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钢丝线上的百亿星尘>第15章 末日边缘(1)

  *11月27日凌晨

  俞临渊的雷达仪表界面上,八只飞行器正全速逼近。彦正东手下那批有板有眼的中山装已经追上来了。他查看汪洋徽章的定位,重新调整机舱的航线,避开所有汪洋可能经过的路线。

  他以为彦正东派出的飞行器很快就会追上来,但在距离俞临渊不到两公里的时候,全部追踪飞行器瞬间降速,调转了方向。

  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政府公用机型的飞行器百川入海一般涌向同一个方向,A城区,那是KU-32联邦最中心的大区。

  “这架势……远程操纵?”俞临渊眯起眼睛,除了被恶意控制,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情况能让这么多飞行器发疯了似的涌向同一个地方。

  不如……跟上去看看?俞临渊想。可他刚准备调整档位提速前进,机舱顶部突然遭到撞击,紧接着又是一撞,机舱猛的下沉了十余米。

  “难道它们能主动排斥没有被操控的机器?”强烈的失重感让俞临渊心悸,他拉住升降杆,但机舱还在加速下坠,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

  刺耳的警报声拉响,“坠机警报!9000米、6000米、3000米——”

  俞临渊开启被撞得凹陷的舱门,冷风入喉,像搅入了一把三|棱|刀。他纵身跳了出去。

  然而不等降落伞打开,一张巨网将俞临渊从空中捕获。俞临渊被紊流冲撞得七荤八素,只隐约看到上方的飞行器里吊着一个人形,那人说:“您放心,我们仿生人不杀人。”

  “Z03死前也说过这话……”俞临渊皱眉,他感觉自己右侧的肋骨似乎被网绳勒断了。

  “我是Z09,”那人笑,龇出一口过分整齐的白牙。他只手中拿着一本《浮士德》。

  “Z03应该还说过:‘汪顾问,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啊对不起我忘了,ZO3临死前告诉我你不是汪洋。你和我是同类对不对?俞临渊?”

  暴露了。俞临渊心脏紧缩漏跳了一拍。

  Z09友善地提起俞临渊的衣领,另一只手合上《浮士德》的书页,随手丢了下去,泛黄的纸页从冬日城市的高空飘落,如雪如刀。

  “你看,人类历史上真正的魔鬼从来不接受召唤,他们往往不请自来。”

  *11月27日清晨

  “11月27日早5点54分,核心城【危险收容所】遭遇恐怖袭击……”

  “五架飞行器撞入主楼楼体,据调查所有机型均为政府机关通用机型,机尾部的编号与标志隶属于彦局长,彦正东表示他对此毫不知情,并严肃指出‘空袭是针对政府的阴谋’,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请持续关注本台记者报道——”

  “唐怀瑟新闻网最新进展,警方现场确认1127空袭实施撞击的飞行器内均无乘员,撞击行为疑似远程操控,或目标干扰造成。目前伤亡人数还在统计当中,有关部门负责人表示袭击并未干扰【危险收容所】内部犯人的收押状况……”

  KU-32联合星城继19日凌迟案曝光之后,在27日的清晨再次陷入疯狂。商政两届都被卷入了重大社会事件之中,外面的新闻报导铺天盖地,内部的调查人员焦头烂额。

  而【危险收容所】内部出奇的安静,静到汪洋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撞击后整栋建筑的供暖系统还没有恢复。走廊尽头幽蓝色的指示灯飘过,特派员黄豫带着一队武装安保人员跑来,汪洋看到刘医生也在。

  黄豫二话不说开启安卓越单间的防爆屏,手下武装安保人员立即将安卓越铐起来。安卓越没有反抗。

  “安卓越的脑检报告出来了,”刘沧月将记录板推给汪洋,她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汪洋看不太懂报告上的分析,“她伤的严重吗?”

  黄豫上下打量安卓越,表情讥讽,“伤?她哪儿有伤?真搞不懂你们怎么能相信一个丫头片子可以抵御精神穿刺?”

  报告中显示安卓越的脑功能未受损伤,精神穿刺的手术没有完全执行,虽然在额头留下创口,但并未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很可能是手术在实施过程中中断。而在E区分局审讯室,安卓越类似癫痫的发病症状,也是她故意装的。

  黄豫将飘在面前的报告挥开,“嗐!叫个丫头片子骗了!”

  城邦法案里对精神障碍罪犯的态度一向宽容,黄豫说安卓越一定是瞅准了法律的空子,故意模仿精神穿刺的手段混淆警方的判断,想方设法给自己减刑。

  “减刑?”汪洋颇感意外,他实在想象不到安卓越还背着他们做了什么事。

  “和李胜丰有关!”黄豫激愤,脖子涨红。

  脑检报告显示安卓越的大脑被人为改造过,手法非常粗糙,可效果惊人。她后脑皮下的植入芯片集成电路与大脑有链接,仅凭微弱的生物电就可以操控程序命令的执行,生物电信号和普通的神经反射几乎没有差别,难以被发现。

  而正是在这微弱信号的操纵之下,锈湖咖啡馆在具有强腐蚀性的【梵塔炸弹】中融化成一滩黑水,掩盖了咖啡馆内发生过的事情。

  黄豫说出现场的同事在腐蚀后的原址发现了未完全腐蚀的可疑物,疑似肢解的尸块。锈湖周围的监控清晰度不高,24日深夜只有两人间隔半小时以上分别进入咖啡店内,前者是安卓越,后者疑似李胜丰。

  根据目前可查的一切证据,初步判定安卓越杀人分尸,并企图通过强腐蚀性的【梵塔炸弹】毁尸灭迹。目前尚不能确定死者对安卓越实施精神穿刺,因此无法判断安卓越的行为是否是正当防卫或者是过失杀人。但黄豫的意思是防卫是不会杀人分尸的,他认准安卓越罪大恶极。

  汪洋回想25日清晨那个沿着水岸款款向自己走来的女孩,和她自如的微笑、谈吐。可证据确凿,不由得汪洋不信。

  黄豫指挥武装安保队的人把安卓越带出脑研究中心,直接转交给【危险收容所】的监狱部。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汪洋问黄豫。

  “定了,是李胜丰。”

  李胜丰……汪洋迟疑,安卓越杀的不是真正的李胜丰,而是复刻李胜丰躯壳的非法仿生人。但这一点汪洋没办法向黄豫解释。

  汪洋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气息:“24号那天晚上安卓越已经解决掉了假李胜丰,她认为拿着那枚祖母绿徽章不会有危险,所以她才会把存储协会会员名单的徽章交给我保管!以防受审时被不知情的警方调查!

  她本意不是将藏了特殊定位的徽章嫁祸给汪洋,而是她自认为隐患已经被她的腐蚀炸弹消除了!难怪方才她听到汪洋的声音时会突然情绪激动。

  汪洋恍然意识到这些,余光不禁扫向安卓越,他看不透这具单薄的身躯里到底藏得下多少秘密。

  然而更重要的是,如果11月24日假的李胜丰已死,俞临渊是不可能在今天遇到假的李胜丰的!更不会用【通关密语】发警报告诉汪洋提防李胜丰!

  俞临渊借用的是汪洋的身体,替汪洋犯险。“他一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汪洋想到了一种可能:李胜丰不只被复刻了一份,只要基础数据存在、浮士德的生物纺织机还在,被安卓越处理掉的假李胜丰随时可以复活重生!

  汪洋稳住情绪,说:“黄警官,我刚才麻烦您通报上面查一下李胜丰,有结果了吗?”

  黄豫疑惑,“刚才不就在说这事儿么?李胜丰死了,她杀的。”黄豫指尖点着安卓越。

  “还有没有查到别的……”

  汪洋一时语塞,他不能直接问还有没有查到许许多多的李胜丰在32个大区游荡。而且警方已经确认了李胜丰的死亡,那幕后操纵的那人应该不会再冒用李胜丰的身份,他会选择复刻其他的尸体,或者创造尸体。

  想到这里汪洋不寒而栗,行走在恒星光辉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被复刻出来的,而他们周边的每一个人也都有可能是被复刻出来的,他们占据别人的躯壳,拥有人工创造出来的、并不存在的记忆。

  他们也许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份有多可悲。

  非法仿生人可以渗透入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只要幕后的那位操纵者想要这样的结局,祂就可以做到。祂无所不能,像极了神明。

  但汪洋想不出“神明”为什么偏偏要复刻的李胜丰找自己和安卓越……

  黄豫告诉汪洋总局的人要再审安卓越。她脑中的改造是不可逆的,拆除即死。总局不知道她脑子安装的那个小部件到底可以控制多大范围内的腐蚀炸弹,更不知道那些腐蚀炸弹有多少、被安装在哪里!

  但是这些问题料想安卓越也不会轻易回答。想从她嘴里套话,估计比在老虎嘴边拔须子还困难。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她小姨安琪了,法官的侄女杀人犯法,可真够带劲的,”黄豫急促地笑了一声,“上面开始排查近一个月这丫头的行动轨迹,我就不信她能带着□□满城跑。”

  安保队的人把安卓越押走,她沾着血色的瘦削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在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被铐住的双手端在胸前。汪洋惊奇的发现,她的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冲自己比了一个大大的“赞”,而另一只手冲黄豫竖起中指。

  黄豫眉毛几乎倒竖起来,空张着嘴骂不出半个字。安卓越歪了歪头,淌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从容的微笑。

  恐怕安卓越是故意的,故意让孟梁他们以为废除百年的精神穿刺手段重现于世。汪洋想。

  她巴不得别人把她送进【危险收容所】,这里比E城区分局的拘留处安全太多了,飞行器恶意攻击都撞不塌,还可以住单间,有充足的个人空间。安卓越觉的被关进【危险收容所】就像住白金五星级国宾馆一样。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俞临渊信任安卓越,无论安卓越骗过多少人,汪洋都没有立场怀疑她,像安卓越在锈湖边对他说的一样“我们是同类”。

  *

  汪洋出去和孟梁、张有备汇合的时候才真正感知到自杀式空袭的破坏力究竟有多大——

  赶来的消防队在对撞入建筑内部的飞行器进行紧急消防处理,尚未爆炸的油箱随时都有可能在高温中二次爆炸。火球熔化玻璃幕墙和外露的钢结构,岩浆般从撞击的缺口滚动坠落,收容所前厅已经乱成了一锅沸粥,急需人手协助疏散周边街区的人员。

  远处的人痴痴望着这一边滚烫的人间,任凭近处的人在火光中哭号、逃窜成一道道走头无路的虚影,只有一个穿着红雨衣的孩子站在原地,仰头望向烧成橘红色的天空,和他手中拖着的那只兔子玩偶一样安静。

  “躲开!”

  汪洋大喊着冲出去,脚下的风裹挟着浓烟和炽热灰烬。他在熔化的钢水倾注下来的霎那抱紧了那个孩子,那张苍白的小脸紧贴着汪洋的胸膛。两个人顺势滚了出去,身后迸溅的钢水烫穿了汪洋的衣服,背上灼烧的痕迹像一朵朵拥挤盛开的向日葵。

  汪洋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但那个孩子却大睁双眼直直看向上方,瞳孔漆黑,早已没了光彩。汪洋才发现男孩的雨衣是透明的,红色是从他被滚烫钢水击穿的胸腔腹腔中喷溅出的血。

  孩子安静的枕在汪洋膝上,就像他手中紧攥的长脚兔子玩偶一样,安静,泥滚滚的,鞋上尽是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后的雪泥。

  而现在,天空不再下雪,下的是灰。远处废弃的基站塔尖被搅在浓稠的烟云中。

  汪洋抱头跪在纷乱的人群众中,双手的燎泡破裂,鲜血淋漓。他听到有人在咆哮、嘶吼,痛彻心扉。嘶吼声和周边机械轰鸣与啸叫声混杂成一场穿刺灵魂的耳鸣交响。

  汪洋尝到嘴里浓郁的血腥气,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那个悲号几近撕破喉咙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