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42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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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你们走后,我和胖子等了几天只等到小哥,没看见文锦姨……他那阵子恍惚恍惚的,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才恢复正常,可是……已经失忆了,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来在天石里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火车自北京出发南下,车窗外的夕阳在秋风中挥洒红澄澄的光芒,自飞逝而走的枯枝树影中穿梭而出,落在他脸上、墨镜上。

  『你不叫黑瞎子。』脑海响起几天前,那道平静的嗓音。不由自主地,他在金色秋阳中轻轻勾起笑容……

  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不叫「黑瞎子」,能够忘记这个名字的人,也只剩下你。

  窗外景色飞逝,在夜色中沉寂、在灯红酒绿中喧哗。火车一路经过天津、济南等大城,来到海湾边的港都,他下了火车走出车站,踩著缓慢的步履回去。

  一扇钢制金属门,他的家门。七八个年头过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堵门扇竟是如此冰冷,令他感到如此陌生;门缝下的黑暗,像是一股阻力将他挡在外头,却仍倔强地不肯掉头离开。索性抽出一根菸,抽了几口,将备份钥匙插进锁孔、轻转几圈,把手一压,大门伊呀一声便开启。

  他刁著菸,双手插胸,靠在门边,看著空无一人的房间。

  冷白依旧,月光依然,只是空无一人。

  果然没回来呀……那台靠在落地窗边的黑色电脑还摆那儿,好似电脑的主人没离开过,或者没回来过。

  「全部都忘了吗……」你的东西、你的记忆,一切一切,你说都忘记了。

  你错了。

  其实,你是什麼都不要了。全部都不想要了。

  不想开灯,月光已经为他照亮整个世界。菸灰落下的瞬间,他倏地一笑,脱下鞋,走进房,轻轻将门带上、锁上,这样就无人能进……只剩他一人,很安全的地方。

  他直盯著那台黑色电脑良久,走向前去翻翻那人扔在桌上的旅游书、资料夹……此时,手机突然响起,他右手继续摸索,左手夹起电话。「什麼事?」

  另一头传来拖把的声音:『黑瞎子,你这几天有没有空?我想找人搭夥干一票,想找你帮忙。』

  他没注意听,随口应付:「塔木陀跟巴乃这两桩还不够你收敛?没兴趣,先挂了。」

  『等等,先听我说。就是因为吴三省跟那个洋鬼子把老子当成冤大头耍,那点酬劳不够给下面几个小弟生活呀!这回我也学乖了,不干大票,就到乡下地方去挖几样金钗银钿,能换钱生活就好,总比躲军队舒坦。』

  他将凌乱的书籍整理整齐,摆到一旁。「我不想下地,你找别人。」

  『别这麼快拒绝嘛,这回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拖把除了喝酒吃饭,绝对不再找你!别说我没义气,咱兄弟要去的地方可是块宝地,邙山这地方你知道吧?』

  就在他移开键盘之时,发现下头压了一张照片,反手翻回正面。

  『人家说「生於苏杭,葬於邙山」,那儿埋了多少富贵人家,金银财宝数不尽呀!』

  他陡然一怔……照片中人没发现相机,微张著嘴似语似笑,眼神透出丝丝慧黠,煞是天真。

  『我把家伙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这票稳赚不赔,你考虑考虑再--』「好,我去。」

  『……啥?』

  「我说我去。」黑瞎子抓著照片,面无表情道:「时间地点……可以,到时候见。」

  结束通话,仍静止不动,拳头却不自觉紧了起来。刹那间,脑袋彷佛瞬间失控,逼他想起那人每一个表情,那张冷漠的脸、微愠的脸、不悦的脸、无神的脸、盛怒的脸……每一个情绪起伏,都是为了——

  掌心一阵刺痛,骤然回神,竟发现指甲穿破那张照片,照片也被他捏得皱不成形。

  「糟……」赶紧抄来滑鼠用力来回抹著照片,试图将皱摺抹平,直到吴邪的脸被刮花了几道白线,他才陡然停下动作。

  我到底在……做什麼?

  看著那抹扭曲的天真笑容,一阵无力涌上心头,直往那人的椅子上摊坐下来。

  “快走……”

  视线正好对上满月,银灿而辉的月光刺进墨镜,双眼开始感到刺痛。

  “快走……”

  几次深呼吸,他像是做了什麼决定,拿起手机,拨下号码。

  “格日乐图……快走……”

  『Hellow?』

  「艳姐,系我,黑盲佬。」星空飘来一缕夜云,朦胧地遮住月光。「你店得唔得借我住几天……我想搬家,可能去香港先……OK,钱得解决就唔系问题……Thank you艳姐……嗯,Bye Bye。」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浮云缓缓飘开,让月光洒了一地,将他起身而立的身躯拉出一道冷影。

  断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纸箱,开始收拾房里的东西,电视、电脑、工具箱、衣服、书本笔记……一一封箱打包,其余棉被、枕头等杂物全塞进垃圾袋。一个转身,不慎将书架上的笔筒打落,东西全滚落地面,顿时一片散乱。

  一道微弱但尖锐的光芒划开视线,他拾起那把搁置许久的蛟龙铜刀,轻抚刀上的猫眼玉和铭文,思绪却飘到好远好远以前。

  以前,那人还有笑容……很淡很浅,带著一丝温柔的笑。

  而今,那双平淡透彻的眼眸,在两人之间划开界线,谁也跨不进谁的世界。

  「也好。」终究回到原点了……「这样也好。」

  将铜刀重新插回笔筒,摆回书架上。重要物品皆打包完成,他开始著手整理装备,绳子、手套、瑞士刀、防水布、乾粮……全部塞进背包里,拉紧拉链、穿回军靴,开门、关门、上锁。

  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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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月亮是银色的。

  他坐在窗边呆呆望著月,动也不动,任由银光似水浇淋在白皙的肌肤上、黑发上,光芒在他身上绕了一周,在玻璃般的眼睛里跳动,穿透瞳孔,直达深处。

  动也不动,宛如一尊透著银光的玻璃雕像……「哎小哥,你再窝下去都要坐化成仙了。」

  王胖子后头跟著吴邪,甫推开大门便看见那尊供在屋里的玉像。「回神吧,月娘再美你也高攀不上。」他俩一同拎著食物跨过院子进去屋内,第一件事就是开矿灯,黑暗的屋舍顿时通明。

  头上的月光便显得黯淡不少……张起灵突然出声:「关灯。」

  另外两人同时一愣,吴邪以手肘碰碰王胖子,低声道:「听他的。」

  「乌漆抹黑地怎看路……」王胖子咕哝几句,将矿灯一一关上,又道:「点个蜡烛总行吧?」

  见张起灵没回答,吴邪只得耸耸肩,继续从袋里拿出晚餐和啤酒。一道光、两道光……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对照窗棂外的银月倒颇有几分古朴氛围。

  吴邪指向放在屋内东南角的蜡烛,笑了出来:「你当咱们在斗里,还来北派那套?」

  「哎,惯了。你瞧那老太婆阴阳怪气的,说不止这儿真埋了什麼古怪。」王胖子点上最后一根蜡烛,又道:「霍老太婆真是小心眼,把咱们关在这破宅子里,没人伺候便罢,居然连电灯都不帮咱们安上几个。」

  吴邪开瓶啤酒递了过去,略带自嘲道:「她肯帮忙摆平琉璃孙已经是佛心来著,何况这宅子旧归旧,算来还是个前朝权贵的住所,瞧瞧咱们都成了现代王爷罗。」

  踩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前几天霍秀秀将他们三人带到这座被霍家荒废的别院,当晚霍仙姑便亲自来访,本以为她要来谈谈所谓的『烂在肚子里』的事,没想到却是来交涉筹码。

  『我可以向新月饭店的老板疏通你们扰乱拍卖会这祸事,琉璃孙那边自有人替你们摆平。条件是……』指向张起灵,『他必须留在这里。至於你们两个……我这老太婆管不著,不过你们想活著走出北京,最好留著避避风头。要留多久,就得看对方给不给我这老太婆面子。』

  『哎,小哥。』当时王胖子先出声,内容却惹来一堆白眼。『想不到还真有人要包养你呀!』

  张起灵没什麼反应,倒是吴邪颇为难了起来:『婆婆,您总不能一辈子把我们关在这儿,再说了,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的,难不成要我们在这院子里种菜养鸡过活?』

  『我没打算让你们在我霍家养老。』霍仙姑冷哼一声,『你们可以随意行动,我会派人跟著,不过你们可得记得回来这宅子,否则,你们自己闯的祸事自己解决。』

  这不是变相软禁是啥?王胖子当然不服:『胖爷我在北京有家有床,为啥非得睡你霍家的金丝被不可?』

  『留不留随便你。』霍仙姑扶椅起身,『我好心提醒你们,别随便离开北京,我这老太婆不干收尸这档事。』

  三人眼睁睁看著霍秀秀将霍仙姑扶离开宅院。张起灵依然面无表情,吴邪倒开了口:『琉璃孙势力有多大咱们都不清楚,留在北京还有霍家作靠山,待在这儿还有保镖,暂且听霍老太的话吧。』

  明明是自己的地头上,却毫无用武之处,王胖子不免感到烦躁。『我王胖子在北京混了大半辈子,啥时这麼窝囊过?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咱们可得好好想个法子把那老太婆的秘密给挖出来!』

  但几天过去,霍仙姑完全不闻不问,似乎压根儿把他们给遗忘了。所幸她老人家还记得派开路小组随时待命,偶尔出门觅食遇上琉璃孙的人,不用开打就有人出面收拾,倒没什麼阻碍。真正令吴邪在意的,是张起灵近来表现出来的异状,先前霍仙姑这麼一跪,把疑点全给跪了出来,但张起灵非但毫无反应,反而拒绝与霍仙姑交涉;从那日开始,张起灵频频出现放空状态,尤其在速食店巧遇黑眼镜后,他更时常对著月亮发呆,一呆就是一整晚。问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或是黑眼镜说了什麼,却连他自己都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那个叫黑瞎子的人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叫哑巴张。』

  昏倒……『这不是废话?』因为他的本名叫张起灵,黑眼镜也知道呀。『所以呢?你想了这麼久是想换个称号?』

  摇头……犹豫了一下,再摇头,『我不知道。』

  吴邪轻叹一声,当时张起灵一句「不知道」,再对照他现在成天恍神的模样,总觉得这家伙的失忆症似乎越来越严重。说不止塔木陀的天石洞里真藏著长生不老的秘密,瞧他天天对著月亮发呆,好似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要登仙去了……吴邪偷笑出声,将热腾腾的食物递过去,「就算你想上月球当神仙,也该吃饱再去吧。」

  一袋热呼呼、软绵绵的食物忽然塞进手里,张起灵骤然回神,一见到手里那几个白色的包子馒头,心头闪过激灵,猛地抬头望向银白的月。遥远又陌生的两个音节缓缓浮上心头,下意识低喃著:

  「图雅……」

  「什麼?」吴邪与王胖子同时一怔,却见张起灵举起冷玉般的双手,彷佛将月光托到眼前,看似顿悟了什麼,却又什麼都想不起来……他不由得抓紧头发、拧紧眉头,张开满是刀疤的左手,在银光之下更显狰狞。

  「月光……血石……不对,不是这个样子……」

  第一次看见张起灵为了想起回忆而乱神,吴邪略带不忍地走向前去,拍拍他的肩。「小哥……」

  那人转过头来,他看见那张透著银色月光的淡容,向来如湖水般平静的双眼,此时此刻竟露出一丝痛苦与挣扎。

  那人靠了过来,他看见那张映著烛火的脸庞,为怜悯所填满的眼眸反射些许光芒,昏黄而温暖,并回予安慰的笑,道:「总会想起来的,别急。」

  几次呼吸,张起灵缓缓舒开愁眉,神色转为平静,点头道:「我没事。」

  吃完晚餐兼消夜,张起灵早早上床睡觉,其余两人则喝酒打牌消磨时间,隔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时过晌午,王胖子提议带两人出外浏览北京名胜,权当作作地主之谊;毕竟这种半囚禁的日子已过多日,这些天来只在附近采买些日常用品和三餐,倒无意走远,现下不知霍仙姑何时才肯透露实情,还不如四处走走散心,也好过让张起灵成天待在这破房子里发呆。

  「天坛、地坛、天安门、地安门、颐和园、紫禁城、万里长城,只要你们说得出来,我胖爷哪儿都能带你们去。」

  张起灵不置可否,而吴邪当然乐见其成,三个人穿上外套拎著钱包,大门一开准备逛大街去。但前脚尚未跨出门槛,一道倩影急奔而至,赶紧拦下三人。

  「等等……你们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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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假日的下午,KTV的生意总是较冷清些,一群人聚在店门口,手里拿的并非棍棒而是装备,人手一根菸,边抖脚边聊天。

  「唉老大,你看黑瞎子会不会改变主意了?咱们等这麼久连个屁都没见著。」

  「应该不会……」拖把摇摇头,但语气不是很肯定。「他这人风评差归差,答应人的事可从没落过……瞧,这不来了?」

  街道的尽头,黑瞎子拎著军用背包现身,嘴边一抹笑,有些冷、有些淡。

  拖把一时不察,喝道:「人都到啦,今天我拖把请客,大夥儿尽兴点,走!」

  乐声响起,回音在包厢里回荡,黑瞎子一反常态对麦克风瞧也没瞧一眼,独自坐在角落抽菸。拖把刻意靠了过去攀交情,「黑瞎子你吃错药啦,平时不最爱唱K吗?干啥窝在这儿装自闭?」

  黑瞎子斜瞥一眼没出声,正好服务员将小菜酒食端进包厢,拖把一见桌上摆了十多瓶等洋酒,不由得惊叫了起来:「日他爷爷的哪个家伙这麼大胆子,吃定老子我付钱啊?」

  点歌的人停下动作、吃喝的人停下筷子,全转过头来但没出声。反而是一旁的黑瞎子弯腰前去,啵地一声打开威士忌,道:「酒我请,大家喝。」然后抬头就灌。

  大夥儿面面相觑起来,早先已经说好唱完K就闪人上工去,若是真灌完这几十瓶酒大概也甭走出KTV了。黑瞎子一口就是半瓶,拖把见情势不妙,强笑道:「谁能比你黑瞎子豪气!大夥儿都听见了?咱黑哥就是今天的老大,谁不喝谁就是不给咱黑哥面子。」

  拖把嘴里这麼说,却暗自示意手下将酒藏起来,黑瞎子心知底下猫腻,冷哼一声没未制止,一口菸一口酒,自顾自喝了起来。平时两打啤酒就够他喝挂,对於白兰地、威士忌等纯度较高的酒反而越喝越顺口,直到他举枪逼拖把拿出第九瓶威士忌,终於意识到自己已经醉了。

  真糟,怎能在这些杂碎面前露出破绽?「算了,不喝了……」他拉开恍惚的笑,收枪倒回原位。「这酒你随意吧……咯咯……咯咯咯……」

  「黑瞎子?黑瞎子……」那抹笑容未减,而酒酣的呼吸越来越规律,果然给睡死在沙发上。拖把不禁有气:「扌喿!他妈的搞什麼鬼!」

  他转头吩咐下去:「不管了,这家伙就算拖也得拖走,咱们立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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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小姑娘,好几天没看到你和你奶奶了,还记得来这儿看看我们

  伊人挡道,脚步三人同时停下脚步。王胖子话才刚说完,霍秀秀急著将他们推出门外。「我奶奶要见你们,快,她撑不久的!」

  「霍老太她……」吴邪还没发问完毕,先被张起灵挤进车厢,而后王胖子又塞了进来,三个大男人顿时塞爆房车后座空间,差点关不上门。在霍秀秀的指示下,司机一路狂飙,绕遍大街小巷,离开市中心来到市郊外,重重矮房中突兀地出现一幢规模不大的洋房,建筑本身仅三层楼高但风格多样且杂,似乎是民初时代留下来的老房子。

  「到了,就是这儿。」霍秀秀急走於前,在庭院中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没人跟上,回头便见王胖子和吴邪一脸傻样杵在原地,而张起灵竟也跟著静止不动。

  洋房、旗袍、小美女……吴邪和王胖子傻呵著笑,只觉眼前画面之美令人心旷神怡。霍秀秀柳眉一竖,不用问也知道那两人脑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麼,急喊道:「你们杵著做啥呀?快啊!」

  几个人赶紧跟上,匆忙走进漆白的大门、越过摆设雅致的大厅、扶著雕花扶手步上旋转梯,通过黑暗无光的走廊,来到主房前。霍秀秀对三人轻声道:「我奶奶受了刺激,就撑著一口气等著见你们,你们可悠著点。」

  话一说完,她打开雕花门扉领著三人进房,只见房里几个妇人色有愁色地围在床边,霍仙姑靠在床头前,看似平静闭目养神,额前的冷汗却在在显出她的不适,往昔冷傲如霜的气势已荡然无存,大衣披在肩头,更显得瘦小脆弱。

  老妇缓缓睁开如千斤重的眼皮,沙哑道:「秀秀,你先出去。」

  霍秀秀正要前去扶起老妇,闻言止步。「奶奶,我--」

  「听我的,奶奶有话要跟他们说。」

  霍仙姑不住喘息,但态度非常坚持,霍秀秀只得将不相干的人带出房门,只剩那三人伫立於床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略显窘迫、另一个满脸莫名其妙。窗外阳光蒙蒙淡淡,将那一身雪白的肌肤照得苍白病态。霍仙姑勉强吐出字字句句:「吴家小子,你说霍玲已经被调包,当初返回霍家的那个人不是我的女儿……呜--」

  老妇突然捂住胸口,吴邪见状赶紧扶住霍仙姑。「婆婆您先休息,我让秀秀进来,有什麼话等您身体好些再说吧。」

  「不,让我说完……」霍仙姑抓紧吴邪的手,摇首喘了好些时候,续道:「当年那个女人就是玲儿,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可能认错……她对霍家人遮遮掩掩,不是怕被认出来,而是她真的在躲人……她私下参加考察队的事没敢让我知道,有人渗透进我霍家监视她这件事,她只好隐瞒。」波光在那双苍老的眼眶中流转,终究压了回去。「如果我早点发现不对劲……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监视?」吴邪诧异地回头看向两人,王胖子皱眉肃脸,而张起灵淡无情绪地看著床前老妇。吴邪回头问道:「您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那支考察队的成员?他们为什麼要这麼做?」

  霍仙姑回答吴邪的话,视线却是对著张起灵。「这水太深……也跟你无关,你们做的这些事还没被『它』发现,否则你父亲和你叔叔不可能毫无动作。听我一句,趁现在还来得及,全都收手吧!回杭州去,和你爷爷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长沙九门这两代的恩怨到你三叔身上就该了结,你别踏进这摊泥淖里。」

  但吴邪摇头,神色坚决道:「婆婆,我知道你说的『它』是谁,可一个死人威胁不了我们,现在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不能说撤就撤。」

  霍仙姑将视线转回到吴邪身上,怔了一会儿,忍不住闭上疲惫的双眼,苦笑几声:「真是天真……连这脾气也同你爷爷一样……」再睁眼,已恢复原本冷然如玉的神情,她再次看向张起灵,同样歛起眼眉,道:「我就明说了吧,当年掺和进那件事的老九门全死光了,只剩我这老太婆,当年的事……你们就甭向我打听了。」

  「婆婆,您这不是--」

  「我霍家没这麼大面子,害死吴老狗的孙子还能装作没事人,我说了,这件事情我就算死也得烂在肚里。」霍仙姑越渐虚弱,仍勉力道:「除非他想知道……或者他想自己弄明白。」

  闻者无不怔然,一时搞不清楚霍仙姑话中之意为何,又闻老妇对著张起灵严肃道:「你说你失忆了,全部的事情都想不起来,那我问你,你想拿回你的记忆吗?」

  「想。」张起灵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但见霍仙姑紧了紧眼,再开口竟震慑在场所有人:

  「我有办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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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

  他感觉到一阵阵寒冷彻骨的风,挟带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沙,一阵又一阵打在他的脸上。

  风很冷、空气很乾,带著枯草味。很熟悉的味道。

  却又久远得令他感到陌生,远得他不愿忆起。

  直到耳边响起隆隆不止的引擎声和叫骂声……「扌喿他妈的到底会不会开车?你把咱们带来这什麼鬼地方!」「老大,这不能怪俺呀,俺早说了俺不识字,看不懂路牌呀!」「嬲你妈妈别,老子打到你识字!」

  黑瞎子忍著宿醉扶著酸疼的脖子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破烂的越野车里,车厢挤了六七个大汉,拖把正在教训小弟,没人发现他已酒醒。望向窗外,车子驶行黄河的旧河道上,路面布满龟裂了千百年的裂痕,摇摇晃晃走不安稳;平原上荒烟蔓草,与黄昏天色相连,眼见所及皆是漫天满地的黄、望不穿的黄。

  和梦中的景象一样萧瑟……「掉头。」

  一句低声的命令,打断车上所有吵闹声。拖把不明究理回头,却见黑瞎子露出异常严肃的神色,语气之寒更是前所未闻:

  「这里不是邙山,掉头。」

  「你、你他娘的说什麼疯话?」拖把吞了口唾沫,勉强壮声道:「咱们离洛阳多远还不知道,怎能说掉头就掉头?」忽然,远方出现一群黑影,高低错落於平原上,他赶紧道:「那边有村子,咱们看看去,顺便问个路。」

  没给黑瞎子开口的机会,驾驶直奔黑影而去,随著路形越来越平顺,竟不知不觉开到柏油路上,惹得车上的人大呼小叫起来:「日他爷爷的,这儿是住了什麼大人物?瞧这鬼地方鸟不生蛋的居然有沥青马路!」

  柏油路看似崭新平整,但覆了厚厚一层黄沙,马路亦两侧破碎不堪,似乎无人使用而长年失修。顺著马路驶到村庄口,众人下车走进庄里,竟见两旁建筑并非乡下常见的土砖屋,而是两层或三层的庭园楼房,一栋栋漆白的楼房在柏油路旁整齐划一排开,随便数来也有几十户,简直就像是旧时代的高级住宅区。

  连拖把都不得不吃惊:「他娘的……这到底是什麼地方?」

  奇怪的是,这些楼房破的破、旧的旧,没一扇完整的门窗;庭前杂草丛生、路面黄沙堆落,周遭不见任何人影,连只野狗也见不著,偌大的一个庄子毫无生气,明显是个荒村。拖把停下脚步,向手下道:「这儿八成没人了,咱们走吧!得在天黑前先找个地方落脚——」

  说到一半突然噤口,众人顺著拖把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枯褛人影躲在楼房转角处,仅探出上半身,远远监视著他们。大夥儿面面相觑起来,纷纷按住家伙提高警觉,拖把扶著腰间的枪,走近几步才发现是个妇人,立刻喊道:「对不住啊大婶。我们是从外地来的,迷路了。」

  那名妇人畏缩了起来,直到拖把停下脚步,她一开口就是赶人:「恁不能进来!」

  拖把极力端出友善的脸,又道:「大婶,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

  「走!恁走啊!」话还没说完,妇人毫不犹豫打断:「这里是禁地,官爷儿不允人进庄子!」

  「那你怎麼能进来?」妇人乡音极重,听得拖把直皱眉,「这庄里就你一个人?这儿到底是什麼地方?」

  妇人警戒溢於神色,瑟抖了一下,终於回道:「活人都搬走了,走不了的人……」一个咬牙,「都死了!发热病死了!」

  「热病?那是……」他话还没问完,忽然后头传来一阵惊呼,一名手下突然腿软跌坐於地,不住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妈呀……热、热病……」

  「日他爷爷的你见鬼啊!」拖把没好气踹了一脚,想不到却将那名手下踹得惊醒,放声大喊:

  「热病就是爱滋病啊!」

  一瞬间,大夥儿还没反应过来。拖把猛然一抖,退离妇人好几公尺远,「你……你有爱滋病?」他率先回神,直接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八!这里是爱滋村?」倏地转身拔腿就跑,不忘大喊:「还愣著干啥!快逃啊!」

  一群人就这样连滚带爬冲了出去,跑到庄口才发现某人尚待在原处没跟上。拖把赶紧回头呼唤:「黑瞎子你走不走啊?!」但见那堵背影丝毫未动半分,他啧了一声对手下道:「不管他了,咱们走!」然后迳自跳上车,逃也似的冲进平原。

  引擎声呼啸走远,不消时便静了下来,庄里恢复一片死疾,只剩风声。

  黑瞎子走向妇人,发现妇人背后不远处还有一个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他将视线移回妇人身上,等风沙将沉默带走,他终於开口:「人都走了,恁还留著咋啥?」

  妇人不由得一愣,黑瞎子的口音虽不纯粹是当地腔调,但音韵雷同,她许久未与同乡交谈,竟顿时悲从中来。「还能走去哪里?俺还想离开这里就逃过一劫……」硬忍住哽咽,续道:「咱在外地病发,生活不下去,只得逃回来……这样也好,好死不如赖活著……不走咧……不走咧……」

  妇人抬起枯柴般的手抹去泪水,勉强收起悲意,问道:「你是俺庄里的人?咋回来啦?」

  「……」黑瞎子张了口却说不出话,只得摇头。犹豫了许久,才道:「隔壁庄……还有人吗?」

  「你是……」妇人陡然睁大眼,她话还没说完,天外忽然飞入几粒拳头大的石块,砸中黑瞎子的手、脚、身躯。藏在暗处的男子高举颤巍巍的手,不停挥出飞石,嘴里囔道:「出去!姓陈的给俺滚出去!」

  男子太过虚弱,挥出的石块砸在他身上并未造成太大伤害,却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任由男子继续攻击……「俺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儿嫁到恁陈家庄做牛做马,恁害俺女染了病,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得比野狗还不如……」

  终於,男子体力渐渐不支,靠著墙喘息著,嘎然粗笑道:「陈家庄早没人咧!绝子绝孙!这是报应!报应!」

  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他眼睁睁看著妇人扶走男子,却不发一语,脑袋一片空白。

  下意识扶正被石头砸歪的墨镜,转身离开这座荒村。踩著黄沙的脚步在庄外停下,迟疑著,向东方踏出几步。

  然后停下。

  终究无法哂然离去,回过头来,朝西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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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您知道怎麼找回小哥的记忆?」

  不仅仅吴邪,连一旁的张起灵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满脸不敢置信。王胖子惊讶地掉了下巴,道:「哎哎,老太婆,这事能开玩笑吗?我跟天真陪小哥上山下海都找不著,你可别呼悠我们!」

  霍仙姑悠悠而叹,她从怀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精致锁盒和泛黄的信封,举到张起灵面前。「这是我女儿的遗物,这些天我派人回长沙翻遍本家才找著。若不是你们说她已经死了,兴许我这辈子老死在北京,也没想过她会将这麼重要的东西放在长沙……至於内容是什麼,你们自个儿瞧吧。」说完,又闭上眼养神。

  张起灵接下锁盒、摊开信纸,吴邪和王胖子立刻凑了过去,信件内容前半为霍玲向母亲托出参加考察队的经过,包括进巴乃、下西沙、找寻塔木陀……等等,后半段则字句血泪,内容颇似遗言。三人六眼迅速扫过信纸,到最后面才看到他们想要的重点:

  “……妈妈,女儿这辈子注定回不了霍家。压著这封信的盒子里是最后一颗解药,如果您没看见这个盒子,表示我还活在这世上,不要担心我,女儿会照顾自己。但是,如果您看见信封的同时,这个盒子依然存在,表示女儿已经失去最后机会。这是我的报应……”

  看完整张信件,王胖子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好好一个女孩儿家……」

  吴邪亦面露不忍,尤其他见过霍玲最后的下场,百般滋味油然而生。「婆婆,这个盒子里装的就是令女说的解药?」

  霍仙姑凄道:「除了这个盒子,没找到其他东西,应该就是了。当年他们下西沙的时候所发生的意外只有他们那些人知晓,或许又是桩只能烂在肚里的祸事。只能怪我们当年没把事情处理乾净,留了祸根……这不是我女儿的报应,是我们这些老九门的报应!」说著,看向波澜不兴的张起灵。「我女儿承受过的痛苦,我相信你也经历过,当年她来不及用这颗救命丹,兴许能在你身上发挥作用。今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不是没有条件,我希望我和其他老九门欠你张家的,从此一笔勾销!」

  张起灵歛起眉头,但从头到尾没任何表示。霍仙姑收起哀凄神色,定定道:「你相信我吗?」

  他平静地看著老妇,此时窗外一阵飒飒金风拂动树梢,露出绿幕背后那颗即将消失於西方的巨大火球,落得光影斑斓,交错在如白玉般无暇而冰冷的脸孔上、透如冷泉的眼眸中,掩饰住眼神深处那抹难以察觉的浮动。

  良久,张起灵主动走到霍仙姑身旁,弯身低道:「簪子。」然后轻柔且迅速地抽出老妇发髻上的沉乌嵌玉簪,刹那间,那一头白银色的发丝如银瀑宣泄,散了一床。

  丘发二指往锁头上摸索一会儿,随即将尖锐如椎的发簪刺进锁孔里轻轻扭转,锁孔忽然发出喀地一声,盒锁应声而启。

  他轻轻打开盒盖,一道赤红锐光顿时乍现--

  ——危险——

  啪!!!

  众人尚未看清盒中物,盒盖竟被张起灵猛然阖上。吴邪先是一愣,问道:「怎麼了?」

  张起灵怔眼回望,远方那抹朱红夕阳已斜,令人不安的红光映进他双眼,眼神不复平静。吴邪见状,不禁担忧起来。「小哥……怎麼回事?」

  没来由地,一阵寒意自内心深处急速窜出,那是一股名为「恐惧」的寒意……张起灵暗自压下情绪,一贯漠色道:「没事。」

  视线摆回盒上,其他人亦将注意力集中过去。发丘二指重新扣住盒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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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瞎子沿著旧河道走了半小时,穿过半人高的荒草,远远便见另一座荒废的村庄,埋在杂草丛生之中。他没进村,反而望向四周,试图在枯黄草丛里找寻记忆中的麦田边界,最后停在一颗又大又方的石块前,原本大得可容纳四只赤脚的大方石,而今连一双军靴都踏不稳。

  但视线高了,更能看清整个平原了。「这……怎麼回事?」

  他讶然失色地望著眼前这片平坦无起伏的草原,竟看不见一棵槐树、一根麦梗。跃下朝记忆中的方向奔去,停在某个定点、弯腰拨开草丛,这才发现那棵高大得不可思议的老槐树已经消失,只在黄土上留下一轮轮的岁月,告诉他这棵树确实曾经存在的。

  竟然变得这麼低……「没法子靠著打盹了……」忍不住轻抚仅剩一尺高的树干,底部还留著石头刻上的痕迹,上头写著一个「黑」,底下分别左右刻了「土」、「吉」二字。

  『以后谁还敢爬上这颗树,你同俺说,俺是哥,俺打他去……』

  一阵带沙的风袭来,打弯枯草,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将犹言在耳的童言童语吹散,远远的,直到再也听不见。

  却还记得那抹笑而不答的微笑,透著阳光淡淡暖暖地,好似渗了麦穗的香味。

  「……」缓缓收回五指,站起身,转向不远处的荒庄。火球在秋末的地平线上载浮载沉,仍挣扎著不愿西下,奋力喷发出垂死前的光芒,将黄色平原染成一片血红。

  一片血红,红光映在墨镜上、冷漠的双唇上。

  一片血红,红光刻在乾竭的旧河道上,一道又一道,宛如割碎黄色大地的血痕。

  他一步步走向血红色的漩涡中,直到再也无法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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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赤红色的珠子躺在盒中、放在他手心,窗外最后一丝霞光落在赤珠上,红得像是要溢出鲜血。

  心脏莫名急速地跳著,他隐约感受到不详。

  这却是……

  「这是解药?」吴邪看著他手中的赤珠,讶然道:「跟鸡血石好像呀!」

  张起灵直盯著赤珠许久,终於开口:「这不是……」

  说到一半猛地止声,众人等不到下文,吴邪问道:「不是什麼?」

  这不是解药……但他说不出口,只是一股直觉,这颗赤珠并不如霍玲说得这麼简单。

  吃,或不吃?也许尚有其他方法找回记忆,就跟吴邪一样逐一追寻线索。但他还能耗多久?

  『没有时间了……』

  他不明白这份抗拒从何而来,更不明白这股逼他拿起赤珠的推力为何产生。赤珠很沉,沉得他几乎拿不住,但他没有放弃的理由,也没有本钱再让他错过任何机会。

  「这颗珠子可能是解药。」张起灵平静道:「也可能是毒药。」

  众人同时一怔,不懂他语义为何。吴邪随即道:「小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他摇摇头,抬眼望向吴邪、胖子、霍仙姑,语调冷而无温:「即使如此,我愿意赌。」

  语毕,特长两指夹住赤珠,断然塞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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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见许多天真的笑声来回奔跑著,经过他的身旁。

  风声磨娑著脚边草叶,将埋在土里的笑声和打闹声一一释放,直到他踏进村庄的那一刻,笑声轧然停止。

  那是一座荒废、破败、杳无人烟的废墟。

  一瞬间,他以为这里并非他的家乡。

  呼吸有点困难、眼眶有点湿、视线有点模糊。是风沙大了。

  紧紧阖上眼睑,感觉湿意退回眼球里,他才重新睁开眼。此时夕阳落尽,夜色如海啸自东方漫天铺地而来,朝西方迅速侵袭而去,赶在星辰浮出天际之前鲸吞整片天空,让黑暗将大地淹没。他沿著大马路走进庄口,黄沙铺了一地、荒草漫了路径,漆白但残破的楼房聚落中稀稀落落地穿插几栋土砖房,埋在黑暗中。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路径。他直走经过空地前的大水井,在第六条巷子右转,穿过楼房后院,走出巷子,来到一处土砖屋前。砖屋不大,屋前是木篱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延伸进屋里;门扇窗扉尽失,只留下一个个黑窟窿,夜风穿梭其中,发出呼啸声。

  『恁俩又跑去哪里?咋这麼晚才进来……』走进院子,他看见母亲从屋里端出为奶奶擦澡的脏水盆,竖起眉,双唇一张一阖。

  『听话,先去洗手再来拿馍糢……』走进屋内,他看见姊姊端了几个冷馍糢放在桌上,转身回灶房端汤去。

  『吃饱就去休息,别让你娘生气……』父亲向他投了一眼,随即将锄头挂回墙边,坐回桌边喀起馍馍。

  是回忆?或是幻影?为什麼,他觉得好冷……沉默著,将缓缓消失的人影抛在脑后,走向内房门口,一条破烂褪色的靛蓝长布垂在门框,挡住他的去路。

  抬起只剩三指的左手,轻轻撩开布帘。

  黑暗,沉得化不开的墨色。

  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双腾空的、绣了三色堇的布鞋,如两道卵石轻触著他的后颈。梁上悬著她单薄无生气的身躯,轻轻一晃,长及柳腰的乌发便伴随身体摇晃,在空中散开如丝帘。

  怔然,若有所感地转向背后的大床铺。那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看著全身长满红疮的他气如若丝,一口气接不住下一口气,高烧红了脸,似睡还似醒,就在睁眼的同时,对他露出无言微笑。

  血腥味,高大的父亲倒在床边,手里抓著红色花布的碎片,睁著不敢置信的双眼,血花染红他宽阔的胸膛,自左胸汩汩流出。

  地上斜著一把血淋淋的刀,母亲刎颈而尽的躯体尚温热,狂乱的眼神逐渐混浊,怀里抱著他腐烂长蛆的尸体,红疮发烂发黑,污了母亲的花布衣裳,发出腐臭败糜烂的气味。

  无声无息,彷佛所有痛苦皆被死亡吞噬殆尽,没留下一丝哀嚎或悲泣。

  无声无息,他沉默地沿著看不见的血迹走进内房,看见自己病发时,痛得倒地。一阵又一阵剧痛啃著骨、蚀了肉,全身筋癴的自己蜷曲在血泊中,全身染满父亲的血,很重的血腥味。

  “格日乐图……”

  房里角落是一张的木床,半垂的布幕的绉褶上积著厚厚一层灰,半掩著床,床上铺著一层扁平薄被,有些微凸。

  “快走……”

  有道声音在脑中响起,要他转身离开,走得远远的。双脚却不受控制,不断往床边靠近。

  “格日乐图……”

  抬起手,但尚未掀开床帘,他已看得一清二楚。

  刹那间,心脏忘了如何跳动、胸口忘了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快走……快走……快走……”

  薄被之下是一具白骨,残缺的白发、破碎的衣料,覆著完整的白骨。

  全身失控般颤抖,他张开口,声带却像是被割断,发不出声音。

  『”墨”这个字不好,额嬷要叫你”格日乐图”,你是无所不在、照耀大地的……』

  他似乎看见她站在阳光下,对著他招手。

  『图雅……把乌芸带走了,是不是?』

  他似乎看见她抱住自己,露出布满皱纹的微笑。

  『格日乐图……快走……』

  他似乎看见她坐在床头,望著窗外金色的满月。

  『不要再回来……』

  他似乎听见她唱著一首首不知名的歌谣,说歌词里有蓝天、草地,老鹰在希望之光中翱翔。

  『恁陈家庄早没人咧!绝子绝孙!这是报应……』

  额嬷不能动……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是被活活饿死的……「啊、啊……呜——」

  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抽著气,发出破碎的声音。一步又一步,双脚本能地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到碎石,踉跄往后倒去,靠在窗边。早先被石块摩擦过的墨镜已摇摇欲墬,正巧后脑的固定带被断裂的窗框磨断,竟「啪」地一声应声落地。

  窗外星光灿烂,如一把把燃火的飞箭,直射进屋里,照亮床上的白骨,白得刺眼、狠狠刺进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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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起灵皱起眉头,感觉赤珠迅速融化,口腔中充满苦涩且腥臭的味道。

  反射地想吐出来,一咬牙,硬将偌大的赤珠吞进喉中,任由辛辣的刺痛感从食道一路滑进胃里。

  众人见他直皱眉,没吭半声,王胖子暗耐不住,急道:「小哥,你记起来了吗?」

  连吴邪都忘了吐槽,担忧写在脸上,见张起灵缓缓舒开眉头,他才松了一口气。「小哥,你感觉如何?」

  张起灵开口正要说话,突然,心脏强烈一震——「呜……」

  他推开吴邪的搀扶,脸色惨白地捂著胸口,但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剧痛,如无形的野兽活生生撕裂他的心脏,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痛楚——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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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宛如被活生生刨去双眼,他惨叫一声,紧捂住双眼,痛倒在地。痛楚从双眼蔓延到脑部、胸膛、乃至全身,痛得他不断大叫:「啊……啊……啊!!!!!啊——」

  抱头、抗拒、瑟缩、颤抖,他躲在角落,内心响起高墙崩落的声音,哀号到最后成了乾哑的呻吟,似泣似泪:「呜……呜……呃……啊……呜……」

  他却掉不出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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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啊……啊……啊!!!!!!!!」

  「小哥!」

  一片混乱,他跪在地上环抱住自己,吴邪与王胖子尚未碰到一片衣角,随即被他发狂似地挥拳推开。

  痛,烈火从胃部窜烧自身体四周,如巨兽撕碎他每一分肉体、每一吋肌肤,痛楚从毛细孔钻进钻出,扯断每一条神经,蔓延到指甲发梢。

  「啊!!!!!!啊……啊……啊……呜——」

  他痛得倒在地上蜷起身体,王胖子见事态严重,向冲进房里的霍秀秀和其余人士大喊:「快过来帮忙,压住他!」

  吴邪傻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著众人压住他的头、四肢、身体。场面完全失控,众人就像是企图压制巨兽的蝼蚁,没一会儿便被他强力挣脱开来。

  他握拳挥开周身所有阻碍,猛地起身。瞬间,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海啸巨浪冲垮脑海的黑幕,急速冲进大脑深处,庞大地令他难以承受,抱头大叫。

  「啊!!!!!!!」

  一声长啸未尽,倏地定格住所有动作,下一刻,竟翻翻白眼往后倒去。

  「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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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呃……呵呵……咯咯咯咯咯咯咯……」

  强制压抑住泪腺,呻吟竟化作难以克制的笑,不断从喉中发出。

  巨大的悲憾、失控的疯狂,不断交错著,折磨他的精神。

  「哈哈——呜……啊……咯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无一人的荒村中、风声中,回荡著他挟带悲吟的笑。

  很苍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