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唐亮在战斧的签约合同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虽然当时签他的那位大哥吹得天花乱坠,但唐亮想,这种骗人的勾当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自己说不定会败露于摄像头忘了关, 或者败露于得意忘形之下掉了假发, 或者被突然故障的变声器出卖, 或者在某个挥汗如雨的下午, 被粉丝在健身房认出……
但他万万没想到, 最先对自己下达有罪审判的——竟然会是这个二蛋?
不可能!唐亮猛吸一口气, 稳住, 不慌, 区区二蛋而已, 只要他没把自己的身份证甩出来……就不足为惧!
旋风小钢弹:糖糖,你不会其实是个男的吧?
小苦糖糖:?
小苦糖糖:二蛋, 你不会其实是个傻子吧?
旋风小钢弹:……
旋风小钢弹:你说话注意点
旋风小钢弹:我就是不小心在网上看到一个男的,跟你长得挺像
小苦糖糖:哦, 那个啊……他是我哥哥
旋风小钢弹:我都没发照片, 你就知道是你哥了?
小苦糖糖:……干嘛啦!
小苦糖糖:因为我们经常被说像嘛!- 3-
小苦糖糖:那你发个照片给我看看咯,我看看是不是我哥(9 39)
对面的人没说话了,也没发照片过来。屏幕右下角又闪动起“海豚”的头像,主播界面不断跳出新的弹幕和新的打赏,耳机里传来队友们的说话声,还有陈舟小声问——“怎么了,糖糖?怎么突然不说话?”
“……没什么,我在跟‘海豚’的人联系呢,”唐亮迟疑了一下, “他说……要我们去现场领奖。”
耳机里响起几声不同音调的“啊?”
“也对哦,花了这么多钱,估计还要你们帮着做一下推广吧。”mommy说。剩下的人跟着议论起了“这么麻烦”“公司在哪儿啊”“可以邮寄吗”之类的事。唐亮又看一眼对话框——二蛋还没有发消息过来。
他想了想,吸一口气,打字。
小苦糖糖:应该是我哥叭,他比我大一岁,经常有人看到他,就以为是我
对面还是没有回复,静悄悄的,仿佛大招读条的前一秒。
唐亮又想了想,切了麦克风,对直播间的粉丝说句“一会儿见”,然后伸手把摄像头关了。
小苦糖糖:蛋蛋,你是在哪儿看见我哥的呀?0v0
小苦糖糖:你在路上遇到他啦?
没有回复,安静得像被自己关掉的摄像头。
唐亮咬住嘴唇,脑中飞快闪过最近几次出门的情景:他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不上播的时候,每天出门只去健身房、超市,熟悉的便利店……从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更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不对。
唐亮猛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去了一趟高铁站。
戴着假发画了半妆去的,去找陈舟,让她见见她的“好姐妹”。出门前唐亮确实有些忐忑,但还好计划实行得十分顺利,自己既没把陈舟吓哭,也没被热心群众扭送派出所。
然后……他在洗手间门口弄掉了一支口红。
当时有个女人路过,把口红捡起来了。
她把口红递过来的时候,似乎多看了自己两眼。
——就是这里!要说这段时间有什么奇怪的可能掉马的情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了!
唐亮顿时皱紧眉头,伸手揪住头发,把假发都扯了下来。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被认出来了?
难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已经掉马裸奔一个多星期了?
难道……那个女人是二蛋?
……呸,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能失去理智,自乱阵脚!唐亮赶紧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把最后一句话从脑中删除。
但情况依然十分不妙。
当时自己遇见的是个女人,现在却连二蛋都知道了……可见知道这件事的人,搞不好比自己以为的要多得多。
唐亮在漆黑的主播界面前咬紧了嘴唇,又把二蛋刚才的聊天记录重新看了一遍。
——对方用的几乎全是问句,他应该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半只是过来试探的;何况,如果有了笃定的结论,大家都知道小苦糖糖是个女装大佬了——哪儿还轮得到二蛋来旁敲侧击?自己直播间的粉丝早就炸了!
唐亮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至少现在,炸/弹还在计时中。
——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唐亮犹豫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拿手机,手机屏幕感应似的亮了起来。
舟舟shoot:糖糖怎么了?
Bitter_candy:没事没事,我还在和海豚的人说话呢
舟舟shoot:我们真的要去现场领奖吗?
Bitter_candy:不知道啊……我先问问情况
舟舟shoot:我不去了吧
舟舟shoot:我现在这身份……可能不太方便
唐亮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自己会不会见光死,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前职业选手”。
陈舟虽然已经是退役的身份,参加《涂鸦》的娱乐赛也并没有违反解约协议上的任何内容。
——但这毕竟是一场商业性质的比赛,本身定位就比较微妙;如果最后,在推广形式的颁奖仪式上,又出现了一位曾经的著名职业选手……
舟舟shoot:糖糖你去吧
bitter_candy:……我也没想好去不去……
舟舟shoot:好不容易赢的呢!
舟舟shoot:而且这样的活动,对你的工作比较有利吧
舟舟shoot:到时候你打扮打扮,闪亮登场!
舟舟shoot:一定可以吸引很多新的粉丝的!^0^
……自己忘了她的身份,她倒是替自己考虑到工作和人气了,唐亮又咬了咬嘴唇,啧。
他一瞥眼,看到屏幕右下角的“海豚”还在闪,于是拿鼠标点了一下,瞬间弹出好多字来。
海豚-商务联系:我刚刚查看了你个人主页上的信息,我们公司也在S市,方便的话,希望能和你约个时间,给这次的活动做个收尾
海豚-商务联系:推广本身也是双向的人气推动,对大家都有好处
小苦糖糖:这我做不了主
小苦糖糖:你们之前只说了比赛,现在又变成商业推广,那我要问一下我的经纪人,看他的意见
小苦糖糖:如果是正式的推广活动,可能还要针对这部分签个合同
海豚-商务联系:这样,我明白了
小苦糖糖:嗯,明天回复你们
“海豚”不闪了。唐亮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叹了口气。
怎么办?去不去?
去了,“小苦糖糖”怕是要当场社会性死亡,不,社会性暴毙;不去固然比较安全,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打发了,但现在二蛋已经起疑,如果不能借这个露脸机会确立自己“女主播”的身份,打消他们的疑虑,那也许一周后,也许一天后,指着鼻子问“你其实是个男的吧”的人,恐怕就不止二蛋了。
唐亮挠头,又挠头。
……要不然,就拿陈舟当借口,顺理成章地放鸽子?
这个念头闪过脑中的瞬间,唐亮一愣,然后立刻抬起手来,又打自己一个嘴巴。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还要躲在人家姑娘背后……丢不丢人?!
语音频道里也暂时安静下来,也许队友们已经离开,去各干各的。唐亮想了想,手指一划,划过长长的联系人名单,最后顿在一个蓝天白云的头像上。
头像旁边的备注名是——“经纪人刘哥”。
是的,“问问我的经纪人”并不是一句吹牛的大话。
作为战斧一姐,“小苦糖糖”当然有自己的经纪人,帮着打理商业活动,参考接下去的直播内容。虽然唐亮平时很少找他,但现在遇到了正经“商业活动”,当然要先问问经纪人的意思。
小苦糖糖:刘哥
经纪人刘哥:在呢,什么事啊亮亮
小苦糖糖:现在有个活,一家外设公司要找我做推广
经纪人刘哥:好事啊,接接接!要我帮你去谈合同?
小苦糖糖:……不是,他们这个活动是现场的
经纪人刘哥:啊?
经纪人刘哥:线下的?地推?
经纪人刘哥:这个你方便吗?
小苦糖糖:所以刘哥你说我去不去?
小苦糖糖:而且,刚刚我还听到一点风声……
小苦糖糖:好像已经有人知道我的事了……
经纪人刘哥:什么事?你带把的事?
经纪人刘哥:我说亮亮,这个事,咱们不是一开始就讲好了吗?
经纪人刘哥:你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没把你户口本丢脸上来,通通不认!
经纪人刘哥:难不成他们还能杀过来给你验身?
经纪人刘哥:再说了,现在不就流行这个女装大佬?搞不好你一曝光,再编个什么理由,人气更高了!
小苦糖糖:……
小苦糖糖:这不是骗人吗?
经纪人刘哥:你说啥?你可别逗我笑了!
经纪人刘哥:你都签了约了,三年也干了一年,你才知道这是骗人?
小苦糖糖:……
经纪人刘哥:放宽心吧,亮亮
经纪人刘哥:你化个妆扮女人,和那些女主播化个妆扮美女,性质上是一样一样的
经纪人刘哥:都是演戏,你正好演了个姑娘,化个舞台妆而已嘛
经纪人刘哥:而且你也没说过你是女的吧?还不是那群粉丝自己认的?
经纪人刘哥:实在不行,你有搞不定的事,跟我说,平台能搞定的范围内,一定帮你搞定
小苦糖糖:要是搞不定呢
经纪人刘哥:风险自担
小苦糖糖:……
经纪人刘哥:你怕什么?你是我签的,你风险自担,我也风险自担啊!
经纪人刘哥:怎么样,那个地推的事,你详细跟我说说?
唐亮皱起眉头,想要发聊天记录,手刚握上鼠标又迟疑了。
是,都签了约了,做也做了一年,到现在反而想起自己的良心了?
到底是因为要露脸了,觉得心虚;还是因为被二蛋察觉了,感到害怕?
耳机里突然传来说话声,轻声轻气的,唐亮下意识地调了一下音量。
“舟舟,你是怎么认识糖糖的?”——阿改的声音。唐亮瞄了一眼语音频道,Leon和mommy都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三个人。
“就那天……打游戏的时候遇到了,”陈舟说,“糖糖说我打得好臭,我就自己去靶场练了好几天,想着下次遇到她,一定要好好表现——看她还说不说我臭。”
……她怎么还记得这个呢,唐亮皱起眉头,又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是刚认识她不久的?”阿改又问。
“是啊。”
“你上次说见过糖糖……还去了她家,我就以为你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阿改说。
“没有,我刚认识糖糖一个多月吧,”陈舟说,“不过糖糖好可爱啊,我有时候也感觉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唐亮又笑,笑着笑着就皱了眉。
阿改也笑,说了自己无意中点进小苦糖糖的直播间,然后就成了粉丝,又受她影响开始打《涂鸦》的事。
“我有时候挺羡慕糖糖的。”阿改说。
……羡慕?羡慕什么?唐亮还准备听他说完,阿改却不再往下说了。
“我也羡慕糖糖,一直都是她带我玩,要不是她和她哥哥……”陈舟说着,话头顿了一下,“今天也是,这是我退……是我赢的第一场商业赛,我好高兴啊,多亏糖糖!”
唐亮吸了一口气。
他听到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响,断裂的弹簧接上了,停摆的齿轮又“咔咔咔”往前,八音盒“叮叮当当”地唱起一首单调的歌。
陈舟相信“小苦糖糖”,既然如此,自己就要把这个角色继续演下去。
因为她相信自己,所以……自己只能继续骗她。
确实是骗人,确实在撒谎——但谎言只有在被戳穿的时候,才会成为谎言。
小苦糖糖:没事了刘哥
小苦糖糖:我准备接那个活了
小苦糖糖:不过有几个条件,要麻烦你帮我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猴哥的大胖次、Zoey 10瓶;猜猜子 6瓶;给退役后赢了第一场商业赛的前职业选手买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