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笼中知更鸟+番外>第107章 亡城11

  艾布纳猛然睁开眼,身下是舒适的床垫——奥雷亚斯,窗子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只有自己身上的淡光将奥雷亚斯的睡脸模糊照亮。

  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直到门外又是一声女仆的尖叫,他才醒悟,之前大概也是尖叫声。他把奥雷亚斯推醒,此时外面的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

  他匆忙套上衬衣,披上外袍,将帘子拉开,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奥雷亚斯披上外袍,将门打开,艾布纳连忙凑过去,眉毛一挑,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尤其大厅中央的用玫瑰和百合缀成的花环正安静地睡在地上,残缺的花瓣洒落一地。

  “啊——有老鼠——”

  “啊啊啊啊啊——”

  几个女仆吓得花容失色,在大厅内尖叫乱跑,男仆们倒没什么,连忙把尖叫的女仆拉到一旁,把倒地的花环捧起来。此时瑞亚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出来,到了那几个女仆面前,啪啪就是响亮的几耳光。

  “该死的,一只老鼠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瑞亚怒吼道。

  女仆红着脸低头站在一旁。

  艾布纳的心情却因此而稍微好一些,他拉着奥雷亚斯的手,悠闲地走到大厅,瑞亚看到他正想发火,突然又看到了奥雷亚斯,脸上的怒气凝滞着,一抽一抽的,很有意思。

  “吱吱……”银鼠的叫声从饭厅的帷幕后传来。

  艾布纳向饭厅走去,帷幕旁还摆放着一组巨型装饰弩弓,弩弓直直刺向帷幕上的鸟,他令人把弩弓移开,银鼠吱吱地从帷幕里面跑出来,咬着艾布纳的皮鞋。

  艾布纳微微皱眉,银鼠又松开口,向着帷幕里面钻去。

  艾布纳拉开了帷幕,不过这帷幕平时是不拉开的,而且为了遮阳还用了双层。

  “什么也没有么。”艾布纳自言自语道。

  银鼠又钻了出来,咬他的皮鞋,然后拽着帷幕往上爬,艾布纳顺着银鼠往上看,只见它钻到窗幔里去了,窗幔是一个个半圆做成的,每个圆的下方缀着宝石和彩线。银鼠一直在窗幔里面吱吱个不停,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但窗幔太高,他没法掀开来,只得探过头,往里面看。

  此时奥雷亚斯伸长手臂,抓住窗幔下方的彩线,把窗幔掀起来。

  霎时,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艾布纳重重一颤,奥雷亚斯松了手,将帷幕里的东西又挡了起来。

  艾布纳紧紧抓住奥雷亚斯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怎么会有这个……”

  窗幔里的横木上挂着数十只被剥皮的鸟!

  这是极为恶毒的诅咒,瑞亚的脸色也苍白,在惊魂了一段时间后,大声吼道:“快把这些该死的晦气东西弄走!”

  很快,几个胆大的男仆拿来棍子和椅子,把那些还血淋林的死鸟取下来。

  艾布纳盯着这些血淋林的生物,从体型来看,似乎都是已经成年的鸟儿,而且都是成双成对的。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握紧拳头。

  “你也滚——你这个晦气的东西——你一回来就发生这种事——妈的你怎么还不死——”瑞亚冲着艾布纳大吼起来,苍白的脸上是鲜红的嘴唇,就像刚生吃过鸟。

  旁边的仆人都怔住了,望望女主人,又望望可怜的失了身份的少爷。但艾布纳的神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愤怒或者伤心,而是极为冷漠地走过他们的女主人身旁,冷声道:“你好自为之。”

  瑞亚的气又被激上来,抓过一旁的玻璃花瓶就要砸向艾布纳,奥雷亚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紧地捏紧,仿佛要活生生地将她的手腕捏碎。

  事实是,只要艾布纳想,他就能做到。

  但艾布纳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轻声说道:“我不想你碰到她。”

  奥雷亚斯松了手,艾布纳勾住奥雷亚斯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亲吻着奥雷亚斯,旁若无人。

  直到银鼠又围着艾布纳吱吱地叫起来,他才从亲吻中缓过来,奥雷亚斯轻笑着抚摸他微红的脸颊。

  “你、你们……”

  艾布纳拽着奥雷亚斯向外跑去,留下瑞亚惊讶而恐惧的脸。

  奥雷亚斯一出了御辅楼,就化成豹形,艾布纳骑在背上,他一跃而起,一下子跃过了多伦宫高高的围墙,艾布纳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太阳向自己而来。

  “去看看那只小银鼠去了哪儿。”艾布纳说道,他隐隐觉得它能带着自己找到亚伦。

  奥雷亚斯带着艾布纳向着越来越荒凉的地方奔去,直到一片野林里,奥雷亚斯化成人形,放下艾布纳,小银鼠径直向前跑,两人紧紧跟着。突然他们听到了隐隐的咳嗽声,艾布纳立即警觉地向出声的地方悄悄走去。

  是一棵巨大的树。

  “咳咳……唉……”

  艾布纳扶着树根慢慢转,突然一声苍老虚弱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你终于来了,艾布纳少爷,咳咳。”

  艾布纳瞪大眼,只见亚伦躲在树洞里,头发已经花白,骨瘦如柴,一只瘦长苍白的手垂在腿上。

  “诸王在上,让少爷看到我这个模样实在是……咳咳,哦诸王啊,我的小宝贝。”亚伦将小银鼠捧起来,然后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艾布纳瞥了眼他的脚,用碎布条裹着,血水和脓水已经浸湿了灰色的碎布条。这一刻,他居然起了怜悯之心,于是他扭过头,冷声道:“你是故意让老鼠带我们来的吧。”

  “咳咳,少爷还是那么聪明……”亚伦拍拍身上的枯树叶和灰尘,深吸一口气,“那么少爷也一定看到了我留在书上的笔记了吧。”

  艾布纳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少爷,您别担心,即使我现在有杀心,我的力气连一只小银鼠都不如,逃到这里已经耗费了我最后一点力气,”亚伦抚摸着小银鼠,轻声说道,“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有杀心,现在没有,以前没有,今后更不会有。我只是想和您单独谈谈,银弓城的牢房容易让人阴郁,怕您在那儿并不能保持冷静。”

  艾布纳皱起眉,“谈什么?”

  亚伦淡淡地笑着,让艾布纳不知所措,因为这笑容和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个老实沉默的医师没有区别,那个老实沉默的医师会偷偷在他的药里放糖,变着花样哄他吃药,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用木块和石块打磨的小玩意儿……但是他害了我的父亲,艾布纳捏紧拳头。


  “哦……这位精神的年轻人是少爷的……”

  “伴侣。”艾布纳不耐烦地打断了亚伦的话。

  亚伦一愣,又笑吟吟地将奥雷亚斯打量一番,说道:“少爷好眼光。”

  艾布纳:“……”

  艾布纳说道:“你别在这哄我,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父亲?”

  亚伦听了艾布纳的话,不紧不慢地捏揉银鼠的后颈,说道:“少爷,如果你认为我害了王辅大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艾布纳皱紧眉。

  “你也在犹豫怀疑,对不对?在我未入多伦宫前,我受过阿波卡瑟里家族的恩惠,帮助您的父亲挺过一场大病。我说您的父亲有福,后来果然当上了王辅,那时我已在多伦宫服侍那些少爷小姐们有二十多个年头。诸王在上,您的父亲是个精明人,娶了罗列克家族的女儿,不久又生了个小少爷——琼尼?阿波卡瑟里,这对母子在王辅大人的眼里不过是个装饰物,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您。”

  艾布纳深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噢,少爷,有些事情,只有站在远处才能看出些蛛丝马迹,”亚伦突然皱起眉来,脚剧烈一抖,然后从破旧的口袋里翻出一根枯草,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他的额头冒出细汗,他勉强笑笑,继续说,“抱歉,每到这时候疮就疼了起来。”

  艾布纳动动嘴唇,想要让他坐下来歇息,但一咬牙,还是让他继续疼下去。

  “完好的玻璃花瓶是个装饰品,但是残缺了一角的玻璃花瓶就是凶器了,它会用它尖锐的一角去扎破任何以为它是装饰品的人。少爷,您的弟弟,琼尼?阿波卡瑟里,就是残缺的花瓶。”

  艾布纳一怔。

  亚伦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郑重宣布什么,“您的弟弟是乱l_un的产物。”

  “你说什么!”艾布纳一把抓住亚伦的衣领。

  “您冷静一点,少爷,您的弟弟和您的父亲没有关系,而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外祖父的后代。”

  艾布纳一颤,琼尼居然是瑞亚和罗列克伯爵的孩子!

  他突然想起基纳说的话:琼尼少爷真的太像年轻时候的勋爵大人了……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亚伦淡淡地笑了,“少爷,我是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的,一个乱l_un而生的孩子总会和其他孩子有所区别,我给琼尼少爷配了这么多年的药,总会发现问题。而且,更加让我肯定他的身世的一件事就是……他在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久。”

  “若承血亲毒姓,命必短……”艾布纳想起了亚伦的笔记。

  “这个方法就是我写在书上的那段话,”亚伦的神情还是没有多大变化,“需要先吃21日的人心,到了第22天,吃父母其中一人的心脏,之后再吃21日的人心。”

  艾布纳的后背突然冒出冷汗,想起了那些排列开来的尸体。

  “但是这也是有要求的,必须要在父亲或者母亲的生日那天吃了心脏才有用……所以,两年前,罗列克伯爵其实早就在他生日的那天被挖了心脏,死了,之后的罗列克伯爵是假的,不过罗列克伯爵本来就受到贵族的不齿,孤僻、- yín -荡、沉默……所以即使装他装出些不妥的地方,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

  “你瞎说!”艾布纳打断了亚伦的话,“这些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从没听说用人心做药!”

  “少爷,我本来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残忍的治愈手段,直到我认识了血猴,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却是个鬼才。这些全是血猴写的,当时他写了一本医药书,由于太过血腥,没人敢要,我想办法弄到了手,但对里面的一些治愈手法半信半疑。我会在夜里偷偷看一些,然后再锁进箱子里。但那日,琼尼少爷的病很急,我没来得及把书锁起来就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当时我让书房旁边的房间里,我去煎药,回来时,发现他不在床上,我着急地四处找,他又冒了出来,脸色苍白……”

  艾布纳觉得自己的脑中嗡嗡作响,抓住亚伦的手紧紧的,手背触碰到亚伦苍老干燥的脖子,突然他的眼前变得模糊,渐渐地只剩下一片白色,待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出现一个胎儿,这应该是亚伦。

  艾布纳一愣,他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了母体。

  很快他找到了亚伦所说的那段时间,他踏进去,是漆黑的夜,亚伦正在背对着自己煎药,那时的亚伦还没这么苍老。他稍微动了动,身体就飘了起来,他飘向琼尼所躺的房间,琼尼此时虚弱地呼吸着,艰难地下了床,小声地喊着:“亚伦……我难受……”

  苍白的小脸因疼痛都拧成一团,手扶着墙壁艰难地向煎药室走去,“亚伦……我好疼……我好疼……”

  艾布纳沉默地看着小小的琼尼,如果亚伦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此时的琼尼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琼尼扒在门口望着亚伦的背影,望了一会儿后又转回身,一步步艰难往回走。在路过书房时,他转过头,瞥了一眼,然后走到烛火下,盯着书好一会儿,翻到前面的目录,艾布纳的眼睛一瞪,居然和他曾在白翰楼见过的那本《民间歌谣五百种》很像,琼尼的小手在目录上的字划过,划到“血亲禁忌”的时候,他顿住了,翻到了那一页。

  艾布纳咽了口唾沫,上面画着血淋林的心脏,旁边的字和亚伦的笔记一模一样:……若承血亲毒姓,必命短……以人心为药引……服21日……取双亲心脏……

  琼尼紧紧盯着这段文字,此时亚伦煎药室有了脚步声,琼尼连忙把书翻回亚伦所看的那一页,然后捂着心脏匆匆走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和亚伦撞见。


  “琼尼少爷,您该在床上歇歇。”亚伦轻声道。

  琼尼点点头,亚伦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琼尼回到床上。

  “亚伦,我究竟是什么病呢?”琼尼问道。

  亚伦一脸犯难的神情,“不是什么大病,把药喝了就好了。”

  琼尼抿了一口药,喃喃道:“你总是这么说……”

  亚伦的神情复杂,抚摸着琼尼的头,“少爷,您会好起来的。”

  琼尼又喝了一口,点点头。

  琼尼喝完药就昏昏欲睡,亚伦在一旁守了一会儿,不久阿波卡瑟里家的人就来接琼尼回去睡了。

  亚伦回到书房,把书合上,刚拿起书,手顿住了,盯着书角看了一会儿,一根淡红色的头发被夹在里面,他又坐回去,打开到头发所夹的那一页,正是“血亲禁忌”,他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然后拿起桌旁的另一本书,艾布纳看这书面正是在牢中发现的那本。

  亚伦随意拨开这本书,将血亲禁忌的这一段话抄在这一页上。

  然后把书锁好。

  艾布纳倒抽了口气,从母体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