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歇了一个月病假的乔晨出现在了市局。虽然是在十一长假期间,但因为武卫阳的事情,市局还是有很多人在加班。
乔晨走进刑侦办公区,没有任何寒暄和玩闹,沉着脸说:“林欢,把昨天跟武副局相关的所有监控和通信记录全部调出来给我。”
林欢被吓了一跳,说道:“那个……调查组……”
“调查组能看我就不能看了吗?”乔晨冷冷地说,“我歇了一个月就不是你的领导了是吗?!”
“这就来!”林欢手脚麻利地把资料整理好送到乔晨桌前,“这些是通话记录,监控在系统里可以直接看……”
“知道了。”乔晨立刻翻看起通话记录来。
“乔副,你这伤还没好,怎么不多休息两天?晏队已经复职了,他还说……”
乔晨没有抬头:“他暂时不上班了,有事跟我说,都不许去打扰他。”
“啊?为什么?”
“苏行那边离不开人了。”乔晨长出了一口气,“干活吧,再仔细过一遍监控,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
“苏……什么叫离不开人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前天我们还见过!”林欢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乔副你把话说清楚啊!小苏怎么了?!”
此时正好是上班时间,刑侦又在一层,来来往往上班的人群都忍不住驻足侧目。
“就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昨天一晚上抢救了三次!他爸死了,他妈也死了,现在有人觉得他也碍事,想弄死他!明白了吗?!”乔晨说完之后拿着杯子径直走去了茶水间。
“……”林欢瞬间就红了眼眶,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放低声音,三三两两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区。
与此同时,乔晨躲在茶水间里发消息:【我是不是演得有点儿过了?】
【欢姐知道后大概会吃人,乔副,你保重!】
乔晨:【你们俩这是往死里坑我!】
【是你自告奋勇的】
乔晨还没来得及回复,茶水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他立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
“乔副,需要我们做什么吗?”白泽站在门口说,“我们没办法代替医生,但是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最起码要抓住是谁要害苏哥。”
乔晨叹了口气,拉着白泽往外走:“现在有三个方向。第一,查武卫阳。他的通话记录、人际关系、行动路线,全部都要查。第二,查红升医药薛小玲和周桐薇昨天被抓之前的行踪。第三,查……”
“查医院的相关人员。”林欢迎上来说道,“我去查这个,胖胖已经认领了薛小玲和周桐薇那边。白白你帮着乔副一起查武卫阳。”
乔晨抬起手拍了拍林欢的肩膀:“对不起啊,我刚才……”
“没事的乔副。”林欢直接打断道,“我知道你也是着急。胖胖现在已经在审讯室了,我这就去医院调监控。乔副你伤还没好,跑腿的任务交给咱家神兽就行,老大不在咱们也能查出来到底是谁。小苏还这么年轻,之前那么大一台手术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嗯,去吧。”乔晨又补充道,“你要是见到晏阑的话注意点,现在最着急的人是他。”
“我明白。”林欢一改往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一脸严肃地说道。
林欢匆匆赶往医院,在把所有监控全部传给乔晨之后,还是没忍住上了20层。
她走进病房,看到苏行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旁边的监护仪上闪着各种数据,而晏阑则面向窗外站着,一动也不动。
“晏队……”林欢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晏阑像是被惊醒一样转过身来,说:“哦,你来了,有事吗?”
“我来调监控。”林欢说,“昨晚二十层的监控全部打包留存好了,一会儿我回去就帮胖胖一起审讯,我……我来看看小苏。”
“现在还好。”晏阑挥了挥手,“咱们出去说吧。”
晏阑关好病房的门,给林欢拿了瓶水,说道:“辛苦你们了,我等他平稳一点就回去跟你们一起调查。”
“不用的晏队。”林欢立刻说道,“我们可以,你放心,我们真的可以。”
晏阑:“我也不是大夫,在这里只能干着急,还是回去跟你们一起调查吧。你是有什么想问的?”
“小苏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晏阑叹了口气:“昨天上午他误触了过敏源,虽然当时是没事了,但到了晚上又不舒服了。用了几次药也不见好,前半宿一直在吸氧,到后面就完全喘不上气来了。医生说他现在用的药原本就对呼吸有抑制作用,再加上前天在墓地着了凉和昨天的过敏源刺激到了呼吸道,反正就是各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所以才会这样。”
“那天都怪我!我不该在陵园拖那么长时间!”
“跟你没关系。”晏阑说,“医生说主要原因还是过敏源。”
“是花生粉吗?”
“是。”晏阑点头,“就是昨天上午他药袋子里的花生粉。”
“武卫阳!”林欢恨恨地说道,“从他来了就没好事!我真是恨不得……”
屋内监护仪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医生护士很快推门而入。最后一个护士在关门前转身说道:“抢救!家属别打扰!”
林欢:“……”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血氧掉到75了!”
“血压80/50!”
“肾上腺素0.5mg皮下!”
“血氧还在掉!”
“室颤了!”
“除颤仪!”
“200焦!充电完成!离床!”
“没恢复,再来!300焦!”
“充电完成!”
“离床!”
……
纵使再没有医学常识,林欢也知道现在病房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她紧紧地抓住晏阑的胳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站稳一样。
……
“窦律!”
“血氧上来了!”
“血压106/62。”
……
护士拉开病房的门,对晏阑说道:“这是第五次了,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林欢抢先问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护士说:“病人身体的各项机能还没有恢复,基础病和外界刺激的叠加导致他现在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当然病人自己本身的求生意志也是一部分因素,家属如果有时间的话多跟他说说话,他能听得到。”
“多谢。”晏阑勉强挤出了两个字,掰开林欢的手,径直走到了苏行床边。
林欢站在病房外,深呼吸了几次,说道:“晏队你陪着小苏,我现在就去查案子!”
晏阑没有回答。
林欢跺了下脚,转身跑出病房。
“欸,小苏好像真不行了!”
“啊?怎么回事啊?”
“你没看见吗?刚才欢姐从医院回来就直接冲进禁闭室了,拦都拦不住。”
“禁闭室?去找武副局了?”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我可没见过欢姐这么歇斯底里。”
“跟武副局有什么关系?”
“你昨天没上班不知道。昨天嫌疑人交代问题的时候,武副局打了个电话出去,紧接着小苏那边就出事了。”
“我听说是有人让小苏碰了会过敏的东西。”
“这不是跟当年害死小苏他妈一样的方式吗?这也太狠了吧?!”
“说的就是啊!你说小苏他爸妈都被那帮人给设计死了,现在他们连小苏都不放过,真是丧心病狂!”
“别说了别说了。”
“乔副!余支!”
乔晨面无表情地说道:“干活不积极,传闲话倒是挺快的。舌头要是太长了没地儿放可以割下来送到法医室当标本,等小苏回来之后让他给你们写一封感谢信,感谢你们为我国法医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
“哎呦我的乔乔,你这是干什么啊?!”余森连忙出来打圆场,对那几个被吓傻了的小警察说道,“你们还不赶紧干活去!真想当标本啊?!”
几个嚼舌头的内勤仓皇逃离。
余森把乔晨拉到一旁,劝道:“都是同事,你这是干什么?”
“对,都是同事,给苏行下药的时候有拿他当同事吗?!”
“下药的又不是他们,你跟他们甩脸子有什么用?”余森说,“你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天这是怎么了?”
乔晨提高了音量,说道:“对,我是好脾气,苏行也是好脾气,所以就可着劲儿的欺负我们是吧?!撞完我又给苏行下药!还有完没完了?!他武卫阳什么意思啊?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就好拿捏还是觉得我们这样好脾气的警察随便死一两个也不叫事?!从苏奕忠到苏荣再到苏行,这是可着姓苏的杀呢?!烈士后代在他眼里屁都不算,是不是?!他武卫阳自己也是从毒窝里爬出来的!结果杀起自己人来比毒贩还狠!一边说着学习苏奕忠烈士,一边下手害苏奕忠唯一的孙子,这他妈还是人干的事吗?!”
“哎呦喂!我叫你祖宗了行不行!”余森连忙去捂乔晨的嘴,“咱能不能别火上浇油了?你家林欢刚去闹完,你再闹一通,你们刑侦是打算集体吃处分吗?”
“处分?!我都死过一次了我还怕处分?!”乔晨推开余森,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余森被晾在原地,他尴尬地挥了挥手,说:“都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小苏竟然是苏奕忠的孙子?”
“这可真是烈士后代啊!”
“是啊,我都不知道,小苏自己从来没提过。”
“难怪这次从上到下都这么紧张。”
“小苏这……”
警员们陆续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是大大小小的微信群里都在传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林欢的歇斯底里、乔晨的大发雷霆、苏行的命悬一线和武卫阳的丧心病狂。
这一天过得短暂又漫长,刑侦支队的低气压成功扩散到了整个市局。薛小玲周桐薇和赵之启都咬死不说;医院没有消息传来;晏阑“在外调查”,一整天没有出现;兰正茂在省厅开会、江洧洋去西区分局安排工作、调查组进进出出也没个结果。市局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危重病人,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跌落深渊。
夜幕降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三院的花园里,他穿着深色风衣隐在夜色之中,眼睛直直地盯着住院部20层的某个窗户。
“嗡————”男人掏出手机,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消息:【大人不在,孩子已睡。】
【孩子病怎么样?】他问。
半分钟后对方回复:【不乐观。】
【大人去哪了?】
【大人情绪崩溃,被家人带走了。】
男人删除了消息,把手机卡抠出来扔到身旁的花丛里,在停车场里绕了一圈才从侧门进入了住院部。他坐电梯到19层,躲过查房的护士进入楼梯间,上到了20层。
此时楼道已经关了主灯,只留下足够护士查房的廊灯,这倒给了男人很大的方便。他放轻脚步,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苏行的病房。
三人套间现在就只有一间病房里还有人,他轻轻推开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漆黑一片的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男人没有开灯,借着监护仪屏幕上的荧光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苏行。长久的沉默之后,男人走到床边,轻轻把苏行放在外面的手挪回到被子里。
“对不起……”男人低声说,“我没能保护好你。”
苏行没有任何反应。
“你一定要坚持住,苏行,你得亲眼看到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被绳之以法。黄新招供了,可是薛小玲还没招供,还有武卫阳、金志浩、周建兴,他们都还没招。你一定得坚持下去,千万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可是苏荣的儿子,你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男人的手从苏行脸庞轻轻划过,而后自嘲道,“我可真傻,你跟苏叔叔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竟然没能认出你来。”
苏行依旧没有反应。
男人继续自言自语道:“当年苏叔叔出事的时候我正好毕业实习,等我回到平潞一切都晚了。我去找过你,箭海和家属区都没找到。你的户籍信息一直没有更新,我只知道你被人领走,转了学,然后就没有了消息。这些年王老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他家里还有一个孩子,或许也是为了保护你吧,而我就这样无数次错过提前见到你的机会。如果我早一点见到你,如果我早知道当年的事,是不是就……”
屋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男人似乎准备走了。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一瞬间,一个圆形的物体顶在了他的后脑。
“把话说完。”晏阑冰冷的声音在男人身后响起。
男人问:“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吗?”
晏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当着苏行的面,把话说清楚。你跟他爸的死有什么关系?”
“你想多了,”男人平静地说,“苏叔叔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十年前,苏叔叔亲手把我从人质手里夺了下来。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接着说。如果你早知道当年的事,是不是就什么?”
男人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苏行,他说道:“你先告诉我,苏行是不是没事?”
“你觉得他现在这样是没事吗?”晏阑说,“你让人给他用药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他迟迟恢复不好,才会被一袋原本不会造成多大伤害的花生粉弄成这样。你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他现在昏迷不醒的根本原因!”
“晏阑,你不要用那些审讯方法对待我,没用的。”
“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在94%以上,心跳在每分钟60-100次之间,高压90-140,低压60-90。”晏阑停顿了一下,道,“你再看看监护仪,他现在有哪一项符合了?”
“不可能!”男人的声音难以抑制地抖了起来,“之前苏行一直好好的!”
“如果你觉得还在喘气就算好,那我无话可说。”晏阑用枪顶着男人的后脑,“别乱动,我不会再让你碰苏行一下,告诉我,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确定。”晏阑语气难辨地说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清醒的人,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我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我当作大哥和榜样的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晏阑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叫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说出口的名字:“……余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