好苦!凯尔。雷纳!你他妈果然就是骗子!!”

  起码这一天凯尔知道了沃利的苦味不受耐,太苦了——就像这种情况,甚至会哭,这事沃利自己都不知道。但看起来应该不会是大问题,揪着他领子疯狂摇晃的那个力道可是猛的很。

  轰隆——窗外不轻不重地打了个闪,并不影响屋里头热闹。

  “不用担心了,沃利和凯尔在一块呢,海滨城三盏灯酒吧。”

  巴里抱着枕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像找回幼崽的猫妈妈。哈尔被这种想法逗笑出了声,他伸手捋他耳边的金色碎发,巴里不受痒,往旁边躲了躲,“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海滨城现在在下雨,我要接沃利回来。”

  “你现在去接他他会吓死的——我就说你直接告诉他吧,现在真尴尬的要命。”

  “……要不我跑回去重启一下……”

  他看起来真的认真思索里这件事情,吓得哈尔赶紧用吻阻止了这个毁天灭地的想法。

  “不用担心,沃利那小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我还不知道?烦恼的时候天塌地裂的,过两天自己就忘。”嗯,巧克力饼干味道。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他,我总觉得他回来以后一直有些怪怪的,没以前那么活泼了……”巴里伸手扯住哈尔英俊的面颊,把腮帮子扯的老长。“都怪你,如果那时候不亲就好了……”

  “小熊,我们不能瞒他一辈子啊……”哈尔拿起手机晃了晃,口齿不清地说:“凯尔是好孩子,你放心好了,他会照顾好沃利的。”

  说到此处,他竟然有些狡黠地眯起眼睛——“而且说不定他乐意的很呢。”

  此时非常乐意的好孩子凯尔正内心遍地芬芳地抽纸巾,艾伯森对他苦得出奇的马天利道了歉,同意了他们从吧台转移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还给了沃利一大杯柳橙汁,和两根卷成爱心的吸管,这场闹剧终于勉强结束。

  “好了,冷静下来了吧?到底怎么了?”

  他说着,拿纸巾去擦自己面颊上的水,纸巾顺着他柔软的面颊贴过,把额前的头发拨弄到一边。沃利把酒喷到他头发上了,他只能简单拿水冲一下,黏了水的头发都抓上去,把整张面孔都暴露在橘红色的灯光下。

  他的睫毛和沃利那种天生带卷不一样,虽然长,却微微下垂,嘴唇也更纤薄,眼神也更深邃,归功于他墨绿色的瞳色,能把所有情绪都演绎得缱绻暧昧。

  沃利托着腮帮子咬那根爱心吸管,臭着的脸泪痕都没褪,“我想和我前女友复合,话都没说出口就吹了,我父母希望我从英雄退出,你在战场阴阳怪气我,结果我一回家就撞破一对恋人,他妈的出门连个坏蛋的影子都见不到,我想喝一杯——结果你来这干嘛?!”

  “哈尔带其他灯侠们来这鬼混过,老板人好心善冰块不限量,我来寻找灵感。”是我们能支付得起的消费水平,最后一句话凯尔没说,心有泪目。

  “所以——你就因为这些事,哭得——”

  “我没有!都和你说了,是酒太苦。”沃利反驳他,又揉了一下眼睛,仿佛流眼泪都是这双眼睛背离了主人意愿。“算了,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已经够倒霉了——”

  也许是凯尔强忍的笑意太明显,他泄气了似的,头发上全是雨水,软塌塌的样子实在像某种被抛弃的落水猫咪。

  然后凯尔就非常给力地嗤笑出声,然后拼尽全力用手背捂了一下嘴唇,把后续咽下去了。

  “我真该找时间查个眼科,神速力一定把我的泪腺辐射坏了,我以前哪有那么多眼泪。”沃利狠狠瘪嘴,已经没力气想再和他吵一架,“他妈的,一定是走错世界了——才会老觉得大家都把我抛在身后,或者我还是在神速力里在做梦,妈的,推我出来的人一定是大瞎逼……”

  “啊啾——啊啾!”

  两个喷嚏换了沃利一个白眼,凯尔摸摸鼻子,尴尬地说:“……可能是淋雨着凉了,没事,你说你的。”

  果汁喝到了底,吸管因为气流发出咻咻的声音,沉默短促,沃利的牙齿终于饶过了吸管口。

  “我看少年队不是很喜欢你吗?哪来的把你抛在身后?”

  “你才不懂呢,我根本没归队,既不在少年队也不在正义联盟——他们让我休息,我现在是真的义工。那天的支援本来是巴特……”他忽然扯到了别处,“我要是巴特该多好……他生来就是闪电侠,来自其他时空也没关系,如果当初我也能,像他那样,跑得一样快,或许我根本就不会……”

  他后面的话那么嗫嚅,但凯尔完全能猜出来——根本就不会被迫卷入神速力,独自一人在隧道里漂泊徘徊,孤独尝尽,不会被大家留在身后,不会面临父母忽如其来的反对,更不会回来就面对自己最崇拜的叔叔已经连叔叔都不算了,因为他干脆和另一位备受尊重的前辈搞在一起了——理智上来讲,沃利会理解这些事情,但过去的岁月里,那位少年英雄从来没应对过这些烦恼,他在蜜芽里生长出来,全然是完美背景下诞生的温暖英雄,他害怕神速力的冰冷,不会处理现实中的孤独,却在牺牲的时候毫无畏惧。

  “凯尔。雷纳,经过我的观察,你不具有拥有这戒指的资格,我要收回它。”

  “凯尔,你的父亲抛弃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失去彼此。”

  ……

  某些冰冷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往外钻,凯尔忍不住去揣摩自己的戒指——因为长久的佩戴,已经磨出了一条颜色偏深的压痕。

  孤独呀,来自大与小的对比,来自未知,来自不知所措,来自偏见,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一瞬间。

  冰块在偷偷化掉,一点点洇出水来。

  凯尔伸出了手,戴戒指的那只。

  “你过来一下,脸过来一下就行。”

  他那只漂亮的手在半空中招了招,眼里伴着温和笑意,沃利伴着狐疑与不信任,缓缓地凑过去。然后眼睛上一阵温暖——凯尔把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戒指恰恰好好锁在眉间,留下一点投过柔光的缝隙。

  沃利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睫毛在他的手掌上刷过,就那么一瞬间,像羽毛在闹脾气。

  “我的戒指会驱散辐射,你的眼泪很快就不会随便往外跑了。”

  ……

  “你在哄小孩吗?”

  冰凉的手指拔下他的手,沃利对于该方法简直匪夷所思,他眼睛上残余着温暖,驱赶着剩余的酸涩。

  “我只会哄小孩啊。”

  凯尔理直气壮,眼神甚至写上了“再说你就是只有四岁半。”

  “我她妈真的很讨厌你。”沃利干巴巴地说,“掉到你床上又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你不用逮着一切机会气我吧。”

  “你掉我床上——你不觉得受害者是我吗?我现在在绿灯论坛里就是种马渣男——你哈尔叔叔对这事笑的最欢!”

  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一提这事凯尔内心又芬芳一片。

  “?渣男?什么渣男?你是渣男和我有什么关系?”沃利满脸莫名其妙,“我看看!”

  ……

  那可都他妈是你和我的汁水横流的小黄文啊你哪来的好奇心啊我这个破嘴!

  “那不重要——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也是受害者……”

  “你是受害者你得给我拿出证据来,什么论坛种马?”这回沃利是真的要刨根问底了,“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说我害了你,说清楚!”

  不是,不是你怎么忽然就满血复活了?怎么就不管神速力给没给你送错地方了呢?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我现在说哈尔强上你叔叔行不行啊你别这么看我了。

  “你要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约翰,我知道他电话号码的。”说着就开始掏口袋,凯尔脑袋嗡嗡作响,猛地站起来去抢那个手机。

  “我操!你他妈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小心眼!我不该气你!草!沃利!”

  “松手啦……啊,在这……”

  他居然觉得索拉是新的恐惧之源!妈的再来一百个塞尼斯托奶孩子他都不想让沃利看那个连分级审核都没有的绿色论坛!!塞尼斯托都没它黄啊草!!

  黑莓手机在他们的争抢里掉进沙发缝隙,但显然沃利已经把电话拨出去了——凯尔听到是自己的节操和名誉碎掉的声音,他已经能想象到沃利掀桌子的暴躁模样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哦对,OA没有信号。

  非常尴尬的沉默,两个加起来八岁的傻男孩从那部手机上转过视线对视——然后不约而同地坐回了座位,沃利还记得把手机捡走。

  妈的,好蠢。

  “……我道歉了,你别管那个论坛了。”凯尔先开口,在心里为自己粘一粘还能再挺两年的节操点了个赞。

  “如果你肯收留一晚的话我就原谅你。”沃利拨弄手机——巴里,爱瑞思,哈尔,怎么还有巴特?非常热闹。“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巴里……和哈尔,我爸爸妈妈那里我也不想和他们谈不做英雄的事情……就一晚上,明天我就申请去正义山的宿舍。”

  “这个不行,我的公寓就是我的画室,没地方。”凯尔为难道。

  “哦,那你给我看你说的那个绿灯侠论坛。”

  “……只有沙发给你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