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游戏竞技>哦,基本操作[电竞]>第二十二章

  ——女朋友?

  不可能。他每天三分之二时间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如果真的有女朋友了,她怎么可能一点苗头都看不出来?

  ——那难道是……炮/友?

  她的确不了解生活中真实的骆知简,莫非他真的是这种人……但其实都是成年人了,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本就无可厚非。

  “啊啊啊啊啊啊!”舒迦做了三分钟稀里糊涂的心理疏导,最终还是选择了崩溃。

  肝肠寸断却又无从倾诉的少女跌跌撞撞地洗了把脸, 趴在梳妆台前摸索出一片面膜,左手按压着肩颈右手握着美容仪, 痛彻心扉地做着晚间护肤。

  她告诉自己, 舒迦, 无论什么也比不上你自己, 就算哭也要哭得像奥黛丽赫本一样优雅。

  心受伤了,不能让风度也一起受伤。

  就在这时,被丢弃的手机响起了悠扬的曲调。

  舒迦余光瞥了一眼,吓得险些用美容仪做眼保健操——来自骆知简。

  手机仿佛定时炸/弹一样令人生畏, 舒迦盯着屏幕上三个大字, 混乱的大脑里闪过大段大段的圣经佛经大悲咒, 赴死一般按下接听。

  “喂?”

  还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还是那阵隐约的喘息。见舒迦不说话,对方继续说:“我看通讯录名字存的是‘小助理’……你是小骆的助理吗?”

  “……是。”怎么,还要她帮忙买必需品么?

  “太好了,他终于有个助理了。你能不能来长沛路上的小林网吧把他带走啊?”

  ……What the fuck?

  “我是小林网吧的老板娘, 小骆和我家老林是铁磁儿, 今天又跑我家来蹭地儿来了,结果两个人一起喝趴下了。”老板娘在电话线那头累得气喘吁吁, “不行了,这两个人太重了,我搬不动了,你赶紧过来把小骆带走。”

  “……等一下,他不是回家了吗?”

  “家?”老板娘笑了笑,“开什么玩笑,他哪儿有家?”

  老板娘这句话,在舒迦的脑海里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舒迦不再过问,拽下面膜用洗脸巾随手一擦,披了件大衣就往楼下跑。

  “爸妈!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饶曼闻言一惊,在后面追着喊:“都这么晚了你干嘛去?注意安全啊!”

  大年三十的深夜,舒迦头也不回,在瑟瑟寒风和鞭炮硝烟的交织中狂奔。

  空旷的街道杳无人烟,手中的uber还在不停寻找,舒迦在原地四处张望,穿着兔毛拖鞋的脚踝赤/裸裸地暴露在冬天里,踩着徘徊不定的步伐。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她并不陌生,它出现赶不上航班时,出现在设计稿deadline时,也出现在S赛门票即将售罄时。

  出现在每一个即将错过的时刻。

  终于,舒迦不再等待漫无结果的uber,裹紧了大衣,奔跑着消失在尽头。

  当舒迦出现在小林网吧时,着实把老板娘吓了一跳。

  凌乱的长发,皱巴巴的大衣,甚至还有脚上那双拖鞋。

  舒迦也从老板娘的目光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邋遢,连忙对着玻璃随手打理了一下,露出自己冻得发疼的脸庞。

  “你是……?”老板娘犹豫着问道。

  “您好,我叫舒迦,是骆知简的助理。”舒迦礼貌地鞠躬,“骆知简给您添麻烦了。”

  老板娘恍然大悟,忙把她拉了进来:“真是个好助理呀,大年三十还这么尽职尽责。冷着了吧,快来喝点热的。”

  “谢谢,不用了。”舒迦的目光四处寻觅着,“他在哪里?”

  老板娘毕竟是过来人,笑着将她领入吧台后的休息室,指了指小床上一团黑色的东西:“喏,两个人在开黑房里喝得烂醉,差点没吐旁边人一身,我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快三百斤的东西搬进来。”

  昏黄的灯光下,骆知简盖着黑色的羽绒服,安静得像只冬眠的小豹子。

  舒迦回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谢谢您照顾他。”

  “这有什么好谢的?小骆这孩子年年都在我们这儿过年,今年要不是老林跟着胡闹,我照顾不过来,也继续留他了。”

  年年?

  “老板娘,我冒昧问一下,您之前说……‘骆知简没有家’,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讶然道:“你不知道吗?他那对傻逼父母早就不要他了。”

  刺啦。

  舒迦的心上裂了一道口子,生疼生疼。

  *****

  二十四年前的宁城,一声声惊蛰吵醒了雨夜,星星的眼泪一颗颗滑落。

  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医院门口争吵:“你怪我?!我一个人能怀孕吗?!”

  “你自己月事没对你没发现?!早干嘛去了?”

  “你现在怪我有什么用!当初是谁图一时舒服?你以为我想怀上?”

  “芳,真不是我说,咱家有个知书就够了,再多一个哪儿还供得起?是个女孩儿还能卖了,是个男孩儿那怎么着也是骆家的后代……”

  “那咋整?你还指望我打掉?都两个多月了,医生刚刚也说我强行打掉会有生命危险,骆齐丰你有点人性!”

  “行,生,大不了生下来丢给你妈呗。”

  六个月后,孙芳生下了这个意外的孩子。

  骆家已有一个骆知书,便是这对没什么文化的夫妻对儿子的无尽期许——知书识礼。所以当这个意外的孩子降生之后,他们仁至义尽地赐予了他知字辈,却只是知简。

  简简单单,不作不妖。

  骆知简从小就不懂,为什么同样是吃糖,哥哥就能吃一盒,而他只能吃一颗?

  为什么同样是赖床,哥哥就能被轻声细语哄起来,而他却是被鸡毛掸子抽醒的?

  他自然也不懂,同样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哥哥就能和他们住在一起,而他却要被送走,和外婆挤一间小屋子?

  外婆总是用苍老的掌心茧抚摸他的脸颊,柔声安慰:“小孩子皱眉会变老的。你爸爸妈妈叫你知简,就是希望你简简单单地长大,别想那么多,他们只是太忙了,照顾不过来。俗话说啊,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你可是我们宝贝的小幺儿啊。”

  骆知简信以为真,一天比一天乖巧,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太忙,也以为只要自己像哥哥一样,他们就会把自己带回家。

  五岁的时候,骆知简在花圃里挖泥鳅,遇见了背着小书包的骆知书。他好奇地问:“哥哥,你去哪里?”

  骆知书牵着小朋友的手,得意地告诉他:“我去上小学。”

  小学?

  他顶着一张花猫脸伏在外婆的膝上,撒娇道:“外婆,我也想和哥哥一起上小学。”

  外婆笑了笑,捻着被缝里的一丁点积蓄,拍拍他的头:“好好好,去上小学,我们知简以后肯定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骆知简终于如愿以偿背上了小书包,他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是只有泥鳅可以玩的。他学会了念书,学会了写字,学会了唱儿歌,学会了画小人,也学会了如何用数字度量生活。

  十三岁的某一天,骆知简高高兴兴地捧着满分的化学试卷跑回家,想让外婆高兴,却发现屋子里一片白茫茫。

  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却被孙芳一巴掌挥开:“笑?你还笑?我妈就因为你这个扫把星要上学,每天吃一丁点米糊!不是你她活得好好的!你上什么学?你上了也是个废物!”

  那时的骆知简只知道妈妈是在骂他,可为什么要骂呢?

  他真的不知道。

  外婆去世之后,骆知简终于被接了回去,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生活却和语文课本里讲得截然不同。

  爸爸妈妈没收了他的小书包,不再让他去上学,只是让他在家里做饭扫地。

  骆知简的班主任得知他退学的消息,第二天就上门家访,却被拒之门外。

  “啾啾!啾啾!”骆知简趴在卫生间通风窗上,学鸟儿叫声吸引班主任的注意。

  班主任一惊,蹑手蹑脚地凑近,问他怎么了。

  “我外婆死了,爸爸妈妈把我接回来之后不让我上学了。”骆知简眨巴着大眼睛,“老师,今天你有没有把尼克胡哲的故事讲完?”

  班主任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徐徐讲道:“尼克胡哲天生残疾,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脚,可他没有放弃。他学习游泳,学习电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最终,他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成为了一名用语言拯救世界的著名演讲家。”

  “好厉害啊!”

  “是呀,所以小知简,”班主任揉了揉微红的眼眶,怜爱地说道,“你是个特别特别聪明的孩子,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为什么大人总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于是小小的骆知简点下了小小的头,也点下了他的命运的抉择。

  那之后的两年里,班主任总是时不时在卫生间的通风窗外放几本书,骆知简就靠着这些书度过了他的豆蔻年华。

  有一年的冬天格外残忍,宁城彻骨的暴雪折磨着骆家一家四口,可屋子里却是一派暖洋洋——骆知书拿到了全国第一学府京大的自招资格。

  “哎呀我们知书真是太给咱家长脸了,京大啊,骆家终于出了个大人物!来来来,吃块肉。”

  “好儿子,你爹我就靠你了。以后当个大官儿,也让你爹我风光一把!”

  听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喜悦,骆知简夹了一筷子青菜,支吾了半晌,斩钉截铁地说:“爸妈,我也想考高中。”

  “没戏。”骆齐丰扒拉着米饭鸡腿,头也不抬,“你哥聪明,你比不上。我们跟人说好了,过几天你就跟院里的常师傅一起去厂子打工学点技术,我问了,京大学费不低,把你哥供出来了我们也能养老了。”

  骆知简愤怒地喊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聪明?”

  他赌气一般地冲回房间,把班主任偷偷塞给他的模拟卷一股脑甩了出来,像一个终于潇洒转身的大侠:“六百五的满分我考六百二!你问问骆知书他当年能考多少?凭什么骆知书能上高中上大学,我就得去打工?!”

  “什么骆知书!那是你哥!”骆齐丰一把撕碎眼前遮挡视线的满分数学,“是不是你那个女老师给你的?我他妈就知道那个贱人总来这边不怀好意!净教你些乱七八糟的!”

  “不怀好意?她比你们对我好得多!我不承认骆知书是我哥!”骆知简歇斯底里,将桌上的饭菜一掀而起,“我也不承认你们是我亲爸妈!”

  啪——只是清脆的一声,那张秀气的脸就肿了一大片:“你以为我们把你当儿子?!你出生差点害死你妈,上个学害死你外婆,现在是不是想害死你哥?!我真是恨不得回到十五年前把你掐死!”

  他咬着牙,不让眼里的软弱掉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就掐死我好了。”

  那个夜晚是五颜六色的。

  红的是血液在匍匐,紫的是皮带在呼啸,绿的是板凳在狂吠,白的是大雪在嘲讽,黑的是疼痛在叫嚣。

  倔强的少年啊,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敢落泪。

  第二天,伤痕累累的他被丢到了工厂里,再也没有人接他回家。

  骆知简在工厂里做了大半个月的苦工,白天在机器的轰鸣中累得昏天黑地,晚上悄悄从垃圾桶里翻旧书出来看,也在报纸上找数独和字谜消遣。他每天做的活比别人多一倍,却分文没有,常师傅说,他的那份工钱都直接给了骆齐丰。工厂里那些散发着汗臭味的男人总叫他“骆小娘们儿”,看不惯那一身文绉绉的酸秀气。

  终于在一个夜里,他逃离了。

  一无所有,无所顾忌。

  他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趁着晚上汽车站戒备松散,躲进了一辆大巴底下的行李箱,跌跌撞撞地从大雪纷飞的宁城漂泊到了大雨倾盆的海市。

  当腥咸的海风拂过心房,那具瘦弱却有力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雨和泥的怀抱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雪白的房间里。

  老林挠着头,摸了摸骆知简满是青紫的手臂问:“医生,这孩子还有没有救啊?别好不容易做次好事反倒沾一手鲜血。”

  “您以为您是杀手呢?不至于,”医生打趣道,“这孩子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疲劳过度,又发了高烧。不过他身上的外伤挺严重的,得好好养养。”

  老板娘叹了口气,心疼地摸着骆知简的额头:“这孩子眉清目秀的,不知道谁这么狠心……”

  洁白的梦里,骆知简仿佛梦见了两双父母一般温暖的手。

  那之后,他就留在了小林网吧。

  白天念书,晚上当网管,闲得没事也和老林学学电脑。老林见他一点即通,惊喜地拍着肩膀:“小骆,你小子有点天赋啊!来来来,给你几本你林哥哥年轻时候拿来垫桌脚的C语言,你看着玩玩。”

  出乎老林意料的是,骆知简的“天赋”有些过分了——自己摸索了一段时间,他居然做出了一款美观又安全的网吧管理系统。

  当年的网吧大多都集脏乱差于一体,也没有人在意过网瘾少年的视觉效果,所以当小林网吧换上新系统后,一时声名大噪,老林也靠售卖这套系统狠赚了一笔。

  骆知简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老林送给了他一张银行卡,那里面是售卖网吧管理系统赚到的所有钱。

  “老林?”骆知简不明所以,“你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这小天才,网吧客流量翻了好几倍,他们消费的这些钱我拿着。但系统是你开发的,这个钱也理应是你的。”

  骆知简欲言又止:“老林……”

  “行了行了!别磨磨唧唧的,你林哥哥有预感,你小子以后肯定大有出息,指不定是个大英雄什么的,苟富贵勿相忘啊!”

  那之后的日子里,骆知简自学着功课,也陪老林和老板娘打游戏。当老林发现骆知简连玩英雄联盟都一点即通时,他毅然决然地替他报名了那一年的网吧联赛。而骆知简也不负众望,以ADC的身份带领小林网吧夺得地区冠军。

  十六岁的骆知简对于“电竞”这个词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在召唤师峡谷里驰骋的感觉就像回归的候鸟。他开始时不时录制一些游戏视频,时而技巧,时而恶搞,时而鬼畜。

  终于,“辣子鸡”这个ID被刚刚组建的Lux发现了。

  Alex最初以一年十万的低价签下了他,从此,Lux的青训营里多了一个小ADC,Ares——不受宠,不讨喜,残暴无度的战神。

  这一签,就是八年。

  骆知简的身价也从十万变成了一千万。

  十六岁网吧联赛冠军,十七岁进入Lux青训营,十八岁成为替补ADC,十九岁八强,二十岁四强,二十一岁和二十二岁两连冠。

  每一年,都是更好的骆知简。

  每一年,也都是更坚强的骆知简。

  他不再像幼时那样天真乖巧。小时候外婆总嫌他太懂事,不像个小孩子,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可是外婆啊,他哭了,谁又会给他糖呢?

  与其脆弱地等待施舍,不如肆意妄为,抢走别人的糖。

  就这样,他终究成为了一个任性的人。

  对骆知简而言,小林网吧是他的家,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温暖去处;而Lux是他错过的所有书本,教会他从一无所知的天真少年变成如今的世界第一ADC。

  他离不开小林网吧,也离不开Lux。

  S8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低迷,花了两倍三倍的精力去找回状态。

  他害怕退役,害怕得不得了。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害怕中,他从Alex和舒迦的话语里听出了哪怕一点不对劲,也会主动辞去首发的位置。

  ——他真的,比任何人都希望Lux好啊。

  他这短暂一生中曾经有无数难熬的日子,可是流浪到海市的这八年,却让那些过不去都变成了过去。

  他啊,没有家没关系,没有父母没关系,没有童年没关系。

  一个容身之所,足够他用一辈子来回味了。

  *****

  老板娘开车将舒迦送到公寓楼下,看着后座毫无意识的骆知简,担忧地说道:“这孩子怎么醉得像头死猪,你一个人能行吗?”

  轻轻地扶着骆知简的肩膀,舒迦的笑容里明亮又坚决:“这样就不行了,以后我怎么办?”

  说罢,再三道谢后,搀着他上楼了。

  徒留老板娘一人在风中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是一个比一个霸气。

  将骆知简在自己的床上安顿好,舒迦又登登登下楼去便利店里买了点蜂蜜和一套洗漱用品。

  便利店的小伙子笑着对她说:“您好久没来了,过年好啊,没回家?”

  家?

  今夜,这里就是一个家啊。

  用小勺子一点一点把蜂蜜水喂下去,舒迦脱掉他满身酒气的衣服,取出一条热毛巾,白皙娇嫩的双手带着湿润的温暖,在微醺的毛孔上轻轻掠过。

  精瘦的肉体就横陈在眼前,可她竟然一点邪念也没有。

  她暗自笑道,这可不像你啊舒迦。

  随手从衣柜抽屉里扒拉了一件周行之备用的家居服套上,舒迦端坐在床沿,就着一站暖洋洋的床头小灯,认认真真地揉捻着扣眼。

  终于替他打理好,舒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都这么容易喝醉,以后可不能在家里囤酒。”

  她取来一个迷你蓝牙音箱,放起了莫扎特的钢琴曲。

  骆知简的睡颜十分纯洁,英气的眉眼里全然没有平日的桀骜不羁,柔顺得像个刚刚被哄睡着的孩子。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他才有童年呢?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温暖呢?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忘记那些没有尽头的黑暗呢?

  舒迦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骆知简的额角,静静地凝望着。

  窗外,一朵两朵烟花在阒寂的夜幕里绽开,年轻的少年少女们在大街上放肆地呐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舒迦小心翼翼地和骆知简十指相扣,慢慢枕上他的臂膀,像是把一辈子的赌注都锁在了那里,轻颤着闭上眼。

  “新年快乐,我的大英雄。”

  *****

  第二天清晨,一缕微弱的阳光洒在骆知简的眼睑上,他习以为常地撑起身子,却发现脑海里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炸裂。

  等一下,这个床的触感,不是小林网吧里那种硬邦邦的钢丝床啊……

  骆知简支着昏沉的脑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门,只见沙发上侧卧着一个人影,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在闪动。

  当他看清那个人影,顿时僵在了原地。

  舒迦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毛毯随意地搭在腰上,眼看着就要滑落。骆知简不知为何,还来不及去思考昨晚发生了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帮她把毛毯盖好。

  ……身体果然是最诚实的。

  后退的时候,骆知简不小心绊到了笔记本的蓝牙鼠标,桌面被瞬间唤醒。

  本着不窥探隐私的原则,他蹲下身想阖上电脑,可这一蹲,就再也阖不上了。

  ——亮着的屏幕上,赫然是photoshop的界面,而正在编辑中的图片,是他的定妆照原片。

  他知道擅作主张的不对,也记得舒迦曾为了他悄悄直播的事情而生气,但酒后残留的醉意和心头呼之欲出的答案说服了他。

  最小化photoshop,电脑的桌面是Lux在S8夺冠时的照片,那里面的骆知简笑得比奖杯还灿烂。

  桌面纷繁复杂的图标中,有一个简简单单名为“A”的文件夹,他犹豫不决地打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逆袭而来。

  ——一万八千张照片,五千段视频,七百篇报道,都是他。

  这时,右下角的桌面微博跳出一条新消息,骆知简下意识地看过去。

  舒尔迦兮。

  这个名字……是了,他终于想起来酸菜鱼最初的ID了——倏尔痂兮。他曾经嫌弃地问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别扭的名字,酸菜鱼说,“因为很多伤口,在你还没来得及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结了痂。”

  命运的齿轮终于再度归位,开始徐徐转动。

  “唔……你醒了?”舒迦揉着眼睛坐起来,遮掩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掀开毛毯,“我去给你做点——”

  等一下,电脑为什么是亮着的?骆知简又为什么盯着不放?

  当她看清那满满一个文件夹的骆知简时,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后半辈子的瞌睡都被吓没了。不等骆知简开口,舒迦自暴自弃地封住了他的嘴:“对,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啥?”

  “收集你的照片视频报道你的一切,不仅电脑里都是你,我手机里卧室里也全都是你。”舒迦举起一个抱枕,捂着脸破罐子破摔道,“是不是觉得我很痴汉很变态很恶心?我也觉得,但是我——”

  骆知简忽然插嘴:“你是酸菜鱼吗?”

  “……什么?”

  他伸手拉下抱枕,认认真真地望进舒迦的眼睛:“你是‘酸菜鱼开胃’吗?”

  舒迦思忖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是你,那天我们双排我就觉得熟悉。”骆知简忽然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就地盘腿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样,“你当年为什么突然不玩了?”

  约莫是因为她学会了浅尝辄止吧。

  七年前,她独自踏上了一条远离纷扰的道路。从小没有朋友的她腼腆内敛不善言辞,也不知为何连美国留学生圈子里都流传着有关她的无稽之谈,一直以来都只能形单影只。

  舒建新为她安置的房子里有一台当时最新的电脑,舒迦原本是一个不沾网瘾的乖乖牌,却还是败在了百无聊赖之下,下载了recommended列表里排行第一的软件,“League of Legends”。

  她以为那是个讲述历史的软件,懵懵懂懂跟着新手教学走了十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款游戏。索性闲着也是闲着,初到美国,舒迦的英语还没有熟练到可以看懂美服,就去四处寻觅中文教程。

  于是她发现了“辣子鸡”。

  辣子鸡主玩ADC,本命英雄是伊泽瑞尔,每一次补刀每一个走位都无比优美,舒迦不止一次觉得,这样的操作背后一定是个温柔而沉稳的人。

  她就这么跟随着辣子鸡每一个视频,时而技巧,时而恶搞,时而鬼畜,看他在评论区讲自己如何打上最强王者,讲自己拿了网吧联赛冠军,也讲自己可能要去打职业了。

  听着辣子鸡的声音,舒迦开始领悟到英雄联盟的乐趣所在,从扛塔吃兵的游戏小白变成制霸铂金段位的金牌辅助。她每天都在美服里搜索“辣子鸡下饭”这个ID,却怎么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所以凭借半吊子英语摸索着下载了国服,也摸索着用加速器。

  终于,被她捕捉到了。

  和唐思潆关系太好的后果就是,她变得很会演戏。辣子鸡把她当成了辅助界的沧海遗珠,她也装傻充愣演着一个好辅助,甚至还改了ID。

  辣子鸡知道她在国外,也从不拉她语音,只是每天和她用大段大段的文字钻研着猎奇下路,许多匪夷所思的组合甚至被他沿用到了现在。

  那几年的舒迦孤身在外无所依靠,飞越了一整个太平洋却还是活在流言的残酷之下,可她告诉自己,既然决定了隐忍,那就忍到尽头。

  大概是老天不忍心再折磨她,所以才赐予了她和辣子鸡相遇的契机。

  除了父母,没有人愿意和她交心,没有人过问她的冷暖,没有人在乎她的悲喜。

  她在美服也有上百好友争先恐后和她双排,对他们而言,上分是她唯一的意义。

  只有辣子鸡。

  “我的朋友也很少,但我觉得足够了。你要实在难过,凑合凑合把我当你朋友吧!”

  “受不了这样的日子那就逃出去啊,你都逃到美国了,还怕再逃一次吗?你不是要考大学了吗,去考最好的大学,你要坚信,善良的人不会被亏待。”

  “你睡不着?那我给你讲故事吧,伊泽瑞尔是一位探险家,他爸妈是一对有名的商人,外出做业务的时候EZ就会被寄养在皮尔特沃夫……”

  在那段无望的岁月里,辣子鸡是她唯一的光源。

  直到有一天,辣子鸡告诉她,他要去Lux打职业了。

  她说,好,你夺冠的那一天,我一定坐在台下给你拍照。

  这一句承诺,她从来没有忘记。

  辣子鸡的第一场比赛,舒迦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那一场BO5中,首发ADC状态滑铁卢下降,两局比赛之后被对方拿到赛点,Lux不得不搬出一直未见天日的替补,伊泽瑞尔穿梭在召唤师峡谷的每一个角落,面对疲软的队友和强劲的敌人,用一束束魔法光波将比分追平。

  旰 唔

  一如辣子鸡曾经给她讲过的故事——“伊泽瑞尔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挑衅命运的安排,探索九死一生的险境。”

  虽然那场比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但对舒迦和辣子鸡而言,都已经胜利了。

  那场比赛中的MVP截图,舒迦一直留到了现在。

  她的辣子鸡呀,是世界上最好的少年。

  所以她封存了“酸菜鱼开胃”,潜心沉淀。

  总有一天,她也会和他比肩。

  眼前的骆知简真实而温热,舒迦的耳畔隐约响起了一首诗——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舒迦这一生拥有很多,也错过很多,但她总是无欲无求,但这一刻,她忽然想做一个野蛮而粗鲁的人。

  “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骆知简抿着唇,一言不发。

  舒迦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指甲深深地陷入抱枕,像一个被遗弃的洋娃娃:“骆知简,因为我——”

  “舒迦。”骆知简垂眸坐着,一字一句地说,“在你说之前,你先听我讲。”

  “……好。”

  “你很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和我截然不同的那种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可后来我发现你比谁都认真。

  “知道你是酸菜鱼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天发现Milky不见了,我翻来覆去地找,发现它其实只是钻进了我的被窝。

  “如果我早知道那是你,那我们一定可以当很好的朋友。但是舒迦,你要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的所有决定都有足够的资本,我没有。”

  ……似乎有哪里没对。

  幼稚的情绪蓦地占领舒迦的理智,她用力掐着虎口,泛白,然后红肿。

  “所以舒迦,我——”

  “够了。”

  不敢再去听长篇大论,也不想再去追根究底,舒迦抛开那副脆弱的模样,重新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她从容地起身,将烘干机上散发着清香薄荷气息的衣服递给骆知简,纤细的食指指向大门的方向。

  “出门右转电梯间,不送。对了,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