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钢丝线上的百亿星尘>第11章 悍匪与惯偷

  *11月26日

  在公寓的门铃被按响之前,俞临渊已经把昏睡的汪洋包裹好,扔进了老城区的垃圾投放点。

  每天清晨都会有固定的垃圾车来收前一天的垃圾,汪洋和那些电子杂碎、厨余废物一起会被运到分类处理场,到那个时候麻醉针应该已经过劲了。俞临渊在厨房找了一把餐刀牢牢粘在汪洋手臂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可以想办法划开外面的包裹逃出来。

  他准备了很多借口,准备在汪洋昏迷前的挣扎过程中搪塞给他,比如:“你身上有新疤,一旦发现被发现就会露陷!”

  比如:“几天没休息,你精力有限应付不来,万一出问题我们两个人都会倒霉!”

  再比如:“他们要找的人只是一个汪洋。我犯的错,不要你替我承担后果!”

  但这些提前想好的借口一条都没用上,因为汪洋很快就昏睡过去,完全没有俞临渊预想的挣扎环节。俞临渊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麻醉剂推多了。

  “汪洋对不住了。现在,我才是汪洋!”俞临渊听到嘴里咯吱的声音才意识自己的牙关紧咬。他怕死,一直都怕。

  汪洋(俞临渊)开门,门外是李胜丰。他身后还有别的人,清一色中规中矩的中山装,甚至连长相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没有指纹和虹膜,他们是正规的仿生人。

  俞临渊学着汪洋的样子,顺从地垂手站在门边,将李胜丰他们让进屋里。李胜丰摆手说,不必了。

  “锈湖咖啡被炸了,腐蚀剂横流,现场很糟,”李胜丰说,“建材融化出的黑水污染环境,是重罪。”

  俞临渊说:“我知道,新闻里报了。”

  “昨天下午有人在锈湖上发现了彦予航的尸体,重度烧伤,”李胜丰的目光像磨快的刀子捅在汪洋身上,汪洋没什么反应。

  “11月21日下午你和彦予航去过锈湖咖啡馆。因为你的问题,监督组和联合专案组的工作都要受影响,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核心城32个大区所有人都在等‘凌迟案’的结果!KU-32之外,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看笑话!汪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俞临渊摇头,嘴角的弧度让人误以为他嘴里含了一块糖。他没什么好说的,他预想过彦予航尸体会被发现,但没想过这个消息是李胜丰带来的。

  俞临渊亮出两只手腕,示意李胜丰把自己铐上。但上手铐住他的不是李胜丰,而是李胜丰身后的一个中山装仿生人,同时被铐住的还有李胜丰!

  李胜丰一贯的冷峻面孔中挤出一丝讥笑,那笑容和他的眼角眉梢相矛盾,看起来极不和谐。他对汪洋说:“彦正东知道他儿子死在你手上了。”

  言外之意,彦正东要找你算账了。

  俞临渊没有争辩,“死在我手上”和“因为我而死”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争辩的价值。

  彦予航死了是真的,汪洋心里难受也是真的。郁结在心里的情感隐而不发,只是没有找到宣泄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人。俞临渊想,如果刚才汪洋有机会当着自己的面大哭一场,两个汪洋的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三个中山装套上防护膜走进汪洋家里搜查,另几个人将俞临渊和李胜丰押走。俞临渊注意到李胜丰的袖扣上别着那枚象征“生态保护与尊重仿生人协会”的祖母绿徽章。

  而俞临渊手中从安卓越那里拿到的徽章手链已经被他系在真正的汪洋身上,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如果能从李胜丰手中得到徽章的话,也许还有机会联系上汪洋。

  之前的12批次的监测探针是警方派出的,而这帮中山装是彦正东彦老爷子的部下。汪洋捕捉到了一丝气息:

  其一,彦正东完全知道“生态保护与尊重仿生人协会”的事情;

  其二,彦正东的行动是避开警方的,不然他可以直接通过警方的手段找到汪洋,而不是找李胜丰来带路。

  其三,彦正东要动真格的了……

  彦正东是城邦政府高层,还差5个月退休,他老人家早就不担什么重担,但威名还再。谁能想到一向作壁上观的老干部,终有一日因为自己亲儿子的死,从俯瞰众生的高墙上冲向混乱的人间!

  就像俞临渊一样,他自从19号收到信息之后预想了很多,可他从未预想到彦予航会死在蓝磨坊。这不在他设计好的范畴之内。

  但现实如此,往往是那计划之外的零星一点能够带来巨大的转机。

  俞临渊透过汪洋的眼睛看到了一线生机。被带到彦正东那里不是坏事,彦正东是见过汪洋的,对待亡子的挚友应该会留情面。

  但俞临渊想不通为什么彦正东除了汪洋之外,还要抓李胜丰。他们被推进飞行器的时候对视了一眼,似乎各有心事。

  这是一架多舱组合拼接的飞行器,每个舱至少有4个中山装把守,总控室在中央。李胜丰和俞临渊被关对角线方向的两个机舱里,中间隔着整个总控室。飞行器的航线设定曲折,有意避开几处检查严格的通行关卡,最终的目的地是彦公馆。

  然而,在俞临渊听到对面的机舱里穿来惨叫声和爆炸声的时候,飞行器还没有飞到预设航线的三分之一。机舱猛烈震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总控室脱离!”俞临渊立即感受到了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坠机警报!15000米、9000米、2500米——”

  三秒钟后,俞临渊所在的机舱被飞行器主体机身上弹射出去,一道身影卡着在舱门闭合的刹那翻进来,是李胜丰!

  坠机警报声随着仓舱门关闭戛然而止,俞临渊所在的小舱脱离主机,在平稳上升。

  他眼前这幅场景在普通人类看来可能极为诡异:李胜丰的右手提着自己的左臂,浑身是血,血水顺着左臂的断面淌下,一滴一滴敲在金属地面上,甚至溅到俞临渊的鞋上。俞临渊嫌恶地退了一步。

  李胜丰在笑,下半张脸和上半张脸的冷峻依旧极不相称。

  他也是非法仿生人,俞临渊想,从他左手手臂的断面就可以看出来,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是可拆卸、可替换肢体类型的非法仿生人。

  俞临渊脑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如果李胜丰也可以替换部件,像画皮一样伪装成别人……

  那么隐藏在这副躯壳之下的到底是李胜丰本人?还是另有其人……既然我可以复刻成汪洋的模样,别人就有可能复刻成李胜丰的模样!俞临渊神经狂跳。

  要知道,在安卓越提供的档案里,李胜丰在五年前就已经自杀身亡了。对这个信息的真实性汪洋和俞临渊都表示怀疑,不过现在看来,眼前这个李胜丰肯定是被复刻的。

  因为,真正的“陌刀”李胜丰不可能将断臂归位、完好如初,更不可能踩着同志的鲜血发笑。

  “你杀人了。”俞临渊本能的反感“李胜丰”滴在自己身上、手上的血,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在蓝磨坊地下室的某些瞬间。

  小舱体脱离时的高度不足2000米,即使“李胜丰”没有杀人致死,主机体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到安全飞行的高度,一旦坠机,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

  “我们仿生人不杀人,劫机而已。”

  “李胜丰”擦净指缝间的血迹,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特殊身份,甚至引以为豪,似乎认为相较于普通人类,他要高人一等。画皮型仿生人成为玩物,或者成为杀手都很合适。俞临渊是玩物,而“李胜丰”是杀手。

  “彦正东的人会还追上来,”俞临渊提醒到。

  他瞟过“李胜丰”的领口,可拆卸仿生人在锁骨下方接口处会被印上一个编号。俞临渊的编号被汪子诚抹掉了,汪子诚说他可以叫做任何自己想好的名字。

  “李胜丰”皮肤上的编号被衣服挡去了一半,俞临渊只看到尾号是“-Z03”,“Z”字开头耐人寻味,因为只有批量生产的仿生人才有“Z”开头的编号。

  也就是说,除了眼前的这个“李胜丰-Z03”,整个KU-32联邦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李胜丰”存在!

  俞临渊本以为自己铤而走险可以帮汪洋和安卓越规避风险,奈何事与愿违。他隐约察觉到对手也是个极懂规则的人。

  Z03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拉高衣领。而此时,他袖扣上的祖母绿徽章不见了——俞临渊早已顺手牵羊将那枚徽章搞到手。

  另一枚徽章在汪洋手上,这是他联系汪洋唯一安全的途径。他紧扣住徽章,用汪洋和彦予航发明的【通关密语】敲出来一句话:“小心,李胜丰和我是同类。”

  Z03调整机舱的航线,“汪顾问,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巧了,我也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俞临渊说。

  他的声音很轻,Z03听不清楚。俞临渊借他凑近的时机,屈膝前顶、抡起手铐砸向Z03的后脖颈。汪子诚教过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俞临渊出手的霎那,Z03骨骼碎裂的声音好似折断筷子,清脆。

  Z03开始怀疑为什么普通人类可以瞬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但俞临渊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很快Z03被俞临渊拆成了散装Z03,像一箱可拼接的1:1等身玩具,只可惜这套玩具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盛着肢体的箱子被俞临渊踢到机舱的角落。“我们仿生人不杀人,”他幽幽叹了口气。

  雷达仪表界面上,八只飞行器正雁翅排开,全速逼近俞临渊。彦正东手下那批有板有眼的中山装已经追上来了。俞临渊查看汪洋徽章的定位,他重新调整机舱的航线,避开所有汪洋可能经过的路线。

  他拉起飞行器的提速杆,缓慢滑行在注定远离的路上,等待将至的追兵。俞临渊没有那么从容,他能感觉到自己放在操纵杆上的手有些颤抖,就像每次登上高台走钢丝之前,他都会本能的感到害怕。

  俞临渊为自己能感到恐惧而欣慰,这证明他和Z03那种杀手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冷。

  被彦正东抓住不一定是坏事,俞临渊安慰自己。一个人想救汪子诚太难,安卓越、汪洋都算上也不过三只蝼蚁,压在如果彦予航的死亡可以让彦正东介入非法仿生人的调查,无疑是最强有力的加持。

  而说服彦正东的关键在于俞临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可能坦白是自己在19日绑架了彦予航。他从未动过杀心,但彦予航的死已是定局,他脱不了干系。他要汪洋这副躯壳的保护。

  世界上只需要有一个汪洋,有一个就够了,俞临渊想把另一个汪洋藏起来。祖母绿徽章在他掌中化为齑粉,在监测雷达预警的声音中,粉末从指尖飘落,像战舰在猎户星座边缘中弹后散落的星辰碎片。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一点闪光的绿色来找汪洋的麻烦,我也用不着再联系他了……我当初找到汪洋,其实只是为了复刻他的皮囊啊……”俞临渊感觉胸口有些发堵。

  他按住自己的胸膛,难受,又有点兴奋,这是他短暂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俞临渊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几个小时之前说过类似于表白的话,“妈的汪洋,我喜欢你”。

  俞临渊揪住自己领口,他有些后悔。

  当时说的太随意了,听起来那么漫不经心,毫无诚意。如果还有机会,他打算再说一次,郑重地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