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横七竖八钉满了木板,整扇门被封得严严实实。木板全是和墙体相近的颜色,又藏在家具后面黑漆漆的阴影里,要不是小满哥,很难发现这里有门。

  我从木板的缝隙往里看,里面的门板上落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仔细一看我发现这门极其矮,最开始还以为是被水淹了半截,实际上门开在一个高于水平面的位置,朝内镶嵌,整个门只有半人高。

  胖子奇道:“这美人鱼过了又来七个小矮人?”

  我说:“胖公主赶紧拆门。”

  外面的木板钉得很严实,好在没有做专门的防腐处理,用力一掰就裂开大半。最后闷油瓶拔出刀,将刀斜卡进旧锁的缝隙里,刀光一闪后只听哐当脆响,锁应声而落。闷油瓶拉开门,矮身钻进去,我跟在他后面探头朝里望,发现门内是间几十来平方方正正的厢房。

  这门虽矮,但内部房间的高度很正常。进去后我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大概因为长时间密封,出口又高于水面,房间内没有进水,空气里湿气不重,干燥且透出股霉味,手电光里漂浮着大量灰尘。

  靠门左手边放着个六斗柜,正对往里的墙前是个双开门的木头衣柜。面朝门摆着一张垂花柱式拔步床,右手边靠里的位置有面屏风,看样子是间卧房。

  那张拔步床占据了整个屋子的大部分面积,榉木材质,床周边立柱围成框,挂檐及横眉部分镂刻透雕,门围上也雕刻有大量浮雕,均为祥云花卉等纹样,是非常典型的老式床具。

  床上空空荡荡,只铺着张床垫,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床架上挂着深色的床帐,布料上也覆盖有大量灰尘。

  我草草看了几眼就转头扫向旁边,结果才把手电光移到那面一人高的屏风上,就看到光里骤然出现个黑乎乎的人影,穿着宽袖长袍,却没有头,正以一种大张着手臂的怪异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屏风上。

  我心头一跳骂出句脏话,条件反射后退半步准备掏家伙,旁边的闷油瓶马上转过头,看到人影的同时哗的一声拔出刀。胖子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踹翻半边屏风。

  我赶紧从包里摸出折叠铲,正想抡起来给那玩意儿狠狠来一下,就听胖子叫道:“我日,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就他妈一个衣服架子。”

  他冲得太快,一脚收不回来,差点被屏风绊倒。闷油瓶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没摔个狗吃屎。

  我定睛再看,发现后面立着的真就是个木头衣架,横杆造型,两侧立柱,上面挂着件长袍,整件衣服被撑开,恍眼看去就跟一个人横举双臂站在屏风后面似的。

  胖子站稳,骂骂咧咧凑上去:“挂的衣服还挺花哨。”

  我也跟着挤到屏风后面,见这衣服上虽然堆着厚厚的灰尘,但细看能发现底下的布料是深红色的,袖口和领口还绣着大面积的花纹,全是比翼双飞、龙凤呈祥之类的纹路,不由得恍然大悟:“是件喜服。”

  说着我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拔步床的挂帐,以及床角落里的悬挂物。这下我发现这床上的布料也是发深的暗红色,里侧还挂着几盏装饰用的小号喜字龙灯。虽然周围的装饰物非常简单,但配合这件衣服,整间屋子的作用不言而喻。

  “这是间婚房。”胖子也豁然开朗,“就他妈的离谱,外面躺人里面结婚。不会是哪天这屋子里的小两口结婚,外面吃饭的食物中毒,最后全部躺板板了。”

  “不对。”我说,“外面没有布置过的痕迹。”

  我看向门口,觉得这门也非常奇怪。如果这里是间婚房,谁会把门修得跟个狗洞似的,还从外面给封死了。

  胖子探头探脑地在屏风后面又转了一圈,见没别的异常,表情放松了些。他走到六斗柜前,见上面有盏油灯,便掏出打火机去点。屋内没进水,这次他顺利点燃了,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不少。

  胖子说:“再翻翻,这屋子就这么大点。你和小哥也睡一张床,都是两口子搭伙过日子,说不定有些共同习惯,你俩多寻思寻思,提高找东西的效率。”

  我听他这么说觉得无语,心想这不同的人过日子,生活习惯必然也是不同的。比如闷油瓶,不出远门的时候就是村里家里山里三点一线。生活起居也很随意,跟着我有啥吃啥,物质方面不会超过日常所需。大概除了退休老头,没人像他这样过日子。

  不过见胖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心下也松快几分。我和闷油瓶点点头,正准备分头去找线索,突然听到小满哥低叫了一声。三人转过头,见小满哥嘴里咬着墙上一块挂布,正甩着头使劲往后拽。我上前掀开那布,发现后面又是个被木板封着的门。

  胖子乐了:“我算是知道小哥为什么要带上你四叔,太好使了。你爷爷当年训的不是狗,是探测仪。早认识四叔老人家,我年轻时下斗绝对不会两眼一抹黑。”

  小满哥闻言耳朵竖起抖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好像在说“早认识我也不带你”。

  门后面是个同样面积的封闭房间,看起来像间书房,摆着张书案和靠椅,墙前立着书架。只不过书架上已经被清空了,只留下几张发黄的空白废纸。

  胖子再次大失所望,小满哥却没多转悠,进门后就在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紧盯天花板。

  闷油瓶仰头,踩墙借力纵身往上跃去,像是在天花板上勾住了什么,落地时顺势往下一拉。伴随着吱嘎一声,天花板上的拉门被打开,露出个方方正正的口子。

  胖子大喜过望,急忙推着桌子过来垫脚,爬进去看了看后扬声道:“是个阁楼,堆杂物的。”

  我跟着爬上去,上面是个半人多高的隔层,堆满了东西,箱子柜子什么都有。里面积的灰厚得多,我才探进个头就被迎面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胖子已经半蹲着挪到了中间,我们身上本就半湿不干,他走在其间立马变得灰头土面。

  但胖子毫不在意,喜形于色,嘴都咧得合不上:“这里一定有宝贝,不对,线索。”

  我无言以对,见这杂物间面积狭小,胖子一人就占据大半空间,干脆松手落回地面上,不打算进去和他挤。

  小满哥还在下面仰头看天花板,吐着舌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见状干脆把它也送了上去,留这一人一狗在上面折腾。

  我和闷油瓶转身回到有床的第一个房间,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抽屉柜子里全是些衣服首饰类的杂物,看得出来这里住的的确是两口子。我最后翻出来几张没什么意义的碎纸,心里有些烦躁,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大半宿。

  最开始我们追的那个东西依旧不见踪影,情况反而变得更加复杂。我抬头看门的方向,不知道是要继续出去捞棺材,还是干脆找路出去,通知二叔的人过来。

  正想着,突然听到闷油瓶叫了我一声。我扭过头,看到房间里空空荡荡,人竟是不见了。

  紧接着我见有手电光从床帐里透出,反应过来他是在那张拔步床上,心底骤然一松,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闷油瓶正半跪在床头的位置,拿手电照前面的床板。我掀开半耷拉着的床帐,爬上床蹲到他旁边,见那里的床垫破了个口,发黑棉絮底下的木板缝里塞着什么。闷油瓶伸手进去,夹出来一个被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个发黄的本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抬头和闷油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也没下去,干脆原地坐下,小心翻看起来。

  虽然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又一直密封在这个房间里,但毕竟过去这么久,纸张还是泛黄发脆,大力点就会破掉。我翻得很小心,上面用毛笔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不过字迹大多已经模糊,再加上用了繁体字和文言体,内容杂乱比较难确认。我只能靠自己的辨认和理解,大概整理了一下其间的内容。

  这是一本日记形式的记事簿,很多旧年代的人会有这种记事习惯,比如我爷爷。我奶奶同样如此,不过我爷爷记录他的倒斗往事,我奶奶则把当年吴家各种繁琐家事都记录了进去,包括对于我爷爷和霍仙姑事迹的评价。

  那段话用词犀利,下笔处破纸,让后来回去整理文献、偶然看到的我胆战心惊,明白了恋爱中的人不好惹,以及在这种事情上该做出选择时就要做出选择,不要像我爷爷一样。虽然如今的我并没有这种烦恼。

  记录人应该是房间的女主人,前面记录了大量杂事,多为生活开支和日常,比如今天扯了几尺布用去多少钱,买了新款式的头花小姐妹看到很羡慕。到了中后期内容却突然一转,变成了记录心绪感想,含蓄又带着藏不住的甜蜜,开始频繁提到某个男性。

  接下来全是两人处对象时发生的琐事,翻过大半后内容重新变回生活开支,购入物品种类增多,看样子是准备结婚。从记录中看出来男方条件不好,但女方不嫌弃,并把婚房定在了女方家中,也就是如今这间屋子里。

  “估计是找了个倒插门女婿。”我看到这里嘀咕了一句,闷油瓶点点头,两人又继续往后翻。

  然而后面的记录变得奇怪了起来。按理说新人大婚,以记录者的习惯,大概有很多事和心里话会想要写下来。但后面一改前期的轻松,每日只用寥寥两行字记录了一件事:三月初七,父亲重病。

  往后每页上都是这句话,日期后接“父亲重病”,一连翻了几十页,全是同样的内容。我大概估算了下间隔的时间,她爹足足病了快一年,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过每页记录的都是“重病”,时间这么久对方还挺能熬。

  字迹越往后越潦草,下笔也越发用力,估计这段时间家中事折磨人,记录者精神状态不太好。最后我翻过一页纸,上面“父亲重病”的字样杂乱,张牙舞爪整整占据了半页,要不是在此之前内容都一样,我差点没辨认出来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而在这之后内容突然有了变化,对方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大婚。

  后面所有纸张都是空白的了,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戛然而止,时间线断在此处。我停下翻看的手,转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皱眉盯着空白的纸张,表情很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当我打算从头再理一遍上面的内容时,他突然抬手按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愣,闷油瓶按着我的手,往后唰唰唰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将手臂抬高,用手电筒照了上去。

  这一照我发现最后几页竟是和封底粘在一起的,透过光可以隐隐看到下面写满了字。我精神一振,掏出匕首趴到床上,开始沿着接缝小心翼翼剥那几张纸。

  好在粘得不牢,就边缘糊了层胶,我有处理古籍帛书的经验,很顺利地分开了那几张纸。然而就在我松了口气,小心翻到最后几页,上面的内容却让我头皮瞬间就是一麻。

  剩余两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杂乱字迹,下笔人似乎手抖得非常厉害,大多数字已经脱形,只能大概辨认出内容。它们占据每一个角落,如同蚂蚁爬满纸张。

  全是同一句话: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我感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部炸开,这些字迹就像是在纸上压了大团的黑色头发,交叠缠绕,透出种癫狂,多看几眼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然而就在这时,我忽地感觉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愣了几秒后意识到:是胖子点燃的油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