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峰有些焦虑,他透过墙壁上窄小的窗口看了眼,听到了远处牢头打鼾的声音。

  他的声音着实太响,隔了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他呼呼大睡的动静。

  可这也让许峰和手下有了交谈的机会。

  这块地盘虽是算得富裕,可到底也不过是县,衙门的牢房也就这么点大,十来个人分散关押,隔开了距离,可都还能看到彼此。

  许峰换了几个位置,借着角落的隐蔽,和右手边的手下搭上了话。

  “怎么样,能出去吗?”

  “能。”小五点头,“我已经将锁琢磨得差不多了,堂主现在要出去,我立刻就能全都打开。”

  小五琢磨的虽然是自己门外的锁头,可是这些挂锁的大差不差,他有信心可以解开其他的。

  许峰放心地点头。

  他们原本没打算在衙门待这么久。

  然外面出了变故,致使他们迟迟不能出去,从贾珠行事手腕来看,别说是交接他们去服役,连断案都还未下。

  迟则生变,不能再等。

  “堂主,咱真的要走?”小五压低声音说道,“这要是出去了,可不一定能突围。”

  贾珠身边的侍卫武艺高强,就算是他们,也不能抵得过。

  “谁让你大张旗鼓?”许峰白了小五一眼,“你不会偷偷跑吗?”

  “都怪那群蠢货,早就说了不能和他们联手,他们这包藏祸心,不然他们不会跑了。”

  许峰幽幽地说道:“他们跑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五急忙说道:“堂主怎么没看出来?他们跑了,就说明,打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采用备选的法子,直接将我们抛开!”

  “这还用你说?”许峰皱眉,“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少了他们的帮助,没人在外面吸引注意,再加上他们闹出来的动静,贾珠肯定会紧盯不放。”

  事已至此,自然要变更计划。

  许峰在小五的耳边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

  …

  五月里,贾珠生辰时,太子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生辰礼,而贾珠的生辰礼早在这之前,就已经送了过去。

  听闻前方战事吃紧,可胜利在望。

  贾珠心里期盼着太子莫要出事,自个却是忙得团团转。

  而到了六月,许是事态有了些变化,倘若能一举抓住敌寇,此次便大获全胜。

  就在此时,宿在衙门的贾珠险些被一场无名火灾所害。

  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乃是从厨房开始烧起来的。就在众人抢着灭火时,牢房内十数人趁着众人视线都被这火灾给引开时趁乱逃走了。

  大火滔滔,贾珠立在不远处,被好几个人护着。

  “大人,您该避开些,这太过危险……”

  “得亏发现及时,这才没闹出麻烦。”

  “大人,这里很危险,您还是跟着小的离开罢!”

  贾珠摇了摇头,身后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靠了过来,低声说道:“沉头儿已经追了上去,大人,您猜得果然不错,此事和他们有关。”

  当厨房闹出火灾时,贾珠第一反应却是牢房那些人,便立刻让沉九过去看看。

  沉九是这些侍卫里轻功身手最好的,以他的能耐,就算跟在后面也不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这些嫌疑犯果然是趁着这个时间逃离了。

  甚至于,今日这一把火,或许是他们放的。

  在他们中,当也是有身手不错的人,这才可以避开牢头和衙役的耳目。

  “大人,想要将他们留下的办法有的是,您为何?”

  “一动不如一静。可既然他们动了,查明他们的目的才最为紧要。”贾珠摇头说道,“先前让你们去查,那些被盗窃过的人家,可有什么共同点?”

  “还没筛出来。”侍卫说道,“兄弟们眼睛都快憋红了,可愣是没找到相同点。”

  唯一还算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丢失的东西都不是非常名贵。

  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大,范围多,也不可能引起贾珠的关注。

  贾珠若有所思:“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没被发现的原因。再找找看罢,就连一点类似的痕迹都不要放过。”

  “是。”

  侍卫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不容易这场火总算熄灭,除了周遭的房子被熏黑了一些外,不幸中的万幸就只是烧毁了厨房。

  贾珠自己掏钱将烧毁的厨房重建起来,顺带将周围那些被烟雾熏到的房屋都休整了下。

  这敲敲打打中,一个月一晃而过。

  沉九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

  不过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点消息回来,让贾珠陆陆续续也收到不少消息。

  这群盗贼从衙门逃出来后,隐姓埋名,换了好几个身份,又绕来绕去,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重新回到了京郊附近。而后,他们伪装成一个商队,混入了京城。如今,正在京城的一个客栈落脚。

  从沉九上一次穿回来的消息来看,他们的动作和抓住许畅那一伙人是相似的,只是行事方式又各有不同。

  “啪——”

  门外,郎秋差点摔倒,揉着自己的额头往前走了几步,绕开障碍物,又匆匆走到贾珠跟前。

  “大人,前头那个偷鸡的案子苦主又来了。”

  贾珠挑眉。

  他当然记得这个案子。

  只是,上一回,贾珠就已经断定,那些鸡不是被人偷走了,而是被动物吃了。

  从现在的抓痕来看,的确很像是黄鼠狼。

  “是又丢了鸡吗?”

  贾珠皱眉。

  “好像丢了更多的鸡。”郎秋困惑地说道,“按理说,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加强鸡笼,怎么还会被动物进去?”

  贾珠抱起冠帽往外走,“叫上两个衙役,去看看。”

  这种案子其实都不至于跑一趟,可之前苦主已经来过一回,贾珠对他们的家境有点印象,如果养着的鸡一直没了的话,对他们的家境也是不小的打击。

  苦主所在的村落,乃是县下属的一个村,坐上牛车赶过去,也得摇摇晃晃半个时辰。

  等到了,已经是下午。

  贾珠来过一回,熟门熟路。

  苦主的家就住在村子的中间,几间大宅子,在村里其实还算不错了,然他是靠养鸡为生,上次死掉的鸡数量不少,这一回,怕是比之前还要严重。

  果然,贾珠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叫他皱了皱眉,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闻到了血味了吗?”

  上次来时,他也闻到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血味,可没现在这么严重。

  “闻到了,若隐若现。”

  “好像是有一点。”

  贾珠看向苦主,其实也是老实巴交的男人,只是有了点生意头脑,又胆子大,才养了一些。他搓着手,颤巍巍地说道:“俺们媳妇也说,有味道,可俺这鼻子,什么也没捞着。”

  贾珠皱眉,这味道这么大,不可能只闻到一点点。可他问了个遍,包括他带来的,还有苦主家里头的人,只有他和苦主媳妇能闻的清楚点。

  而苦主媳妇,这些天也病倒了。

  贾珠让男人带着他们过去,就见圈养起来养鸡的地方,最外头就血迹斑斑,好些鸡的尸体躺在那里。从它们身上的伤势,以及伤口的样子来看,都是被活生生咬死的。

  除了寥寥的尸体上被咬了几口肉,其余都很完整。

  这说明咬死它们的东西并不只是为了饱腹,也是为了戏耍。这也有些符合它一贯的形象,可贾珠看过这养鸡地方的四周,从那些栅栏与绳网来看,男人是将他之前说的话听了进去,这些布置之下,黄鼠狼是怎么再钻进来咬死鸡的?

  而且,这村里除了男人养鸡外,其实还有好几户也是养着各种,唯独男人一家接连遭窃。

  窃?

  贾珠心里蓦然响起,男人家里,也曾经被偷窃过,只是丢失的东西不多,只在夜间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起床一看,那小毛贼就溜走了,被偷走的东西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什,所以他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过。

  贾珠让衙役去检查四周,看向男人,“之前,衙门曾收到你来报官,说是丢失了一些东西。后来,找回来了吗?”

  衙门因为火灾,所以让盗贼偷跑离开的消息并不是秘密,百姓们闻言只会觉得贾大人倒霉,且基本上丢失的都是无所谓的小物件,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然那些知道三年一度的考察要开始的人,却是有些可怜贾珠。

  虽然贾珠过去做得很不错,可这件事一出,他想要在评等里拿到一个上上,就很难了。

  说不得,还要在原来的位置上再坐三年。

  因着火灾后的一些风言风语,所以,贾珠提起这件事时,男人很快就想起来,记忆犹新。

  “没找到,不过,也就是几块烂布头,不值什么钱,丢了就丢了罢。”

  男人以为贾珠是担心他们的损失,连忙憨憨地说道。

  贾珠:“那盗窃案发生后,家里头的布置,或者摆设,其他的地方,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些问话,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衙役就一一去问过,然一无所获。尽管贾珠觉得这其中必定存在问题,可没找到证据,就也只能作罢。

  男人已经回答过几次,如今再被问起,自然是下意识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变化,家里头和之前都是那样……”

  “种不活。”

  一道轻轻的,小小的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

  贾珠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小脸脏兮兮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个小篮子,摆着各种杂草。

  ……不,应该是挖来的野菜。

  贾珠重新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你方才说,什么种不活?”

  “二丫,大人在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男人担心小女儿说错话,连忙将她往屋外赶。

  贾珠摇了摇头,几步走到小姑娘的身前,看着她挖出来的野菜,笑着说道:“这是你挖到的?”

  他的声音软绵绵,说话时,就让孩子容易放下戒备心。她听到贾珠和她搭话,羞怯地抠住小篮子的边缘,“是,可以吃。”

  贾珠从小篮子捏起一小把,转动了一下,忽而说道:“你方才说的,是这些野菜种不活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小小声说道:“以前,都种得活,现在,都种不活。”

  “从什么时候开始?”

  “家里,出事后。”

  贾珠温柔地说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看了眼自己的爹,然后在男人拼命摇头下,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好。”

  男人气乐了,无奈地说道:“大人,那都是俺们随便乱种的,后来见俺妞妞喜欢,就在院子里给她弄了点,都不能看的……”入不了眼的东西,生怕脏了人的眼睛。

  贾珠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牵着小女孩的手就走了出去。

  小孩的手脏兮兮的,被抓住时,还瑟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在适应,然后带着贾珠去了鸡窝旁边。

  在院中一棵大树的掩盖后,的确有一块小小的菜地。那可真的很小,只够小孩折腾的,看得出来,家里人应当很疼爱还二丫这个小女儿,还为了她专门弄了这些。

  二丫垂头丧气地蹲在小小的菜地身边,懊恼地说道:“都死掉啦。”

  这一小片菜地里,那上头种着的野菜都垂头耷脑,就跟二丫一样。

  这看着的确是快活不了了。

  贾珠:“这些以前都能种得活吗?”

  男人点了点头,“二丫,总喜欢折腾这些,人也乖,厉害着呢,种出来的,总能活。不过最近,种啥子,啥子就死了,二丫可难过了。”

  种什么,死什么?

  贾珠难受得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真的没闻到血腥味吗?”

  他已经快受不了了。

  走到这里时,那股冲天的腥臭,让贾珠险些要厥过去。

  男人和二丫茫然地看着他,贾珠总算忍不住拢着小孩倒退了几步,“郎秋,徐目,过来。”

  贾珠叫了一声,将四散检查的人给叫回来。

  等他们聚集过来后,贾珠捂着口鼻,“能挖开下面看看吗?”

  男人被这么一问,自无不可,立刻就答应了。他从贾珠的手里接过二丫,抱住小孩,有些好奇地说道:“大人,俺不明白,挖地做啥子呀?”

  贾珠吐了口气,“我也想看看,这下头……”

  是不是有什么。

  郎秋脱掉外衫,和徐目两个人一起,用锄头和铲子,开始一齐使劲。要挖开菜地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要种东西的土壤,总要被犁几次,这才较为合适。按理说,以他们的动作,应该能很快瓦块,可是锄了好一会后,一股巨臭猛地传来。

  “呕……”

  徐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气味冲了个踉跄,忍不住干呕起来。

  郎秋丢下锄头捂着头脸,“大人,这下头埋着个东西,这是在是……”呕,呕,呕,他忍不住呕了好几声,实在是说不下去。

  巨臭扑出来的那一瞬,贾珠只觉得自己要被臭晕过去,扯着男人就往外走,“全都出去,叫他们出来,别在院子里待着了,都出去!”

  男人一手捂着二丫的脸,一边大叫着,“娘,媳妇,狗蛋,大丫,快出来!”他将家里人叫了个遍,然后就在咯咯咯的鸡惨叫声里逃出去了。

  这味道实在太大,就连隔壁也有人闻到了,忍不住来问。

  这村里村外,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贾珠下午刚到村里时,村就传遍了知县大人来的消息,还有好些人偷偷来看过呢。

  “李德健,你家怎么回事?”

  这邻居都嚷嚷着问了,“这太臭了,我屋里都闻着味道了。”

  男人,这李德健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不用被这味道熏得满脸都是泪,他这辈子还没闻过这么臭的味道。

  郎秋撑着膝盖干呕了几声,苍白着脸色说道:“看起来,像是什么腐烂的肉块,都已经烂得发黑长了蛆虫,白白黑黑的……”他刚说完这话,仿佛又想起来那个画面,当真吐了出来。

  徐目和另外一个衙役已经吐得不行了,更别说李德健的家里人。

  二丫是这些人里面最淡定的,可能是把父亲捂着她小鼻子这个事,当做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她张开小/嘴巴吸着气,咯咯笑着,“虫,白白的虫,二丫捡了,喂给叽叽们吃。”

  “二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贾珠猛地看向二丫。

  二丫搞不懂这么多复杂的时间,被娘亲抱着去边上问了一会后,才牵着回来,“她说是,她种的那些野菜开始死掉的时候。”

  这个时间,正好就在盗窃案后。

  贾珠谨慎地问道:“敢问家中,可曾与其他人结仇,埋下这种东西?”

  下午有风,将这气味刮散了一些,可不幸的是,也将这股巨臭无比的味道一起传送到了更远处。

  李德健皱眉,“有点小打小闹的有,会埋这玩意的,应该是没有的。”

  那头,因着这怪异的臭味,已经让整个李家村都出来看了。贾珠看着天色,已经快天黑了,可是李德健家里还是这么臭,现在不是能不能强行进去的问题,而是人进去后会不会被熏晕过去的问题。

  为了检查那东西,贾珠不得不留在李家村,直到临近半夜时,这味道散得只剩下一些,这才带着人捂住了口鼻,提着灯笼又进去了。

  可还别说,陪着他们撑到大半夜,就为了看个究竟的好事者也不少。

  不过除了李德健外,其他人都被勒令只能在门槛外瞧,不得跟着入内。

  几个人捂着口鼻像是做贼,提着灯笼进来,又重新回到挖开的坑前。那东西就如郎秋所说,的确是一大块腐烂的东西,发黑的肉块被白色的蛆虫钻来钻去,破开的洞又闭合身上,密密麻麻都是。

  这直叫人浑身毛骨悚然。

  贾珠再三检查过其他的地方后,确定没有疏漏后,让徐目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拿了过来,用钳子费尽心思将东西给收起来。

  就不必赘述这个过程中的恶心和可怕,等这东西被层层收起来后,那味道登时又散了些。

  可长时间处在这个环境底下,一行人还是再忍不住,立刻退了出来。

  贾珠扯了扯脸上的布料,瓮声瓮气地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气味对身体有没有影响,为了安全起见,这几天还是先不要在屋内住。我现在怀疑,可能是因为这东西埋在你家地下,这种血气腐烂的味道,吸引了一些攻击性强的动物。它们能闻到,而我们只有鼻子比较灵敏的人,才能感觉到。”

  李德健连连点头。

  他倒不会不相信贾大人的说法。

  因为他媳妇之前也说过,可他一直以为,那味道是之前惨死的那些鸡的气味,根本没想到,他家地下居然藏着这么恶心的东西。

  等他们将脏臭的衣服换掉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勉勉强强在村民家中借住一宿,翌日清晨,贾珠留下点钱,带着人坐牛车走了。

  赶车的人,乃是李德健自个儿。

  他执意要将贾珠送回县衙门,再买点东西回村里。

  贾珠这个知县带人出去就是一宿,差点没给这衙门内的县丞主簿给吓坏了,大清早见着他们换过衣服,拎着一个大袋子进来,惊喜得往前窜了几步,可在堪堪要靠近前,却不由得捂住鼻子。

  不知为何,总在大人他们的身上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

  贾珠淡定地说道:“不要靠近我们,等我们全部都沐浴过后再说。”他示意人将一袋东西送去后院,“还有,请仵作先生过来,让他检查看看,顺带和他说清楚,这东西有点危险,而且巨臭,让他进去前先捂住口鼻。”

  他交代完这些后,就立刻让人准备热水。

  贾珠甚少有这种焦躁的感觉,可强忍了一宿只是换了个衣服,对他来说根本不能够。然在外有所不便,尽管村民们很乐意给他烧水洗澡,可这柴火对他们而言也是需要捡柴的苦活,虽然能给钱,可到底是麻烦。

  强行忍到回来,贾珠巴不得将衣服全都丢了。

  他狠狠洗了三遍,才总算爬出来。

  那时候,县丞已经吐了一回。

  贾珠擦拭头发时,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是都叮嘱过要注意捂住口鼻吗?”

  郎秋无可奈何地说道:“谁叫县丞不信邪,仵作先生是做好准备进去的,可他却是扒着窗口看的,正好在下风口,就……”

  这穿堂风可真是要命。

  贾珠失笑。

  的确是个倒霉蛋。

  他们经过昨日的刺激,会觉得现在的气味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不会让街坊邻居都闻到这气味,然对于初次闻到的人而言,这简直是毒气。

  贾珠:“郎秋,你叫上衙门内余下的衙役,让他们两人一组,按由远到近的距离,再一次排查之前曾经出过盗窃案的人家,这一次重点检查他们家的地下会不会埋着什么东西。”

  郎秋领命而去。

  而后,贾珠则是叫来了脸色惨白的县丞,让他将之前制作好的舆图给寻来。

  县丞深一脚浅一脚地飘出去,然后又飘回来,喃喃地说道:“大人,您要舆图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们选择的地点,是否存有某些原因。”贾珠接过舆图,看了眼县丞,犹豫了会,“要不,你还是去休息罢。我自己来,也没什么。”

  “不,大人,还是我来吧。”县丞支棱了起来。

  昨日发生的事,他刚才已经听那些回来的衙役说了。

  贾珠他们遭遇到的是比现在还要可怕百倍的味道,他只不过是被冲到了一会,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他挣扎着坐起来,将舆图小心翼翼地取来,先行描绘了一个大概,再将让人将舆图送回去。就着描绘好的县内舆图,县丞一边听着贾珠报出来那些地点,一边在纸上做标注。

  “大人将那些地点全都背下来了?”

  “看过几遍,也就记得了。”

  县丞苦笑着说道:“大人这记忆可真是非凡。”

  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第一批衙役已经出发了,许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昨日的事情,这回他们离开前,全部都做好了准备,让不少人家刚看到上门的衙役时,还以为是遇到了蒙面窃贼。

  而到了下午,传来第一个消息。

  正如贾珠猜测的那样,有一户人家的庭院,也挖出了相同的东西。

  那臭味熏天,直接将宅子的主人给熏晕了。

  贾珠:“……”

  可真倒霉。

  接下来这段时日,对县内不少人家来说,可谓是一场磨难。

  毕竟这挖出来的东西,又不是单单只臭一家,是连前后左右都会受到这味道的袭击,苦不堪言。近日来,医馆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眼下,但凡是有人看到衙役上门,就会忍不住追问是不是要检查,一旦知道的确是为此而来,那些街坊邻里都忙不迭地暂时躲到各路亲朋好友家去。

  衙门进出的人臭着臭着,已经麻木习惯了。

  好在后来贾珠请了大夫,为他们准备了药汁,将布料浸泡在里面一起煎熬,晾干后蒙住脸,这清清凉凉的味道能将巨臭过滤不少。

  仵作先生可能是整个衙门最高兴的。

  一般做仵作的,都会让人敬而远之。然贾珠招来的这个仵作先生,却是整日纳闷自己没事干。

  他也不想想,这杀人命案能是随便发生的吗?

  这好不容易来了个需要他的事情,仵作先生可高兴坏了,连着好几天都泡在里面,偶尔出来的时候,大家伙见到他都绕着走。

  ……倒也不是害怕他,亦或是排挤他。

  着实是他身上太臭了!

  他原本是想直接去找贾珠,可是在路上撞见了县丞,县丞原是要和他说话,可仵作身上的气味太冲了,令他不得不失礼地捏住鼻子。

  “你说你要去找大人?”

  县丞嗡嗡嗡说道。

  就算如此,他也觉得眼睛酸痛,好似被袭击了般。

  仵作先生点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要往大堂走过去。

  县丞连忙拦住他,“不成。”

  “我要去见大人,你为何要拦着我?”

  “厨房的热水烧着,你现在,立刻,让人去给你准备热水,至少洗三遍,还有你的头发,换掉衣服再出来。”

  “没事,大人不会在意。”

  “大人的确是不会在意,可是大人的身体会在意!”县丞痛苦地说道,“你莫不是忘记了,大人的身体一贯是不好的。”

  仵作先生这才想起来贾珠每日的汤药。

  他十分不耐地咋舌了一番,转身回去沐浴。

  等到他折腾完,总算能来找贾珠时,正巧看到贾珠的手中捏着一封书信。那信封看起来厚厚的,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衙门里的人都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给贾珠送信。

  这来来回回三年都不曾断过。

  也有人好奇问起,贾珠便笑道是一个朋友。

  仵作先生瞥了一眼,这大概又是那个朋友写来的书信罢。

  他自顾自地在贾珠的跟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刚才的洗澡水着实太烫了,感觉就跟烫猪皮似的,刷得他现在口干舌燥。

  贾珠将还没看的信收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先生已经有了眉目?”

  “如果不是县丞拦着我,早在两刻钟前,大人就已经听到答案了。”仵作先生乖戾地说道。

  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白白净净,说出去,谁也不相信他真的在这做仵作。

  “他也是生怕有人受不了这个气味。”贾珠忍不住笑。

  这些天,连伤势好转的许畅都忍不住加入了这清扫的行列里,屋内日日燃着香料,生怕被那臭味给入侵。

  仵作先生撇撇嘴,这才认真说起来,“送来的那些肉,不是人肉。”

  他说出了最让人担忧的事。

  贾珠松了口气,不是人肉,这便是个好消息。

  要是真的让百姓们知道他们卷入的不只是一个偷窃案,更是一个杀人案,怕是要人心惶惶。

  “最开始大人带来的那块检查后,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烂得太彻底了,也分辨不出来别的。”仵作先生耸肩靠在后面的座椅上,“不过后面送来的数量越来越多,可以比较着来,除了判断出不是人肉外,我花了点时间,大概尝试了一下,这些应该是太牢。”

  贾珠微愣,继而蹙眉。

  牛、羊、豕,这三者乃是祭祀所用的净肉。

  而由于祭祀不同,也分为太牢,或是少牢。太牢自然是最高等的祭祀标准,往往只有天子才可以使用。

  贾珠一听仵作先生这话就有点头疼,再细想他说的话,就连声音也艰涩了起来,“你刚刚说,尝试……你是怎么尝试的?”

  “我当然是分辨出了不同的肉的……大人,您难道是怀疑我吃出来的?”仵作先生刚要兴致勃勃地给贾珠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意识到刚才贾珠那话外之意,猛地就瞪大了眼。

  贾珠讪讪:“这不是,怕你一时糊涂。”

  仵作先生干巴巴说道:“我再是糊涂,再是发疯,,也不是个自寻死路的蠢货,这玩意要是真吃下去,我早就死了。”

  贾珠咳嗽了几声,难得一见仵作变脸,瞧着也的确有趣。

  “如果他们埋下的是太牢肉,那埋下的地点,肯定是有讲究。”他眼瞅着仵作先生要暴走,淡定自若地转移了话题,“以先生之见,或是为了何?”

  “我是仵作,不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也不懂这个,这得找风水先生吧?”许畅插嘴,忍不住说道。

  “那你家大人还问我?”仵作先生抱怨地说道,“我是不知道这埋下来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不过小心就是了。这些东西也不便宜,花这么大的手笔,还是在这么多的地方,我猜,一定是个大案。”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闪闪的。

  只可惜脸色苍白得很,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

  贾珠想起他已经好些时日没休息,当机立断让人将他带回去休息。仵作原本还要挣扎着回去继续研究,可这人刚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到底是被拖回去休息了。

  贾珠思忖着仵作刚才的话。

  地点早就被圈出来了,只可惜不管是连线还是各种描绘,都无法推测出这些地点的作用。或许如仵作所说,该找个风水先生看看?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去摸刚才收起来的信封。

  仵作的到访,打断了他原本要做的事情。

  读信。

  自从太子离开京城后,他们来往的信件就少了很多,毕竟这路途遥远,若不是太子强硬要贾珠回信,贾珠都可能为了不劳烦那些来往的信使而不再写了。

  既是时间长久,这书写的内容,就无意识变得愈发厚实。

  今日贾珠收到信,瞧着那厚度,便忍不住眉眼弯弯。

  他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了太子的来信,那龙飞凤舞的字体力透纸背,已经能够望见少许。

  贾珠不紧不慢地将打开,视线落在开头,紧接着,又是第一段话。

  “……孤常梦见君,于危处。”

  贾珠微顿,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殿下为何莫名其妙提到关乎梦的事情?

  可是这书信都打开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梦则象真,令孤辗转反侧……”

  “君亦复以为然乎?”

  只是这几段,就让贾珠紧蹙眉头。

  太子甚少问什么。

  可当他问,就不只是在设问。

  贾珠仿佛能够看到太子殿下就立在他的身前,眉宇间浸满矜贵傲慢之意,漫不经心地朝着他笑,“……阿珠,是答,还是不答?”

  是继续瞒下去,还是诚实以答呢?

  他笑眯眯地,就好似逮住了有趣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