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最近经常失眠,他已经记不得今晚这是第几次刚刚入眠便于午夜时分惊醒。

  他翻了个身,但刚刚短暂停歇下来的神经再次活跃起来,一时半会儿难以重新入睡,于是方洛无奈下床,坐到书桌前,目光看向了木质桌板左上角那个黄色的信封。

  距离他收到贺准的这封信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范容没有再出现过,他也听从信里的指示,没有再试图联系过现在的“贺准”。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平静的正轨,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将这封信拿出来翻看。

  方洛指尖摩挲着已经被揉皱的信纸,重新通读一遍之后,又小心郑重地重新将它装回信封,像是一场跟老朋友的告别仪式。屋内灯光昏黄,做完了这一切,他又重新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等待着意识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重新陷入昏沉。

  第二天一整日事务所都没来什么客人,下午三点的时候,方洛早早关了店。

  平时他一般都住自己家,但是会经常去看望母亲,想起最近快有一周没去,方洛临时改了主意,原本想要回家的脚步转了方向,坐车来到了母亲所在的凌云小区。

  到楼上的时候是三点半,敲门之后是保姆刘婶给开的。

  方洛点了点头,问了声好,刘婶见到他忽然回来还挺高兴,张罗着给他切水果。

  方洛一边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忙了,一边随口问道:“刘婶,我妈呢?”

  “你妈在屋里睡觉呢,怎么,你找她有事啊?”

  “没有没有,就是问问。”

  方洛走到母亲王英娟卧室门口,推开窄窄一道缝,从手指宽的缝隙中看到女人躺在床上胸口平稳地一起一伏。

  方洛轻手轻脚地关门,之后坐回沙发上看了会儿报纸。许是多日失眠j.īng_神不济,方洛看着看着也困了,于是很快也在沙发上阖眼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透了,方洛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一看,都六点多了。

  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方洛起身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人可算清醒不少。回来的时候,看见刘婶在厨房做菜,对方看她醒了,笑了一下,“最近太累了吧,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方洛在一旁顺手帮她摘菜:“事务所倒是不忙,就是这几天晚上总失眠,刚刚难得睡了个好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这时,方洛忽然想起来问道:“诶?怎么不见我妈出来?”

  没想到刘婶也愣了一下,“她不是一直在屋里睡觉吗?”

  方洛摘菜的手一顿,心中觉得奇怪,“还没醒吗?这都六点多了,从我来的时候她不是就在睡吗?”

  叫他这么一说,刘婶也觉得有点纳闷,“是啊,之前你妈睡午觉也就一两个小时,今天怎么这么长时间。”

  方洛心脏跳快了半拍,觉得有些不妙,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菜,去王英娟卧室门口敲门,“妈,醒了吗?”

  里面一片安静,没有动静。

  方洛想了想,按下门把手轻轻推开门。门半敞着,客厅里的光线照进昏暗的室内,方洛看见母亲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和几个小时前的姿势一样,看样子睡得很熟。

  方洛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屋里的挂钟,指针显示六点十五分。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小声试探性地开口:“妈?”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睡得这么沉?

  方洛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声,“妈,起来吃饭了。”

  然而床上的人半点没有反应,睡颜平静,姿势也没动一下。

  方洛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他快步走到床边,推王英娟的肩膀,“妈!你怎么了?醒醒啊。”

  然而即使有了肢体的碰触,对方依然仿佛丝毫没有觉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这下方洛彻底慌了,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一边推王英娟的身体一边喊,“妈!醒醒!妈!”

  听到他这边的声音,另一边炒菜的刘婶赶来,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疑问地探头进来:“小洛,怎么了?”

  然而此时此刻方洛已经没有空回答她,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像一脚踩在悬崖边,心也悬空着,只会不断重复地呼喊着母亲的名字。

  不过很快刘婶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比方洛还要慌张。

  “这这这……上午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刘婶站在方洛旁边,看着床上无论怎么叫喊都毫无反应的王英娟,语无lun次地说道。

  方洛这边也是心脏狂跳,惊慌之下开始伸出一根手指去探王英娟的鼻息。这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方洛整个手都是颤抖的,当感受到对方鼻端那平稳的气流,方洛一下子放松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脱了力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刘婶,快,打120……”

  救护车在十分钟后听到了单元门楼下,方洛和医生一起把依然人事不省的王英娟抬上了车。

  在车上的时候,医生简单检查了王英娟的身体状况,并测量了心率血压。

  在这个过程中,方洛两手交握抵在额头,脸色惨白,一茬又一茬的汗早已浸s-hi了后背。

  “医生,我妈怎么样?”方洛红着眼睛。

  然而负责急救的男医生皱了皱眉,“血压心率什么的都正常,也没发现什么急性出血……她之前有过什么过往病史吗?”

  方洛摇头。

  “这样吧,现在情况还不清楚,等一会儿到医院做具体检查。”

  方洛声音嘶哑地谢过医生。

  刘婶也跟上了救护车,此刻手足无措,又急又怕,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明明之前什么事还没有,怎么就忽然醒不过来了呢。

  方洛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之后开始问道:“刘婶,我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女人咬着嘴唇,极力回想着,“是……是中午,刚吃完饭不久,也就不到一点钟。”

  现在时间接近晚上七点,王英娟已经睡了快六个小时了,而且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方洛捏了捏眉心,“她睡觉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刘婶连忙摇头,“没什么异常,哪会有什么异常啊……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姐还说我今天做的虾仁j-i蛋好吃……就是很平常地吃晚饭,我去洗碗,王姐说她困了要去睡一会儿,然后就进屋了。”

  女人越说越紧张感觉快要哭出来,不住地向方洛解释,“我一整天都在,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母亲平时吃晚饭也会睡午觉,所以她回屋的时候我压根没当回事,谁也不知道怎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啊……而且她之前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啊,午觉一般睡一个小时就醒的。”

  方洛点头,“我知道,我就是问问,没有怪您的意思。”

  刘婶感激地点了点头,说话间,救护车已经缓缓停在了医院的急诊门口。

  方洛和医生一起推着移动床到检查的诊室,拍了头和胸的CT,又查了心电图,一通折腾下来王英娟依然没有醒,她的睡颜是如此的平淡安逸,如果不是在充满了消毒水味的医院,会让人觉得她在家中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安眠。

  很快,手机短信提示各项检查都出了结果,方洛一一去取,看到报告单的时候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更加疑惑。

  这几张片子报告单上全部显示一切正常,未检查到任何明显病变。那么既然一切正常,母亲怎么会直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方洛心中忐忑着将报告单拿给医生。没想到医生看过片子之后,表情上也浮现出一丝奇怪。

  “不应该啊……”医生喃喃自语。

  “什么?”方洛问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向他解释,“头部CT和胸片显示全都正常,心电图也没什么异常,按理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见医生这么说,方洛原本就忐忑的心一时间更是没了主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叫不醒的?”医生问道。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方洛详细地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把之前刘婶说的也都转述给了医生。

  听完之后,医生也是很纳闷,因为这一切听起来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相当于这个人就是无缘无故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医生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我也说不好,但我建议你住院多观察几天,明天做一下更详细的全身检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问题。”

  方洛见也实在认不出什么,只能按照医生的指示去缴费办入住。

  折腾了一圈终于进到病房,望着王英娟安详地睡颜,方洛眉间笼罩着散不去的忧色。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做检查,与昨晚相比又抽了血,并且在头和心脏两处重点部位增加更加细致的检查,但结果出来却再次让人大跌眼镜。除了一些普通人经常会有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王英娟的各项检查结果都可以称得上健康。

  但与这个结果指向相反的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王英娟已经足足沉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且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对此,医生们也是束手无策,纷纷表示第一次遇上这样奇怪的现象。

  没确定病因,医生也没办法随便用药,于是只能每天打点葡萄糖维持生命体征,但具体的治疗方案却迟迟没有着落。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王英娟依然面容安详地沉睡着,要不是鼻息依然平稳,看上去简直跟一具尸体无异。方洛已经快急疯了,每次一进病房,看到母亲一动不动的样子,他都会忍不住恐惧地想要是对方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刘婶看着几天就瘦了一圈的方洛,再望着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王英娟,也为这对母子感到担心和焦急。

  王英娟昏迷第七天的下午,刘婶来医院看望,看见方洛坐在床边拉着女人的手沉默静坐,走近一看,下巴上一圈胡茬,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

  刘婶心中不忍,将手中从家带来的饭盒放到一旁的桌上,说:“王姐我守着,你先吃饭吧,都好几天没正经休息了,身体别熬坏了。”

  而方洛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坐在原位。

  刘婶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方洛忽然开口,“刘婶,我妈出事之前的几天,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这话,刘婶心中无奈极了。自打王英娟昏迷之后,这问题方洛前前后后已经问了她无数遍,但她对天发誓真的想不起来惺裁匆斐!

  “你也知道王姐眼睛不好,所以平常不出门。我们俩在一次每天就是吃吃饭、唠唠嗑,听听广播……出事之前也是这样的,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看着方洛失望到有些麻木的神情,刘婶心里也不是滋味,要搁往常,她可能顺嘴安慰几句,但就在这时,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件事若是放在平时实在算不上一件什么要紧的事,要不是方洛一再追问,她可能压根都想不起来,并且直到现在她打心眼里都不觉得这算什么“异常”。但是也许是受方洛的情绪感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如果你实在要问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就是上个星期,我有一回看见王姐站在厨房用手摸旁边的墙。你也知道,王姐眼睛看不见,去很多地方只能靠手一点点去摸,当时王姐手就放在墙上来回摸,还自言自语说什么,门去哪了……”

  “我看见之后就赶紧把她扶出去了,当时心里还有点奇怪,王姐在这个房子住了几十年,虽然看不见但应该也早就习惯了,怎么忽然找不到厨房的门了呢,而且她摸那个地方正经离门口还挺远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之所以没太当回事,前几次你问时没有想到,主要是我觉得对于盲人来说方向感一时不清楚也是正常的,我们身为照顾的人主要保证她别有磕碰就行,其余的都不重要……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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