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邵知寒以前没听过别人对自己说这两个字。邵鸿严云从小就要培养他的狼性,他没机会怕。更没其他人会越矩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
齐晚小小一只,和他磕脑袋还要踮下脚,竟然哄着他说别怕,邵知寒觉得挺好笑,笑完又心里暖呼呼一片。
他想掀开面罩捏一下齐晚的脸,是不是和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软,齐晚却蹭一下就跑了。
“抓紧抓紧,刚好雾吹散了。”齐晚看着散开的山岚,笃定这是最好的时机。
“别怕,我是飞毯,你稳不住了可以扑我背上,我带你飞。”齐晚说得一本正经。
“嗯。”邵知寒忍着笑应一声,“那我尽量不压你。”
“其实你压我也没事,我应该能受住。”
“闭嘴……”
齐晚安抚好他哥,两人对视一眼,大家知道要开始了。
翼装的拉链都被拉好,以完全体形式穿着在身上,自双臂下至两脚间完全连接为一整片翼膜。
巨大的翼装穿在身上行动不便,齐晚挪到悬崖的最边上,他知道再过几秒,这便是他最自由的翅膀。
齐晚站在三千英尺的峰顶向下俯视,崇山峻岭间山路回环盘旋,像随意撒下的几条灰色长带。
远处天门洞像是群山间的一点十环靶心,又像是通往天光的一线天。
一切准备做好,齐晚捏了下邵知寒指尖,他们一起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纵身跃下。
像飞离悬崖的鹰,没有犹豫,没有害怕。
转眼间便已经飞出数十米。
舒展而果决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想到一句话——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山风呼啸而来,风凉如刃,齐晚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脖颈可以清晰感觉到速度的疾逝。
翼装的大小气囊瞬间被空气充满,浮力托举着他,他通过调整身体的动作姿态来控制方向和和高低。
掠过树尖,擦过岩石,齐晚完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也精准控制着飞行路线。
按照先前的计划,齐晚和邵知寒将在山谷中完成一条大回环的飞行轨迹,最后开伞以空中飞毯形式穿越天门洞。
齐晚微微勾腿侧身完成第一个右侧转弯。
头盔自带的摄像头将第一视角实时传送到观众面前,大家攥着手机像VR亲历一样紧张,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撞向山壁。
齐晚在高速下几乎紧贴着山壁滑行。
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类是尖尾雨燕,飞行速度为170千米每小时,而齐晚此刻的平均飞行速度已经达到了180千米每小时。
人类自古向往天空,向往自由,向往飞翔。翼装飞行给了齐晚最贴近鸟类的体验。
当遇到上升气流时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往上抛起,风的触感,风的压力都无比清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训练高空跳伞时,满心期待又隐隐紧张,坐着飞机上行时,每经过气流颠的那一下都让他心房颤抖。
当向前迈出一步再无束缚也再无依凭时,他总想抓住什么东西,就像坐过山车的人总想抓紧扶手一样,其实如果出事巨大的离心力下这些都只是徒劳,但心理上依旧想抓住点慰藉。
而如今的齐晚双臂双手都伸展的无比自然,他不再想抓紧什么,而是张开怀抱张开双手去感受世界最原始的馈赠。
他已经可以精准掌握飞行,甚至享受飞行。
解说员激动地说:“齐晚太灵敏了!在这样的速度下他的航线竟然没有一丝偏差!”
“就连转弯时他和崖壁之间的距离也控制的和之前无异。”
“我的天,他就像一颗轨道卫星!”
齐晚不时看向右下方,特制的头盔和GPS定位器相连,通过面罩右下角的小屏幕可以清楚看到自己实时的速度和滑行率。
天门山之所以让人望而生畏又无限向往,是因为这里复杂的地形,乱流气旋多,云雾也会影响视野,除了克服这些自然条件,山间交错的索道也需要额外留意。
“小心!缆车!”
齐晚一个侧身下沉躲过,凭着对方向和速度的绝佳操纵感,齐晚一路都留给大家只惊不险。仿佛担惊受怕都是别人的,他只是一只自在的飞鸟。
邵知寒则更像一只靠谱点的鸟家长,在齐晚斜上方一路伴飞。
如果说刚才滑行的一分钟惊心动魄,接下来就是心脏骤停的时刻。
天门洞的狭窄细缝出现在大家视野中,所有人都绷紧精神。
没开过车的人进小胡同经常会有一种错觉,这也能过去?
翼装飞行像是空中的F1,呼啸而至的天门洞更像是一道生死关。只能容下一秒偏差的狭窄通道,他们真的可以顺利穿行吗?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紧紧盯着屏幕。
天门洞近在眼前,为了实现空中飞毯动作,邵知寒提前打开伞包,开伞后他迅速拉开手臂和腿上的拉链,这样手臂就可以灵活地控伞,着陆时双腿也可以应机跑动缓冲。
在开伞的同时齐晚也调整了自己的飞行姿势以配合邵知寒的速度和高度变化。
大家屏住呼吸,一眼盯着跟拍的无人机画面,一眼盯着齐晚头盔上摄像头拍下的实时路况。
在即将进入天门洞的一刻,两人合体成功,邵知寒如马踏飞燕一般点在齐晚后背。
七彩的伞体被风吹鼓,他们呼啸而过,穿针引线般进入天门山洞。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进去了!”
天门洞纵深60米,不过两秒的穿越时间让解说员和网友都惊叫不断。
头盔上摄像头的视角过于可怕,感觉两个人完全就是紧贴着山壁飞过,皮都要被磨掉两层。
天门洞中光线晦暗,出来的一刻瞬间天光大亮,齐晚感觉自己真的踏入了仙境。
极致紧张过后的畅然与宁静,让指尖都有点微微发痒。
他做到了,他和邵知寒一起飞跃了这块梦想之地。
最惊险的路段已经过去,往下只剩最后的着陆,齐晚这时候才有心思去想任务完成的喜悦,顺便期待一下晚上的京酱肉丝。
对于低空翼装飞行而言,用于调整姿势和打开降落伞的时间都比较仓促,齐晚虽然一心二用,还是熟稔地拉开了伞包。
但就在他拉开伞包制动的时候,那种触感的轻微差异让他瞬间警醒后背发凉。
下一刻,如他所料,伞体没有弹出来。
翼装飞行时飞行员一般很少会做出把手臂完全向内打的动作,只有在开伞时才会如此。
所以当齐晚做出这个动作后,但凡懂一点翼装飞行的人脸色全部煞白。
“伞包,伞包没开!”
“他带自动开伞装置了吗?”
“没有!”
“就算带了,是伞包的问题也没用。”
“那怎么办?”
齐晚通过头盔屏幕看到现在距离地面只剩五百米,按照事先规划,已经到了最后的开伞时刻。
情急之下不容多想,齐晚稳住心神调整姿态,试图迎上一股上升气流给自己拖延时间寻找机会。
但在没有外力辅助减速的情况下,以翼装飞行的速度不管怎样着陆,结果都只有一个。
齐晚再一次尝试打开伞包,依旧无法弹出。
“别动。”
一个镇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麦中,是邵知寒的声音。
齐晚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充满力量的声音,下一秒他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抱住我。”
因为单手去抓齐晚,降落伞有一瞬间失衡,邵知寒必须用两手来操控,只能是齐晚自己抱紧。
齐晚双臂揽住邵知寒脖子,却又没有揽紧,他立刻做出判断:“伞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齐晚,你要是敢松开爪子……”
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信号突然断了一秒,后半句话齐晚没有听到。
但想来左右也不过是一些世上最好听的威胁。
齐晚咬紧嘴唇紧紧抱住邵知寒,他不怕那些威胁,他只是觉得他哥那么厉害,说不让他松手那就一定有办法。
但伞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是事实,头盔屏幕上的的数字时刻都在提醒两人他们的坠落超速。
“邵老师抓住了齐晚!”
“但超重使降落伞还在超速下坠!”
“他们偏离了航线!”
预计的降落地点是山脚下一处大型停车场,地面平整开阔适合降落。
但因为降落伞超重失控,邵知寒和齐晚偏移到了旁边的山谷。
山谷地势复杂不宜降落,大家通常会竭力避开这些地方。
但邵知寒却不可回头地冲向了那里。
跟拍无人机和头盔摄像头的画面被切断,这是导演组的应急预案,一旦预料要发生过于血腥的事件要立刻切断公众转播,只留下远景拍摄。
齐晚是最清楚他们航线的人,更清楚他们现在偏移了多少。
但他却没有担心。刚回来时他固执地相信自己能力,现在在生死一刻这种固执的信任跑到了邵知寒身上。
他相信邵知寒一定有办法。
如果附近有水面,那是缓冲降落的最好地点,但没有。
即使降落伞失控也不至于偏差这么大,那只剩一个原因,是邵知寒主动滑向山谷。
他为什么要来山谷?
嘭!
巨大的拉力验证了齐晚心中的猜测。
他紧紧抱着邵知寒,双脚还悬在空中,但从没有一刻觉得如此安全。
救援队赶到的非常及时,他们什么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就差随身携带裹尸袋。
但赶到时眼前的一幕让大家都跌掉了下巴。
邵知寒躺在老树下的草地,完完整整连带着喘气,齐晚正坐在旁边给他揉着肩。
七彩的降落伞挂在高大的树冠上,压折的树枝掉了一地。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选山谷,因为山谷地势比停车场更低,更能延长空中减速的时间。
而最重要的是,邵知寒需要一棵高大强壮的树。斜向下坠落时树冠刚好能挂住降落伞,无疑是最后能减速的凭借。
齐晚没受什么伤,摔在地面的时候邵知寒抱着他滚了两圈卸力。
依他来看,邵知寒也多是一些皮肉伤,不至于伤着筋骨,但邵知寒却躺在地上没有起来,脸色也不好看。
齐晚以为是自己失误惹他着急,就小心翼翼捏着肩哄人,邵知寒也没太理他感觉一直在想事。
医疗队检查后发现两人都无大碍,但邵知寒的低气压让大家都有点担心,率先送两人回去休息。
回到房间后,邵知寒拿了手机便出去,让齐晚好好待着。齐晚不明所以,只好先去洗澡。
邵知寒出门找个僻静处拨通电话,没等对方开口他便质问,一字一句冷得像冰锥:“爸,你保证过不动齐晚。”
对方沉默一秒说:“知寒,不是我。”
五个字,让邵知寒眉头拧得更紧,不是他不相信,而正是因为他相信邵鸿这句话是真的。
以邵鸿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
如果不是邵鸿,又是谁要置齐晚于死地。
手机传来邵鸿的询问:“今天出什么事了?”
邵知寒一句带过:“降落伞有点问题,已经解决了。”
邵鸿语重心长说:“知寒,不管怎样,我和你妈妈希望你能安全。我们保证过不动齐晚就是为了不波及到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邵知寒本来心乱如麻,没想到在一通质问的电话里竟然听到一丝家里的无奈和关心。
他张张嘴,常年缺乏沟通更没有温情,邵知寒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但事实上邵鸿也并不需要他的回话:“毕竟你是我们两家唯一的血脉,你要记得自己肩上承担着两个光荣家族的责任,不要任性。”
邵知寒闻言在心中释然一笑,也对,这才对。
他应下后挂了电话回房间等齐晚。
齐晚洗好出来,穿着一件奶黄色的法兰绒浴衣,毛茸茸一团,头发还没吹,往下滴滴答答掉着水珠。
邵知寒脸色依旧不好,开门见山问他:“伞包怎么回事。”
回来之后齐晚已经检查过,是有一处小机关出了问题被伞线卡住导致开伞失败。
齐晚垂下头说:“我下次会更注意的。”
邵知寒语气不明:“不是你的错,你怎么注意。”
齐晚其实也认为不是自己的失误,他叠伞包绝不会出问题,那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倒霉,总有意外发生的时候,而他正好赶上了。
邵知寒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意外。”
齐晚攥着衣服上的口袋眼睛微微睁圆:“不可能。”
“自从之前速降手套被拿走后,我就一直特别注意保管东西,伞包一直放在咱们自己屋里,除了我跟你没人有钥匙。”
“而且去天门山的一路我也一直随身提着伞包,没人有下手的机会啊。”
“你别多想了,可能真的是我倒霉吧。”齐晚有点蔫。
邵知寒坐在沙发上垂头揉着太阳穴,他飞速回忆着这一周的所有画面,从他们摔在草地上到回来的路上,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想可疑的人。
这些天的事情几乎要刻在他的脑子里。
“小晚,”邵知寒有点艰难地开口,“昨天下午我回来拿东西的时候看见丁凡刚从这儿出去。”
齐晚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你在怀疑他?天啊,是我让他进来的,那时候我跟曼曼姐在厨房打下手,他来找充电宝,我就给了钥匙让他去我行李箱自己翻。”
邵知寒虽然看丁凡不顺眼,但也大概知道丁凡对于齐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回想了无数遍才最后说出这一句推测。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疑的地方。
“我没有说一定是他。”邵知寒斟酌着措辞,“我就是想跟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一定要多留心,包括丁凡。”
“哦。”齐晚转着眼睛应一声,一看就没往心里去。
邵知寒有点生气:“你是不是完全不当回事,我问你,下一次装备放在房间里,你还让丁凡单独进来吗?”
齐晚抿着嘴不说话。
邵知寒把这倔驴拽到自己面前教育:“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人心隔肚皮,你们几年没见了,你知道还都和以前一样吗?”
“我知道。”齐晚心里难受,他不想听邵知寒诋毁丁凡,在他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妈妈和丁凡一直陪着他。
齐晚:“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经历过什么你不了解,前18年都是他小凡哥陪着我,我永远不会怀疑他。”
邵知寒急了:“你他妈一辈子就一个十八年吗?”
关乎生命,邵知寒语气很凶,齐晚梗着脖子说:“反正肯定不是小凡哥,退一万步讲,就算整个节目组的人都想害我,他也不会。”
邵知寒起身,脸色难看的结冰。
齐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整个节目组,那不把邵知寒也说进去了吗。
邵知寒一言不发转身走到门口,齐晚见人要被气跑手比脑子快赶忙抓住邵知寒袖子。
“哥,我错了。”
邵知寒背对着他,手搭在门锁上没说话。
齐晚拽着袖子不够,又伸出一根手指挠挠邵知寒手腕。
“你也肯定不会害我啊,我一辈子也不会怀疑你。”
咔哒一声,门锁响了。
不是打开,是反锁。
邵知寒松开门把手,转身抓住齐晚肩膀。
动作带风,齐晚还以为要挨揍。
“嗯!”
脖子一痛,齐晚闷哼一声,有点迷茫地问:“哥,干嘛咬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下大家,你们每天喜欢什么时候看更新啊(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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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