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因为他推波助澜,因为他毫无责任地配合你愚蠢的行为。因为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的你把自己的健康视为儿戏,而作为医生的他对此放任自流。”戚维扬打断了苏笏的话,一口气接了下去:“别告诉我是你让他开药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同意,而且还瞒着我。”

  “他是你朋友,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戚维扬干笑呵呵,声音中毫无笑意:“所以呢?难道他不是应该更有义务告诉我?”

  苏笏叹了口气:“别这样,我知道你只是生我的气,别把其他人牵扯起来,那样……不公平,你只能伤害那些在意你的人。”

  戚维扬转过身来,双目直视苏笏:“是么?说到公平,你觉得你的行为对我而言可以称得上公平吗?你又真的在意吗?你刚才说我们的关系,请问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我以为是我理解的那样,而不是现在看起来的与一堆人合谋独独将我抛在脑后!”

  “不是把你抛在脑后,只是……我想你不会同意,但这真的是一个机会,你难道不想……”

  “我不想!”戚维扬斩钉截铁地说:“凭什么你要把自己的判断加诸在我身上?我根本不需要!”

  苏笏瑟缩了一下,刹那间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颤动,转瞬即逝,他咬住下唇低头平复了一会儿,又抬起来:“也许是基于我的判断,但我觉得你确实需要——”

  戚维扬眯起眼睛:“需要?你怎么就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让他心存绝望地死去呢?在你擅自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有没有想过我想把这件事永远埋葬了永远不要提永远翻过那一页?”

  “但是你忘不掉!”苏笏的声音大了起来。

  “而我想忘掉!”戚维扬的声音更大,手紧紧地捏成拳头,不自觉地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我不需要提醒!我不需要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想起我是谁我做过什么!我不需要你大公无私充满奉献精神地接受李旼有的条件,甚至在数据不足的时候亲自上阵,来换取他昙花一现的良心发现。更何况在你心目中他的良心发现也许只是耍弄你就像他曾经耍弄我一样让你帮他完成他想完成却无力做到的事情,为他做复仇的帮凶!”

  “他耍弄不了任何事,任何人。”苏笏冷酷地说:“他做不到全身而退,事实上,他退不了了。”

  “没错,他心惊胆战,求死不能,痛苦不已,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虚有其势的空壳而已,被病痛和盘旋不去却迟迟不来的死亡逼得走投无路。这不是平等的交易,他赢不了。”

  医生话语中的某些东西引起了苏笏的注意,“我以为你刚刚说想要他心存绝望地死去。”

  戚维扬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掌心,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但就是抑制不住,制止不了:“是的,我是想。我想他痛苦,恐惧,被绝望和愧疚折磨得无以复加,但我不希望你是加诸的那个人。因为,那不是你,你不该是那样。”

  苏笏微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戚维扬从来没有见过,他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吐出:“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实话而生气,甚至是因为我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而生气,看来不止是这样,是吗?”

  戚维扬没有回答,他被苏笏脸上的表情吓住了,错过了最佳的开口机会。

  “你觉得我变了。当然,我也觉得自己变了,那个过去的心无旁骛的傻小子已经不在了,活下来的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贩过毒砍过人的不择手段的流民。我以为你接受了这样的我,看来我还是让你幻灭了。所以呢?当你今天在制药厂听到我说药物反应的时候,是不是曾对号入座地想过在史翘翘这件事上我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无辜?”

  “不——我没那么说!”戚维扬叫了起来,声音的尖利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笏嘴角微微抽动:“当然你不会说,但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过吗?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有些话你永远都不会说,不会对我说,你身上装着袋子,不想碰的,不想打扰到自己现有生活的东西都会装进去。如果不是今天你无法自抑的愤怒,你也会一直埋在心里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是在七十二号院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你一直在忍耐我吗?”

  “不是,不是,不是,”戚维扬着急地开口,然而平日的伶牙俐齿突然消失不见,仿佛除了否认他说不出别的更多的话来,他只是急着解释,大汗淋漓而下。

  苏笏转过身去:“我想出去走走,一个人呆会儿。”

  戚维扬伸出手去,却没有够着,眼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他站了一会儿,走到沙发前,任自己摔了进去。不该说的,他应该控制住的,他只是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他只是对过去的自己心存愤恨想要忘掉,可却任凭这股愤恨发酵,狠狠伤害了苏笏。

  医生用手抚住双眼,他的太阳穴疼痛不已。李旼有,这个将死之人,却有着毒蛇一般的眼睛,到底还是在他和苏笏心里种下一根刺。

  

、番外49

  49 

  戚维扬一直坐在沙发上,双眼放空,思绪里乱七八糟,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仿佛在各自的维度里同台表演一般,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中跳来跳去。他有种大脑皮层正在跳舞的奇怪幻想,毫无逻辑性,毫无关联,美好的事,丑恶的事,想象的事,真实的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纷沓冗来,而他任由它去,像是把思考的主动权交了出去,直到双眼酸涩,两侧太阳穴嗡嗡作响。 

  到了午饭时间,苏笏也没有回来。前台打电话通知去大厅,戚维扬本来想编个理由推脱不去,想想不好,还是没精打采地下去。一席人中,陈雷如丧考妣,孙强心不在焉,胥黎面无表情,而且一直在回避戚维扬的目光。吵到后来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大,戚维扬看着低头的胥黎想,这里的隔音效果不好,也许他都听到了。 

  他用筷子意兴阑珊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一根细线在搅动,说不上是什么,却心烦意乱,无暇顾及。 

  戚维扬实在是食难下咽,找了个理由,提前走了。他不想回房,沿着小径一路走走看看。温泉公馆也大,又连着上游的泉眼,走走停停便到了河滩边上。 

  他还记得不日前在温泉漂流的时候,一路水流湍急,上游倒是有一处地势开阔,水流也平缓了很多,但到了这里又遽然收紧,河道变窄,水势也急了起来。 

  戚维扬顺着河滩向西走了颇久,河道慢慢宽阔起来,和来时的路组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两边间或点缀着鹅卵石。他掏出手机,上面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任何来自苏笏的短信。苏笏一定还在气头上。 

  医生满腹心事,脚下的力道带着一堆小石子飞了出去,滴溜溜地打着转。他蹲下身去,看到面前不远处有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伸手捡了起来。石头是半圆形的,一面已经磨的溜光水滑,从顶端到两边呈弧形下来,一面扁扁平平,但也早被磨去了棱角。这块石头颜色有几分特别,烟青色,一侧有一大块明显的红色,旁边还有些黄色斑点,乍一看像是半个太阳。他放在手里掂了掂,一时兴起,半蹲着倾斜着向河水对面打了过去。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打水漂自是好手,那半块太阳在水中将将掠过,直跳过三段,才堪堪落在河水中,现了一个小小的圈儿,沉闷地跌了下去。温泉水的温度使河面上徜徉着一层薄烟,水汽氲冉。流水掩盖了石头激起的涟漪,甚至还没有扩散开就被消弭了。 

  戚维扬闷闷地在河滩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顺手捡起一把石头,一个接一个地扔了过去,直到附近再也找不到大小相宜又称手的石头才作罢。 

  他坐在那里很久,思绪翻涌。苏笏不明白,他的愤怒其实跟他毫无关系。这股愤怒由来已久,谁也无法化解,这愤怒来

  源于命运的不公和遭受的磨难,这愤怒来源于他的无能无力,根深蒂固地植在他心底,没有人,也没有事能将它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