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进老A第一年的新兵，春节是可以无条件休假的。于是，春节来临之际，A大队冷清了不少。袁朗是在除夕当天的下午才离开A大队的，他已经三年没休年假了。今年，因为答应了佟彤，同时，也是为了提前让齐桓适应将一切扛在肩头的生活，他决定暂时放下肩上的担子。
上次前往这座海边小镇，还是七年多前，那时的他行色匆匆，满心都是尽快将佟彤的事情解决，然后奔向婚姻，奔向他自以为即将到来的幸福。如今物是人非，袁朗一时间陷入了怅惘。
佟彤家的这座小镇变化很大，原本的土路如今已经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路的两边种着整齐的行道树，即便是寒冬腊月，仍旧带着喜人的绿。袁朗看着周遭的环境，不由得摇头，变了，都变了，他常年处于封闭的世界中，从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难怪他和王婉婷的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难怪他们会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等到袁朗按照佟彤留下的地址，走到海滨的小渔村之时，太阳已经西斜。原本炽热刺眼的太阳，在这个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温柔，橘红染透天际，暖阳的艳色映在海面，幻化出一片粼粼的金色波光，那是绝美的风景。不知不觉间，袁朗停住了脚步，看着这样的风景，因为外界的巨大变化而在心头产生的失落与茫然渐渐消退，转而只剩下了宁静。此时，一尾银色的大鱼跃出了水面，周身的鳞片在柔和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层层叠叠的柔顺鱼鳍给原本就华美非常的鱼尾带来了几分梦幻，像是充满了少女心的蕾丝镶边。袁朗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鱼，他不自觉向前迈了两步，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可那尾大鱼却瞬间没入了水中。他心中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转身向佟彤家走去，却听背后水声哗哗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袁朗！”
袁朗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趴在礁石边上正冲着他笑的，不是佟彤，又会是谁。可是，这个佟彤与他熟悉的不一样，因为，此时的他，额头上有小巧可爱的角，颊边与脖颈点缀着几簇错落有致的鳞片，像是开在白皙皮肤上的银白小花。他光着上身，下身却是刚刚见过的那梦幻的鱼尾。
“你……你……”
佟彤俏皮地用长尾巴拍打着水面，激起了点点晶莹水珠，在暖阳下，像是鎏金的点缀一般弹起，而后落下，将那抹金色带到了他的躯体之上“我听鹈哥哥和鹕姐姐说，附近来了个穿着军装的人类，就赶紧游了过来。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好看吗？”
袁朗难得失去了平日的从容，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眼神“你怎么跟上次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佟彤坐到了礁石之上，笑嘻嘻地看着袁朗“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小丑鱼和鲛的后代啊，我的父亲是鲛人，所以我也可以化成鲛人的模样。上次你准备的小黄鸭浴盆太小了，我只能变做小丑鱼的模样了。”他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的胴体“袁朗，他们都说我这个样子很好看，所以我才故意变成这样来迎接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这样，你喜欢么？”
“……”袁朗越发不自在了，视觉冲击过于强大，而这样的佟彤也过于奔放，他承认，他确实招架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袁朗鼓起勇气转回身，尽量坦然地看着佟彤的眼睛“你确定就一直在这？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么？”
佟彤没有得到袁朗的夸赞，有些失落。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梦幻的鱼尾瞬间幻化成瓷白的双腿，白净的皮肤在夕阳的背景下带上了几分暧昧的颜色，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点点水珠向四周扩散，野性而又奔放。袁朗被这样的美景定在了原地，很快又觉得不对，佟彤他，没有穿衣服！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闭眼转身“你快穿好衣服，小心着凉！”
佟彤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袁朗。袁朗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指引，忍不住张开眼睛，逆着光的年轻躯体在炽热的夕阳下，显现出了完美的人影，橘红色的光为这抹人影镶上了金边，傲然地勾勒着佟彤姣好的曲线。
袁朗握紧了拳，转过身，抬步便逃。佟彤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袁朗，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
心虚的袁朗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佟彤哒哒哒地追了上来，拉住袁朗的衣袖“都说了让你等下，你怎么还越走越快了？”
“你先把衣服穿好！”
佟彤从未见过向来从容甚至恶劣的袁朗露出这个表情，他觉得新鲜，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哈！我知道了！袁朗，你是害羞了，对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一年轻军官当众裸奔是会上社会新闻的！”
“谁说我裸奔啦！你看！我明明穿着衣服啊！”
袁朗向佟彤的方向瞟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真的穿上衣服了。袁朗松了口气，这才认真地打量起佟彤“你这几天怎么样，还发热么？有没有好一些？”
“你放心，我早就不发热了，最近运气还不错，每天都是晴天，虽说只有弦月，但也吸收了不少的月之精华。”佟彤打量着袁朗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袁朗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臂“你家在哪，我有点记不清了，带路！”
佟彤像一块黏皮糖一样硬是没让他甩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丢的，我们一起回家！”
两个人在沙滩上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两个影子时而重叠，时而相交，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是一对亲密的恋人一样。
佟彤的家与七年前的差距并不算大，虽然家具已经显得落后而陈旧，但是被佟彤打理的干干净净，便是有破损的地方，也都被他修缮完好，寒酸而不破烂。在这一众带着陈旧意味的陈设之中，一台崭新的电视显得格外突出。
“你新买了电视？”
佟彤将刚倒好的水递给袁朗“我以前每年春节的时候，都能听见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很热闹，很有意思的样子。听说，那是春节才会有的节目，叫春晚。今年有你跟我一起过春节，我也想体验一下，跟人一起看春晚过年的感觉。”
“你之前……从没看过春晚？”
佟彤摇了摇头“我很穷的，以前哪有钱去买电视啊。不过没有电视也不影响什么的，正好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要不怎么可能赶得上同龄人的脚步。诶？你怎么这个表情啊？”
袁朗从佟彤的只字片语中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瘦弱的佟彤，在万民欢庆的春节，小少年没有美味佳肴，没有亲人朋友，只能听着别人的团聚，别人的欢笑，孤独地伏在灯下硬着头皮学他并不擅长的人类知识，那时的他是什么心情呢？
不管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如今的袁朗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心疼。心疼过去那个一个人度过春节的，孤独无助的佟彤。
“对不起。”
佟彤有些诧异地看着袁朗“你在胡说什么啊？你没有对不起我！”佟彤的神色非常认真，他拉住了袁朗的手臂“袁朗，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感谢，虽然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在你无意识的时候，已经给了我很多力量……算了，不说这些了，我都好几天没有吃人类的食物了，你能不能给我做点好吃的呀！”
袁朗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有的时候，他觉得佟彤表达感情炽热而直白，像是在不遗余力地给他带来触动。可每次当他心里真的有所触动的时候，佟彤又像是极其没有眼色的小傻瓜，自己就会转移话题，打破气氛。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深谙人心。
佟彤将收在一边的折叠圆桌摆在了客厅的中央，然后像个忙碌的陀螺，将他准备好的食材一样一样地摆在了桌子上。袁朗打量着桌上的食材，心里大致有了盘算。
“清蒸黄花鱼吃不吃？”
佟彤点头。
“蒜蓉粉丝蒸大虾吃不吃？”
佟彤点头。
“年糕炒蟹吃不吃？”
佟彤疯狂点头。
“再炒个蛤蜊，拌个小菜，主食咱们就包韭菜虾仁的水饺，怎么样？”
“好啊好啊，你快点做，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佟彤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兴奋地直搓手“年夜饭，年夜饭！”
袁朗被他这副馋样逗笑，任劳任怨地开始清理食材。佟彤跑到电视机旁，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的主持人一身红西装，神色喜庆，正对着全国人们拜年。佟彤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大了一些，又跑回了袁朗身边给他打下手。
袁朗很少亲自下厨，对做饭的了解还停留在中学时在母亲身边学会的那些，虽然知道大概的步骤，但对调料的用量不是很有把握。佟彤并不在意，他对袁朗有着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听袁朗说了心中的顾虑，便主动申请做他的试菜员，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品尝他的试验成果，然后给出准确的评价。他们决定从最简单的炒蛤蜊开始做。袁朗开了中小火，锅里烧油，葱姜爆香，而后便将清理干净的蛤蜊一股脑倒进了锅里。等蛤蜊一个个开了口，他小心地撒了少半勺盐。很快，首席试菜官佟彤便光荣上岗，张开了嘴巴，等待大厨的投喂。
“好像有点淡了。”佟彤看着袁朗“要不再加点盐？”
袁朗从善如流，往锅里加了半勺盐。翻炒两下，又夹出了一块蛤蜊肉喂给佟彤。
佟彤嚼了嚼，将蛤蜊肉咽下“完了，又有点咸了……”
袁朗往锅里加了少半碗水，再次翻炒。这次佟彤没等袁朗喂，自己伸手捏住了一枚蛤蜊壳，舌头一卷，蛤蜊肉从壳上脱落，佟彤咀嚼几下，脸上显现出了几分尴尬“水好像加多了……”
袁朗叹了口气在，这次长了记性，只加了少半勺盐，信心满满地再次喂给佟彤“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佟彤乖乖张嘴，然后认真地看着袁朗“要不，咱们不吃炒蛤蜊了，改喝蛤蜊汤吧！”
袁朗大受打击，不信邪地用铲子从锅里挑出了一块蛤蜊肉。果然，还是咸了。他认命地将一碗水倒进了锅里，盖上了锅盖，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与佟彤一起陷入了沉默。半晌，锅里的水开了，佟彤从筷子笼里拿出了一个小勺，掀开锅盖舀了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送进了嘴里。
袁朗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怎么样？”
佟彤瞪大了眼睛，转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鲜！好好喝！”
袁朗顾不上其他，从佟彤手里拿过了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了嘴里，而后眼睛也亮了起来“好像……真的还可以？”
佟彤高兴地又跳又叫，直接伸手抱住了袁朗“啊啊啊！好喝好喝！超好喝！袁朗，你是天才！”
袁朗有些措手不及，而后像是被他的快乐传染，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