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钢丝线上的百亿星尘>第27章 番外:早安,俞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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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洋被流放了。这里是一颗蓝色的星球,深深浅浅的蓝色。只有蓝色。

  押送飞船呼啸着离开,消失在冰盖一样的大气层中,汪洋独自一人站在田野里,蓝色的田野,麦子齐腰。目所能及之处无不是寂静如冬季的雪原,即便高声呼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连自己的回声都没有。一棵树冠饱满的树长在地平线上,灯台一般矗立在蓝色麦浪的尽头。

  汪洋看到一个身影穿过拥挤的麦穗,奔跑,奋力地奔跑,跑向天边的巨树。那背影如刀,瘦削凌厉,汪洋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拨开麦浪追上去,他想喊住那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那人逐渐溶解在风里,身后飘散出一道霁青色的轨迹,汪洋伸手去捉,张开怀抱却只捕到一点点银色的尘埃,是银色的铃铛,仅仅只有玉米粒大小。

  俞临渊?!汪洋想起来了。他是俞临渊!

  俞临渊的脚步停在地平线上,起风了,他就随风而逝,散作千百亿颗微渺的星辰的碎屑。

  “俞临渊!俞……”汪洋喊出了声。

  抓不到,拼不整,留不住,就那么散了。

  汪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赤脚板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俞临渊几乎破门而入,嘴里叼着牙刷,口吃不清地喊:“叫我干嘛?”

  汪洋有些发懵,手中攥紧的被子触感那么真实,他这才确定自己已经醒了,不在梦里。阳光白得耀眼,透过薄窗帘晒进屋里,很暖和。

  老城区的公寓没有太多变化,窗台外的俞临渊踩过的那根栏杆仍然是锈的,没人修。唯一的变化是桌子上的烟灰缸被一大捧蓝色的玫瑰取代。

  “你又做噩梦了,”俞临渊嘴角冒着牙膏泡,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很有精神,眼睛冒光,像是饿狠了的狼。他确实饿了,家里弹尽粮绝没有早餐,一碗面条都凑不出来。

  其实俞临渊脑子里做菜的理论一抓一大把,但实际操作起来口味一言难尽,还要靠汪洋下厨。汪洋做饭的水平还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他倒不嫌麻烦。可局子里的事一旦忙起来,有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俞临渊也跟着饥一顿饱一顿,好一顿赖一顿的凑合。汪洋累,俞临渊不想麻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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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灵殿审判】之后,代表大会重新|修|宪|,出台了第五版《仿生人宪章》,关于浮士德科技以及商会内部与非法仿生人生产线相关人员的调查有序展开。

  政府号召全民身份检测,判定仿生人的人口比例,重新编撰户籍,给予现存的非法仿生人合法公民身份。并给画皮型仿生人提供肢体固定手术,去除他们可拆卸的功能,引导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不是像一个物件。

  11月27日那天,魏擎宇用G211的最后一发子弹击中了汪洋。几乎是屏障开启的同时,魏孝谦用彦正东的枪,一枪打断了他儿子的脖子,宣告历时8日的【魏擎宇威胁】彻底结束。

  俞临渊被从英灵殿转送去医院之后,直接做了肢体固定手术,被梵塔溶液腐蚀灼伤的皮肤、肌肉组织、甚至骨骼都进行了修复。那双被过度腐蚀的脚几乎只剩半只脚掌,肌腱没有办法再生,大夫只能给他换了一双。

  这样一双大脚是走不了钢丝的,俞临渊特别开心,他每一步都在向远离蓝磨坊的方向走去,再也不想回去。

  但俞临渊没想到自己都修复完了,可以坐着轮椅到处溜达的时候,汪洋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醒不过来。护士不让俞临渊进监护室,俞临渊就赖在门口不肯走,护士只好让他在玻璃外面看。

  就这样,玻璃里面一个躺床上的、玻璃外面一个坐轮椅的,俞临渊静悄悄守了11天,汪洋终于醒了。醒来之后,汪洋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子诚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后来汪洋听护士阿云说,最近半月的时间打着采访、慰问等等各式各样名头想见他一面的人都被俞临渊挡回去了。

  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俞临渊一直都在。领班护士调笑,说“哪怕是养个儿子,都没有这么孝顺”。

  俞临渊听了生气,他不喜欢别人按他身份证上的年龄说他——证件是新领到的,上面标注的出生日期是汪子诚创造他的日期:新星际121年2月8日。按照这个年纪算,俞临渊只有八岁,办事处甚至还给他发了“未成年人保护码”,和之前安卓越的那个差不多。

  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貌配上八岁的年龄,别人见了想不笑都难。俞临渊一想到这个就生气,他完全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尽管未成年人是可以拿到保障金的。

  看他和护士阿云斗嘴炸毛的样子,汪洋感到欣慰。俞临渊变化很大,之前地下室里那个阴郁的走钢丝人被阳光杀死了,肤色也没有之前那么苍白病态。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弓起脚背,故作镇定地走每一步路,他可以像那些少年人一样跑跳,自由的摔倒、再站起来。

  “当小孩不好么?长大的人都很羡慕你们这种小孩,”汪洋忍不住伸手去压俞临渊头顶翘起来的头发。

  话一说出口,汪洋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从心理上,俞临渊早已丧失了做小孩的能力。他平时看起来太正常了,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遭遇过什么。

  俞临渊一直没应声,盯着医院的白地砖许久之后嘴角抿出微弱的笑意。

  “想什么呢?”汪洋问他。

  俞临渊叹了口气:“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话听得汪洋心疼。

  俞临渊绝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人,他很少说出“如果”、“假设”、“要是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话,他不敢假设、也不敢期待怎样的未来。现在汪洋就在这里,在身边,但俞临渊什么都不敢说了,似乎曾经少不经事的那一句“妈的汪洋,我喜欢你”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俞临渊比汪洋出院的时间要早一些,他被总局的人接走,补录一些关于【魏擎宇威胁】的细节。汪洋一个人拄着康复拐杖散步,像一只飘在暖色调医疗舱室里的幽灵,身上轻飘飘的,似乎瘦了许多。

  汪洋嘴上不说,但阿云看的出来他在担心俞临渊在总局的情况。阿云曾偷偷联系过总局的黄豫,询问俞临渊的情况,问俞临渊有没有时间回医院看看汪洋,说汪洋吃不太下东西。但黄豫说关于【魏擎宇威胁】的事情都是机密,没有完成补录之前,俞临渊不会被放出来。

  阿云没把这个消息告诉汪洋,但汪洋隐约猜到了。他安慰阿云说自己很好,不用担心,一定会积极参与康复治疗、认真吃饭。但他其实还是吃不太下东西。

  汪洋出院那天是元旦,新星历130年的1月1日,天上飘了零星的小雪。出院那天他没告诉孟梁、安卓越他们,经历过凌迟案、A区末日、英灵殿审判,这个平安的新年显得格外珍贵。

  灾难之后对于一些家庭而言,团圆成了奢望,汪洋不想打扰任何人,也不想被打扰。这是他正视汪子诚死亡的第一年,他想去浮士德科技为在【英灵殿计划】牺牲的人建造的墓园走一走。

  漫天细雪,汪洋裹紧大衣走向逐渐深沉的夜色。城市窄巷两侧的商铺或是小酒馆铺满雾气的玻璃窗透出温柔的昏黄灯光,远处飞艇尾巴上挂的几串红灯笼飘摇,汪洋知道,那些是他融不进的欢乐之地。

  他摸了根烟,在嘴边比划了半天没有抽。住院期间不能抽烟,汪洋感觉自己都快戒掉了。他把烟盒扔了。

  汪洋脚下仍有些跛,所以走的很小心,时不时看向地面。冷风里飘来一阵温软香甜的气味,蓬松的、酥脆的、面团发酵过的味道,闻着就像汪洋曾经喜欢的松塔土司。汪洋不记得这条街有面包房,也许是新开的一家吧……

  他胡乱想着走出很远,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汪洋!汪洋等等我!”

  那人身量不算很高,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帽子和针织围巾之间的缝隙中,他怀里满满当当的,紧紧抱住两只大纸包。汪洋发现面包房似的浓郁香气就是从他那里飘过来的。

  “你是……”汪洋有些不敢认,是俞临渊么……

  “是我!”俞临渊毫不客气地将装着满满一兜松塔吐司的袋子塞给汪洋,他扯下围巾缠到汪洋脖子上,又脱了一层外衣给汪洋披上。汪洋发现他穿了好几层外衣,身形鼓鼓囊囊的,不禁笑出声了,“这么怕冷么。”

  “我不怕,给你带的。怕你冷,”俞临渊说着又褪了一层加热层给汪洋穿,他说话喘着粗气,大概是因为之前走得太急了。他今天刚刚离开A区总局,赶到医院之后才知道汪洋已经出院了,于是立即抱着袋子跑出来,紧赶慢赶才追上。

  俞临渊拆开另一只纸包,他下手很小心,似乎里面装的是什么易损的东西。汪洋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溢出来,不是面包的香味,是花香。一大捧蓝色的玫瑰盛开在元旦的细雪中,雪花融化停在花瓣上,像每一朵玫瑰的泪珠。

  “给我的?”汪洋有些手足无措,他没被别人送过这个。蓝色的玫瑰似乎比红色的更炽烈,就像蓝色的火焰温度远高于红色的火焰。

  俞临渊愣了一下,“给、给汪子诚的……我猜你会去墓地转转,提前买好了……”

  他支支吾吾地补了一句:“那什么……你想要的话,我明天买了送你行不行?这一捧是给汪子诚的,送你不合适……”

  俞临渊悄悄将花束里写着“祭奠、哀思”的卡片往纸包下面藏了藏,忽然肩头一热——汪洋抱住了他。

  俞临渊感到汪洋的下巴尖搁在他肩膀上,耳边暖暖的。他说:“俞临渊,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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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那个在细雪中抱着面包和玫瑰的孩子顺理成章地住进家里,就站在自己面前,汪洋觉得曾经发生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他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早上起床,阳光照在后脑勺上,很暖。

  汪洋暗自笑话自己竟然困在那个“自己被流放,俞临渊临风消散”的梦里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在梦里喊出了声。

  “我没事,做梦,”汪洋对俞临渊说。俞临渊赤着脚跑回客厅,把低声播放的广播关掉,又跑了回来。早间新闻里一直讲合法仿生人的户口政策,各地派出所门口一大清早就排起长队。

  “我起的太早,吵到你了,”俞临渊道歉。其实时间不算早,汪洋上班快迟到了。“今天天气好,还有一些手续拖着没有办,我得出门排队去……”

  俞临渊握着牙刷柄含糊的说了一堆,汪洋还没睡醒,他浑身发酸,没太注意听,只注意到俞临渊似乎很兴奋,汪洋眼皮发沉,还想在躺回去。

  “我想要……”汪洋听见俞临渊说。迷蒙的视线中,他看到俞临渊向自己伸出手。

  “嗯?要什么……”汪洋问,他想起元旦那天从墓园回家的路上俞临渊说过的话——

  {“汪洋,你住院的时候我天天陪护,”俞临渊盯着汪洋看,他比汪洋矮大半个头,仰起脸时目光显得格外专注。两个人缠着一条围巾,走得格外近。

  “谢谢你,”汪洋笑,可不大一会儿就被俞临渊盯的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难道是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谁知俞临渊问:“有什么奖励吗?”

  要奖励?小孩子邀功一样。“你想要什么?”汪洋问他,半晌低头补了一句:“太贵的不行,太贵的买不起。你可能要等等了,两周后才发工资。”

  俞临渊不再盯着人看,“我想要……”}

  现在俞临渊又向他伸出了手,记忆和现实在睡意的催化下重合在一起,汪洋拉过俞临渊的手,在他手心里落了一个吻,“早安,俞临渊。”

  俞临渊整个人呆住了,牙膏沫顺着牙刷柄流下来滴在地上。汪洋吻了他!

  “你、我,我不是……”俞临渊手心发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久经风尘的人,却一时间纯情到难以忍耐一个掌心的吻。

  汪洋不解,他感觉到俞临渊的手在发抖,他想:“我理解错了?俞临渊要的不是这个……”

  那天从墓园回来的时候,俞临渊不是亲口说希望有人对他说“早安”么?他想要的奖励不过是每天能听到一句早安,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没听我在说什么?”俞临渊想把手抽回来,但汪洋一直攥着不放手,俞临渊急了:“我要去排队落户口!再晚就排到明天了!”

  落户口!对了!曾经的非法仿生人可以有合法身份和户口!汪洋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直接送俞临渊去派出所办事处就好了,根本不用着排队。

  汪洋飞速起床叠被整理衣服,侧着身系扣子,他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唐突了,清早的阳光好晒,照的他脸发烫,“你刚才问我要什么?”

  “……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