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诚一整天都没给他发消息,现在有人暂代队长职位,吴泽也不用跟他汇报了,这两天他的手机只响过三次,一条催缴费两条推送消息。
姜准在家呆得快长毛了。
同为刑警,他理解聂诚的工作强度,却还是忍不住频繁查看手机消息,微微埋怨他就算不回来也该说一声。
晚上八点多,微信叮一声响,他忙抓起来看。
“十二点钟西嘉会所,新酒新女孩。”
发件人是郑晶晶。
姜准坐直身子,手指轻轻敲着手机侧面思考。
这个郑晶晶是他线人。
她曾经是酒吧驻唱,玩得很疯但是有底线的那类女孩,四年前他在某待整改KTV巡查时撞见一个男人与她亲热,她软软地倒在对方怀里,一脸惊恐与厌恶,男人一再解释他们是男女朋友,但是姜准找了个名头,把他们带到附近派出所做笔录,郑晶晶幸免于难。
她说那是某集团老板的儿子,也是她所在酒吧的投资人,给了她工作,帮她赶过流氓,所以她毫无戒心地喝下他递来的那杯酒,等察觉到四肢酸软无力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也明白自己爱玩,容易遇到危险事,事后她从酒吧辞职,染回黑发,换上职业装,找了份文员工作,但干了没半个月再次辞职。这回她悟了,性格如此强求不来,更何况她既不违法又不乱纪,凭什么要提心吊胆,重返江湖后成为各大酒吧会馆争向邀请的歌手。
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一直想攻下姜准,一来人帅她喜欢,二来职业好有靠山,三来工作忙管不着她,完美!可惜姜准的态度很明确,没给过她任何机会。她倒没什么不甘心,退而求其次,成为姜准的线人,互惠互利。
郑晶晶这时发来消息,肯定是有情报,要不要去呢?
他的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看着吓人,但是没有伤到动脉和骨头,只是皮外伤,一直不肯返工倒不是偷懒,他有心要给聂诚留出空档。
聂诚才刚接手队伍,虽然都是老部下,可一旦他回去势必要影响他在分局和专案组的威信,而且他现在确实也不能接手高强度的工作,走路没事,跑步伤口肯定要裂。
可郑晶晶的消息他很在意,这姑娘每次给的情报都挺靠谱的,而且她不是什么核心成员,危险度不高,每次选的地点考虑得也很周到,值得信赖。
凌晨时分,姜准一身休闲西装,头发抹蜡,身喷香水,派头十足地出现在西嘉会所门口。
他车钥匙一扔,有门童帮他去停车。
说是会所,不过是高档酒吧,一层是灯光昏暗、震耳欲聋的酒吧大厅,二层是按摩洗浴的客房,三层是办公场所,非工作人员不得出入。
一踏进大厅,音箱里咣咣咣的音乐声给他一个全身心的洗礼,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对吵闹的厌恶,要享受、要乐在其中、要成为他们的一分子。
他在离舞台较远的吧台点杯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心里盘算回去能不能报销,这时染着灰绿色头发,身穿露脐上衣、下着皮裙的姑娘在他身边坐下,点了杯百利甜酒,独自喝了一会儿,凑过来跟姜准搭讪。
“一个人来的?”她问。
“打发时间。”
“要不要去跳个舞,带你认识些朋友?”
“为什么不呢。”
姜准帮她结了酒钱,在舞池里陪她转两圈,跟着她去座位。
两片半扇形沙发围成半圆,挤了七八个人,大多是女生,姜准坐下后引来女士们一声夸张的惊叹。
那姑娘贴着他坐下,在爆裂的音乐声中对周围人喊道:“先来后到。”
她的女伴们笑成一团,姜准实在笑不出来,好在冷面冰山的英俊男人同样很有吸引力。
音乐声太吵,她坐在他右手边,不得不贴在他耳朵说:“周围情况OK吗?”
姜准从进来那刻起就在暗自观察这里的人,微微点头,这时他左手边的女孩向他端来一杯酒,他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
“去年年底你让我留心的那个穿红大衣的女孩,有眉目了,她在这个会所工作过。具体做什么不清楚,我的姐妹看到过她穿着工作制服从楼上下来跟客人说话,应该是在二楼工作。”郑晶晶说。
她说的红大衣女孩叫廖春芳,是聂诚卷进的河边案中的受害人之一,也是诱发他PTSD发病的女性死者。
姜准侧头问:“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不清楚,能到二楼的都是富家子弟或者他们带的朋友。”郑晶晶说。
她说话间,进来一帮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莫西干、大铁链子、唇钉鼻钉,一个比一个潮,他们在酒吧里逛荡半圈,举着酒瓶在舞池里扭胯甩臀,然后呼朋唤友地从沙发中穿过上了二楼。其实大厅门口有直通二楼的电梯,但这些年轻人显然更享受关注的目光。
不少人如郑晶晶一样,对这家会所有一定了解,知道能上二楼意味着非富即贵,凑在同伴耳边低声议论着。
二十分钟后,舞池里的歌换了一曲,招摇的富家子弟引发的议论尚未消停,门口传来一阵惊呼,一群实强核弹的特警冲了进来。
“警察,趴下别动!”
“警察,坐回原位!”
此起彼伏的表明身份的“警察”声叠在一起,将沉醉的人们拉回现实,酒吧里的音乐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喉咙,只余麦克风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啸叫。
姜准皱着眉用食指按住耳屏,两侧的女士受到惊吓后本能地护住头向他寻求保护,他作为警察,也本能地护住两位群众,确保她们不会因为惶恐而离开座位引发更大的骚乱。他倒是很镇定,只是对赶上海西区同事执行任务还要一顿寒暄解释有点烦。
然而当他看见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海东区新任刑侦队长进来时,那点游刃有余的烦躁顿时凝住。
聂诚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从他身旁径直冲上二楼,安排人守住二楼五个包厢的门,在某一间床上抓到赤身裸体抱着小姐的万世超。
主要目标和□□那几位分别被压上车,海西区支队接手了后续工作,吴泽和林敏欣押送万世超回分局审讯,亮子和张杰明留下配合。
聂诚安排完人手,折返回一楼,找个机会单独把姜准带到一旁。
会所一楼大厅的另一侧是一列落地窗,转弯向前是应急通道。此时两人站在落地窗前,借着窗外会所门口警车上闪烁的红蓝警灯看清对方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聂诚先开口道。
“我是……”
“伤还没好。”
“已经……”
“这里人多又乱,碰到伤口怎么办?你自己下的四楼?你闻闻你身上的酒气和香水味。”
一连串问题把姜准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伤没好确实不该喝酒,被质问也应该,但最后一个“香水味”怎么听怎么突兀。
姜准试探地问:“你……误会了?”
聂诚一怔,才明白姜准以为他吃醋了,愣是被他气笑了。深刻反省下次再形容他的状态糟糕要谨慎用词。
不管怎么说是笑了,姜准也挑起嘴角,煞有介事道:“咱俩认识有十五年了,这是第一回 吧。怎么说呢……我还挺高兴的。”
忍无可忍的聂诚轻轻吐出两个字:“滚、蛋。”
好容易找到聂诚前来汇报工作的张杰明愣在原地,不确定道:“聂、聂队?”
“什么事?”聂诚神色如常地问。
“海西区支队说后面他们能处理,不用我们帮忙了。”
“行,叫上亮子,准备回分局。”
“是。那姜队?”
“一会儿跟车一起。”
聂诚因为要和海西区那边打个招呼道声谢,要张杰明带着姜准先上车。姜准说自己知道车牌号,也不用扶,让张杰明去找亮子,车上见。
等张杰明走了,姜准凑到聂诚身边,伸出拇指说了句“吃醋”,又伸出食指说“粗口”,朝着大厅方向一抬手,说:“收获颇丰。”
聂诚一拍他肩膀,用力捏皱他的衬衣,不陪他玩了。
他们把姜准送到楼下,嘱咐他慢慢上楼到家发个消息,回局里参加审讯。
聂诚他们回来时,吴泽已经带人完成了一轮轰炸。
“口风紧?”聂诚问。
“还行吧,不是老油条,就是语言表达能力太差,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也理不清楚。”吴泽烦恼道。他现在十分同情万世超的语文老师。
讯问室里,万世超坐在讯问椅上不安地挪挪屁股——座位上锁,他能动的空间有限。
离开会所时他还惊魂不定,自己已经成年了,这次犯事恐怕不像以前在派出所走个过场就能解决,他爸的这顿揍也肯定躲不掉了。等警车开走才发现不对劲,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伙伴都在其它警车上,只有他是单独在这,等车开到路口,这辆警车更是与其它车分道扬镳,单独驶向另一个方向。
他有点慌了,甚至怀疑这辆车上的警察是假扮的,有人要绑架他勒索他爸。
他微微站起身,顾不上系皮带的裤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不得不用带着手铐的手拉住一边,并且得到了一声呵斥:“老实点!”
坐他旁边的女警看上去年纪不大,发起脾气来比他妈妈还可怕。
万世超不乱动了,他觉得这些警察也不敢乱动他,等他爸得到消息会想办法捞他出来。
此时坐在讯问室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讯问这一环不好熬,这群人一遍遍问他各种问题,每回答完一轮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太困了。
“你是第几次去西嘉会所?”
“第五次。”
“每次都干什么?”
“喝酒唱歌找女人。”
“跟谁一起?”
“黄小天、毛飞宇、田志新。”
“就三个,再仔细想想?”
“还有还有,那个贺凯、霍宏轩。”
“这次是谁组织的?”
“黄小天。”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出去玩,老套餐。”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一个学校的同学。”
“我问你怎么认识的,是一个班的吗?”
“不是一个班,我们班同学的朋友,我爸打算跟他爸做生意,我就让同学给介绍一下。”
“谁给你介绍的?”
“安东尼。”他补充道,“韩乐安,我们习惯叫他安东尼。”
对面的提问停了一秒,万世超试图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还没看清对面警察的表情,新的问题又开始了。
“老实回答问题,今天这些人里没有韩乐安。”
“是没有他,他没去。”
“那你为什么提到韩乐安?”
“我是说……我说错了,韩乐安没去,他是跟黄小天关系好,都是家里有钱,家长又舍得给钱。”
“你跟韩乐安关系怎么样?”
“一般吧。”
“韩乐安和黄小天的关系怎么样?”
“他俩关系不错。”
“这次活动是谁组织的?”
……
这一组问题再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