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盲尺>第110章 番外六

  张一凡对罗文会来并未感到意外,唯一令他看不透的,是对方手里提着的保温饭盒。

  病房里没有监控设备,手铐也在罗文申报之后由守职警员离去前打开,罗文将手机关机放在桌上,拧开饭盒拿出一荤一素以及一小碗米饭,最后提出来的是一碗清汤。

  餐台前移将筷子放下,罗文道:“饭菜我煮的,趁热吃。对了,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下饭读物。”

  他将公文夹打开,拿出十几页写满字迹的信纸——

  “认罪书”三个字入眼,张一凡对郑佩文的字迹相当熟悉,他推开餐台,下巴轻抬,倨傲道:“我猜到你的来意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我不会同情郑佩文,她确实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魔。”

  “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爽点。”罗文将那些信纸推到张一凡眼底,道:“这是一种畸形的社会现象,通过对别人的指责来宣泄自己心底的恐惧以及愤怒,从而得到精神快感,甚至对这种精神快感欲罢不能,越陷越深。”

  捕捉到当中的用词不当,张一凡道:“你说的通过指责别人来宣泄自己的愤怒,这个我同意,但你用了恐惧这样的字眼,我不敢苟同。”

  “恐惧也能给人带来兴奋。”罗文摘了眼镜,目光低垂,道:“譬如,躲在背后,通过网络或者其他手段去攻击他或者她认为值得攻击的人,攻击的同时会指尖颤抖,加重或加快录入力气以及速度,不计较错别字,甚至不计较措辞,乃至可以完全忽略或者扭曲所攻击的人与事,只将自己内心想要宣泄的全部宣泄完毕,得到快感的同时,这样的人也会后怕——毕竟他或者是她,可能并不知道那些人与事的真相。大多时候,他们当中都会出现一个引导者,也就是所谓的精神领袖。”

  张一凡鼓掌道:“我同意你的这个观点。”

  罗文戴上眼镜,将话题重归案件,道:“串并一个案件的线索以及动机,其实并不需要罪犯全部交代,因为一切有迹可循,只看串并的结论是否够深入,犯罪心理学对整个案子的支撑是否成立。”

  视线移向那份“认罪书”,罗文眼神微淡,续道:“我不会放弃郑佩文,她写的认罪书不够主观,在这份认罪书中,她依然将自己当成‘盲尺’,这份认罪书,其实是她自我毁灭之前的剖白。”

  张一凡面色微沉,沉默片刻,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值得么?”

  “以你第一罪名的宣判结果来看,虽说只是死缓,但以刑侦内部对你的‘必死认定’,只要他们查得够深入,我相信不用等到你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你很快便要迎接永久的黑暗。这么计算起来,你剩的时间比我的还要少。”

  罗文笑得坦荡,语声带着锋利,道:“届时,你留给人们的印象只是一个谋杀副队乔衍生,以及无恶不作的肮脏生物,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欲望就是这样,当你发现李默成为你完美的牺牲品之后,你很得意。期间你或许尝试过控制自己的欲望,可随着何啸飞也死得完美,再加上王小刚,尤其到了你对我做的那件事之后,你的嚣张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

  “与此同时,你的欲望也突破了边界。”语声至此一顿,罗文双手撑着病床后仰,以一个斜视视角看着张一凡,道:“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为了郑佩文来找你?你依然觉得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游戏完美无缺无懈可击?既然如此,在下水道的时候,你为什么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会觉得惊恐,为什么会在下水道嗅到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为什么会说我不是天使,我才是魔鬼?因为你在心虚,你害怕了。”

  张一凡拂掉餐台上的饭菜与那份“认罪书”,揪着罗文将人拉过来,咬牙切齿道:“你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我的一切信仰——你办不到!”

  “如你所见,我办到了。”罗文掰开那只手,整理了一下衬衫,对听到动静进来的警队同僚点头示意,待对方警告完张一凡出去之后,他回身看着张一凡,慢道:“你想毁了陈睿风,这个人以后是我的了,我会给他新生。你想毁了徐彤,这个人依然在阳光下笑得明媚动人,等着她的将是崭新开始。你想毁了我,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你觉得我哪里被毁了?你想毁了郑佩文,我明确的告诉你,公义是有温度的,它懂得分辨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已经串并完毕的动机链存在裂痕,她与徐彤本身都是三年前的受害者,她本身不具备攻击徐彤甚至谋杀徐彤的动机,我串并线索的时候有意让李局与李科包括靳平凡在场,我们都是郑佩文的证人,假如法庭有需要,这次我会出庭作证。”

  张一凡平静自身情绪,笑容回归眼底,道:“你出庭?别以为我没研究过刑法,你打算将已经宣判的旧案重新递交,你就不怕我因此连死缓这个判决也被改变?!”

  “谁跟你说我要用旧案重新递交审判?”罗文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监视窗看向外间湛蓝天幕,笑容一霎失温,道:“你知道在此过程中,最令我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吗?”

  张一凡凭直觉认为他不该继续这些问题,罗文回身,疾步走过来揪着张一凡衣襟,力道之大直令张一凡吃惊,眼前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罗法医,正用曾经郑佩文才有的冰冷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带着杀意,张一凡毫不怀疑,罗文此时想亲手掐死他!

  收紧的力道憋得面前这人脸色发青,罗文将张一凡拉近,“我最耿耿于怀的便是陈睿风出殡当天,他院方领导一个都没来,同事也来得极少,他往昔救死扶伤,无论是他身为医生的天职,还是他曾经在黑夜里救过的那些无辜或并不完全无辜的灵魂,这些人都没为他的死流过一滴泪,他们甚至以为陈睿风就是挟持人质被就地击毙的犯罪嫌疑人——这些都是你造成的——我要为他的生命轨迹向外界申诉——我要外界还他一个公道——我要这个世界还他一身洁白无暇!”

  张一凡眼睛瞪大,咽喉发不出声音,徒劳啊了几声,待罗文松手之际,他咳得涕泪横流,随后笑得毫无形象。

  “疯子……罗文——你就是个疯子!”

  罗文扶着病床喘息片刻,眸中归寂,道:“拜你的那些小情趣所赐,即便电脑毁了,但硬盘并未损坏。那些视频刚好可以印证陈睿风被你摧残长达三年之久,我会以强制猥亵罪对你提起公诉,包括我这个受害人在内,我会让整个案件真正真相大白。”

  “陈睿风固然在人前已经死了,你呢?罗法医?你的名声呢?!”张一凡仿佛听见最可笑的话,长声大笑道:“届时你预备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催眠一次自己?!让所有人,包括当庭记者都见证一下你被我操的时候是如何叫床的?!”

  “如果法庭有这种需要,我会这么做。”罗文靠墙点燃一支烟,道:“是非公道只在人心,假如有人只看到你所谓的我被你如何,继而觉得我是个浪荡货色,那这样的人配称为人吗?非人生物从来不会受到我的关注,也从来影响不了我。以此案提起公诉,假如最终我失败了,那我最多将会与陈睿风一样,在他的墓碑旁边建一座我的墓碑,我将我在人前的所有同他的生平一起埋葬。我可以不要罗文这个名字,外在所有我本就从不在乎,令我工作之余在乎的,只有我的家人。”

  张一凡看着罗文,他就是想赢这个人,曾经那种“赢”,换来的最多只是一次身体上的占有,他想“赢”这个人的心,以往是赢取,他想拥有罗文的心,这一刻,他只想彻彻底底赢了这场交锋!

  眼神过于挑衅,欲望想藏都藏不住——

  罗文回望张一凡,不等对方开口,忽道:“你曾不止一次说爱我。”

  张一凡愣了一下,罗文话题转得有点太快,就在他考虑如何答复之际,耳闻罗文又道:“你在这间病房安安静静待几天了,你有没有认真问过自己的心,你之所以带走我,到底出于什么动机?别跟我提什么扯淡的爱情,在你的认知当中,从未有过这两个字。”

  走近张一凡,罗文又道:“也别跟我扯什么玩偶与主人一类的话,以你的条件,你根本不缺主动送上门的蠢货玩物。”

  张一凡像是陷入思考,便如罗文所说,自从判决完毕被拘押到现在,他看似安安静静待在这间病房,实际上总有什么令他不安。

  “你只是想利用我逃出生天。”罗文笑入眸底,“在你身边能够让你成功出逃的,只有我这个被你胁迫要去偷尸体,给你画路线图,甚至被你挟持要带你走出这座城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有脑癌,而你手里有徐彤的那些数据,你因曾经患有脑癌,或者你根本就没康复,你现在依然患有脑癌,你想拿我这个末期脑癌患者作为实验品,你口中的爱从来就不叫爱,除了占有以及欲望之外,只有无休止的利用。”

  张一凡胸口起伏不定,“你别想对我用催眠术!”

  “你以为催眠术是万能的?”罗文撤身抽离,“只有内心充满欲望的人才会觉得你对我是纯粹的欲望,只有内心黑暗的人才会觉得我与陈睿风因被你玷污从而变得污秽不堪,我并非生来洁白,更不是什么贞洁烈性,我对你的排斥,源于你根本不爱我,陈睿风对你排斥的原因跟我一样,你对我们造成的所谓玷污,那些正是你所犯罪行的证据。只有将你绳之于法,还无辜者公道,我与陈睿风才能回归真正的洁白无瑕。”

  该说的基本说完,罗文推开房门,张一凡急忙叫道:“可你想过没有,一旦我配合坦白,那便代表我在死缓期间有重大立功表现!郑佩文固然不会被判死刑,而我也会因此立功表现获得改判!你们不是都希望我去死吗?!我一旦改判便能获得保外就医——我虽不一定能过往日的生活——但你了解我——我多得是办法蛊惑那些看管我的警察以及医生护士——我甚至可以尽我所能帮助心理有问题的人回归新生——那样我将再次收获人们的赞美!罗文——这些是你想要看到的吗?!你不是希望将我亲手碎尸万段吗?!罗文——你回来!”

  一墙之隔,罗文再次点燃一支烟,低头看着烟草,他忽而将之掐灭,脑中回荡的是陈睿风的笑,以及往昔陈主任那句,医院一公里范围之内,禁烟。

  而他,不论哪里都要禁烟。

  就从这一刻开始戒吧,为了他心中的爱人,他想活得更久一点。

  走到门边,罗文看着张一凡,笑容转变,变得温和如常,道:“法庭判决最终要的效果只是罪犯改过自新,或者以死刑来震慑其他十恶不赦的人,我相信法律的公正,假如你真的能够以自己的专业造福民生,那你不仅值得其他人的赞美,也值得我的赞美。在私,我将郑佩文视为家人,我会为她奔波劳碌,这是我身为她家人的责任;在公,即使我将来不再是执法者,但遵守法律是我身为公民的义务,当你不再犯罪,当你服刑期间改过自新造福社会,你便值得我的尊重。”

  张一凡下床走出几步,视线扫过郑佩文的那封“认罪书”,道:“她会写出这些,你便该清楚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她必然猜到你要做什么,所以才会选择这种自我毁灭前的剖白,你觉得那位郑女士会答应你要做的一切?”

  “她会的。”

  罗文笑了两声,将手机开机调出一张照片亮给张一凡看。

  屏幕上的两位主人翁张一凡都认识,但他觉得拥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人突尔变得异常陌生,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人在哭,一人在笑,从两人紧紧拥抱的行为来看,这两个人的关系……

  罗文适时道:“这是庭审结束后李局拍的,然后转发给了我。你那么擅长观察,应该能看得出来拥抱的主动方是徐彤,她的笑带着关怀与安抚,徐彤愿意为郑佩文作证,甚至不惜将大多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郑福昌的哭,不在于他逃避不敢面对,而在于他对徐彤的动容。我可以告诉你,在此之前,郑福昌已经爱上了徐彤,我相信经过这件事,这双人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因此我可以笃定郑佩文会答应我做的事,在她心中从未失去公义,就算不提公义,为了她哥哥郑福昌以后的幸福,她也会答应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这份努力,统称为爱。大爱无疆,令人动容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

  “亲情……”张一凡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将那份“认罪书”还给罗文,他没再说什么,罗文将东西收好,叮嘱看守警员给张一凡订一份午餐,随后慢步离开。

  罗文离开没多久,看守警员将上述两人对话的录音转给李林。

  今日局长办公室来了一位客人,李林将那段录音播放完毕,放下手机,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面色少有紧张道:“魏局,你看……”

  对方摆手打断,同是局长头衔,对方是李林这位分局局长的顶头上司。

  “老李,我想在你踏入警校第一天便学过,什么叫客观中立。”

  眼前这位大神自打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李林听到这句开场白,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表情也垮得差不多了,“魏延,我们的官做得即便再大,也离不开“情”这个字。”

  被直呼大名,魏局眉梢挑得极高,官方表情也跟着挂不住了,索性大笑道:“你就这个破脾气!不是我说你,师兄……”

  一声“师兄”入耳,李林拍掉对方拿他烟盒的手,抬眼道:“少跟我套近乎,罗文的态度你听见了,我就要你一句话,这份申报报告你签字不签?”

  “不签。”魏延摊手而笑,道:“这不就是师兄想要的结果吗?我不会签字,你分局发生的这些案子到我这里打住即可,一旦上报,以目前情况,那位鉴证科的罗法医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出不了国,就算他能在你我的帮助下出国,但也难免受到监管,这对他要进行的手术没什么好处。”

  这话李林爱听,但也仅限于他两人私底下这么说,从司法流程来说,这件事没这么容易。

  对方态度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说是原因,其实就是一种交换。

  李林想了片刻,干脆直言道:“你不用担心老郑走了之后我会挖你的墙角,我从特勤组挖了一个人,经过培养之后,会接替老郑职务。”

  这话说着,他给魏延拿了根烟同时为对方点上,两人吞云吐雾片刻,魏延摇头道:“一个靳平凡不够,更何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人为何被特勤组踢出来,那位老哥本身就将靳平凡当烫手山芋正没处甩,你这会儿接手这人,相当于你帮了他们特勤组一个大忙。咱们这里出点什么麻烦,那位老哥看在你的情分上也会出手帮忙。抛开这些外务,我还想咱们刑侦能再添一个人。”

  李林会意道:“你想要周清?你就不怕周清上头那位动辄派人给咱俩开罚单?”

  魏延微微一笑,摆手道:“咱俩打个赌吧,说不定那位周大队长会主动跟他上头那位申请调职呢?”

  李林知道没什么事能够瞒得过魏延,“有些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别把什么都看得那么透,没意思。”

  “我们内部的情况便是如此。”魏延面色微沉,道:“虽说个人私底下的生活与工作无关,抛开评级什么扯淡的规则不说,我不希望将来这些冲在第一线的兄弟们受到不公对待。”

  “周清对罗文没你说的那种感情。”李林吐了个烟圈罩住对方,道:“罗文跟他爱人宣誓那天我也在场,周清去了,没表现出什么,并且还给罗文封了个红包,祝福那对新人。”

  魏延听得直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对这些事了解这么深了?”

  房门这时被推开,能够不敲门就直闯进来的没几个。

  李林抬眼,魏延回眸,好么,堂堂魏局见到来人立马怂了,赔笑道:“平顺……哦,不,老师来了,老师好!”

  李平顺当即怼道:“老子好你大爷的!”

  李林憋着笑,道:“别一来就吼,我泡了茶,给你倒一杯去。”

  好似没发觉李林借茶遁,李平顺拉开座椅就挨着魏延坐,眼尾斜瞟对方,道:“魏延,看来你的胃炎真的好了,再也不用找我写假条翘课了。”

  魏局捂了半边脸,哀叹道:“李老师,您老已经不是校卫生所的老师了,放我一马,成嘛?”

  “我确实不是校卫生所老师,但我现在是罗文的头儿,不,老子是他亲爹!”李平顺转身正面看着对方,道:“你来了正好,你就给句痛快话——你打算将这些连环案如何结案?!”

  魏延被烟呛着,也被李平顺呛得不轻,李林倒的茶派上用场,魏延一口气将热茶喝完,有气无力摆手道:“都别看着我,咱们是自己人,罗文对张一凡的态度足以证明他从未偏离信仰,他的信仰也不是无边无界的,正因他的信仰有边界又有温度,在最后交锋中将伤害减到最低,这些都是我能在上面为他争取的条件……”

  李平顺磨牙道:“你给他争取个屁!罗文就是这些案件当中之一的受害者!陈睿风也是!”

  李林咳咳提醒道:“还有老郑。”

  魏延&李平顺同时道:“你闭嘴!”

  李林靠着座椅,道:“我说的是实情,老郑本身也是这起连环案受害者之一,在佩文没出事之前,老郑过往的破案率足以说明一切。”

  话语间的机锋打得差不多了,魏延沉默片刻,道:“不能按罗文说的做,绝对不能任由他对张一凡提起公诉。”

  就在李平顺要变脸的时候,魏延沉声道:“目前法律没有针对张一凡对罗文做的事有具体界定,单单一个强制猥亵罪名,太过于便宜那个混蛋。”

  李林与李平顺都被这话说得舒坦,魏延倾身看着两人,道:“你们虽然没深入学习过犯罪心理学,但你们比我了解罗文,他对张一凡说的那些话当中,是否有意埋了一个雷?”

  李林想了片刻,诧异道:“你指的是罗文有意令张一凡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出于对陈睿风的执念?还是你觉得罗文做的所有,一直都是出于对陈睿风的执念?”

  李平顺这次没反驳,听完李林回放的录音之后,他摘掉老花镜揉着额角,魏延考虑时候久了些,过后拿起李林手机,在对方两人震惊目光中,将那段录音删除。

  “郑佩文的事本身是我们刑侦的责任,罗文身为执法者已经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我们不能拿任何条件跟罪犯做交换。假如张一凡依旧不配合,凭咱们刑侦兄弟的能力,包含唐伟以及龙吟死者,再加上他教唆唐伟对徐彤实施的侵害,期间还侵害了郑佩文,尤以他谋杀乔衍生为重,这个人必死无疑。”

  魏延点燃一支烟,看着缓慢燃烧的烟草,续道:“便如罗文所说,他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们更要相信法律的公正。结合串并案件的时候你们都在场,那么这次就由我们这些人来为老郑家属打这场官司——绝不能再将无辜的,以及优秀的执法者推到万劫不复之地。毕竟以目前的社会风气,它确实令我们很无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至于那些令我们无奈的人与事,它本身也是体现人性的一种方式,我们要做的只是引导,以及对已发案件进行侦破,将凶手以及罪犯绳之于法,这才是我们身为执法者的职责。”

  前面的话说得沉重,后面又夹带了一些官方言论,魏延起身告辞,李平顺想再追问几句,李林将人拉住,轻轻摇了摇头,能做到这个情分上,尤其不将罗文与张一凡的谈话内容申报上去,这已经是魏延能够做到的极限。

  “平顺,魏延等于将本属于我们的所有是非都揽在他的身上了。”

  李平顺道:“我知道他将是非都揽过去了,但如果张一凡就是死咬着佩文不放,那……”

  李林调出手机里拍的郑福昌与徐彤拥抱的那张照片给对方看,道:“罗文通过下水道的那件事其实已经给我们答案了,便如他所说,张一凡既心虚又恐惧,一旦佩文不再自我毁灭,我相信她会为自己争取的。平顺……”

  李平顺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不能执念,否则便会变得偏执。”

  他回到椅子坐下,乍然想起罗文刚入鉴证科的时候,当时看着那个年轻人,他怎么看怎么顺眼,总觉得将来待这人一步步走高,他就可以放心退休了,眼下来看……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李平顺戴上老花镜,信息是罗文发来的,内容不长,就几句话——

  “感谢领导们的付出与努力。”

  过于官方的言辞,以最真切的话语收尾——

  “爸,我会回来的,在此之前,就由林朗好好伺候您老人家。”

  李平顺笑了两声,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李林心底一动,走到窗边,大院门口停着三辆车,魏延的车头紧挨着另外两辆车——

  撇开罗文的车不提,他扫过另一辆车的牌照,眼底微深,所谓狭路相逢,概莫如是。

  ……

  一家小型茶舍二楼包厢坐了三道身影。

  茶师期间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有人替他泡茶,茶师笑着离开,轻轻关上竹门。

  面前坐着两位等着“投喂”的大神,罗文烹茶动作丝毫不乱,将煮好的茶汤分出两杯放在对面两人面前,道:“魏局,林老,你们好。我叫罗文,曾任职鉴证科法医。”

  被林朗老爹驱车跟了一路,说是跟,其实就是变相追,罗文让陈睿风将车开到分局,好巧不巧,刚好遇见魏局离开。

  林奕铭眼见另一个要找的正主也在,就将两人“请”到了这间茶舍。

  魏延自打加入警队还没体验过被十几辆车夹击——

  当时前方车领路,他想调头或者打电话找“增援”,可随后便被后方疾驰而来的十几辆车挤在正中间,连手机信号都没了。

  魏延疑惑,这位已退的军区司令真的退了?!

  恰逢罗文道完开场白,林奕铭这会儿没心情搭理身边那个审度他的魏局,眼神就围着罗文转,视线余光透过窗户瞥向楼下徘徊的那个人,林奕铭语出惊人道:“小哥要不给他打电话让他一起来喝茶,外面挺晒的,我只爱喝茶,不吃人。”

  罗文大大方方致电陈睿风,待这人上楼进来,魏延也是头一次正视陈睿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不由多看了两眼。

  林奕铭主动伸出手,笑着点头,道:“久违了,陈主任,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年轻。”

  陈睿风与对方握手,带着和煦的笑,道:“林老,您好。”

  随后对魏延点头而笑,道:“您好,我是陈睿风。”

  魏延有点尴尬,含糊应了,他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林奕铭到底要干嘛,又不能贸然去问。

  三巡茶过,林奕铭喝得满意,道:“上回陈主任为我一个老伙计做了手术,我那个老伙计对你夸赞不绝,事后出了些小事又麻烦了你一趟,因此造成你没及时赴罗法医的约,接着便发生了地下停车场那件事。介于我那位老伙计还在病中,所以这件事我没跟他说,今日就由我替他向你们道歉。道歉仅在于情理,不在于他真的有错。”

  罗文与陈睿风表情尚可,魏延有些吃惊,同时有点明白林奕铭为何将他请过来了。

  陈睿风笑容不变,道:“林老不必道歉,身为医生,那是我的本职工作,而罗文的事,其实是我对爱人的失责,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不,不是补偿,我会用我的余生来陪伴他。”

  罗文倒了杯茶放在陈睿风手边,顺手摸了摸那只手,为爱人顺毛安抚。

  魏延眉头微皱,林奕铭眼神微飘,两人视线对上,魏局笑了两声,考虑片刻,将他与李林与李平顺的对话毫无保留告诉了几个人。

  听到那段录音被删了,罗文显得有些无奈,魏延眼神微抬,道:“我只问罗法医一句,你对张一凡的那些话,有没有存在刻意引导?”

  罗文慢道:“那要看魏局问这话时是怎么看待我的,我自问没有偏移任何守则,至于张一凡会怎么想,那是他的自由,我不是神,我能做的是基于我的执法者身份,以及我身为公民的义务。”

  林奕铭有意看着罗文泡茶的左手,魏延跟着看向罗文平放桌上包着纱布的右手,他端起茶喝了,随后起身告辞。

  包厢还剩三个人,林奕铭吩咐茶师去做些简餐,待竹门再次合拢,他看着罗文,道:“朗朗即将出国深造,据我所知,他去的地方正是你与陈睿风要去的。”

  “我会好好照顾他。”罗文笑得坦荡,道:“犯罪心理学领域在我国还不够全面,多学一些知识挺好的。”

  这话说得无懈可击,林奕铭摸向烟盒,想起什么,他将手放下,道:“我了解一些刑侦以及司法流程,我给了魏延一个台阶,他做后续工作想必会顺利很多,这些你不用再担心,安心治病即可。”

  当林朗的外挂老子变成自己的外挂之一,罗文并不觉得开心,“林朗最后那个环节的失误以及越界是我造成的,我很抱歉。”

  “结合时势而已,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林奕铭道:“我相信,假如不是你身患脑癌,以你与那位郑队的毅力与信念,哪怕跟罪犯周旋再久,你们也不会放弃。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道歉以及说官方的话,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真的可以凭借徐彤手里的数据获得新生……”

  罗文轻拍面色紧张的陈睿风,静待林奕铭后续。

  过了好一会儿,林奕铭扫过对方两人,忽道:“这间茶舍是我退下来后做的,一般不对外,所以能来这里的没有外人,这里的茶餐不错,你们吃完再走。”

  林奕铭说完这话就走了,陈睿风不明所以看着罗文,“他是不是想拿我对你要做的治疗方法,作为什么交换条件?”

  “一开始可能是。”罗文想了片刻,道:“后来他放弃了。”

  “那……”陈睿风愈发紧张,“那位魏局长呢?”

  罗文伸手摸着陈睿风脑瓜,“别这么紧张,治疗结果还没出来,我这个患者还在到处招摇活蹦乱跳,我们就当长辈们关心我们,想变相催促我们尽快离开。”

  茶餐送进来,茶师出于好奇打量他们两眼,罗文抬眼,茶师带着歉意得体的笑离去。

  过于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便如林奕铭所说,这间茶舍的茶餐确实不错。

  一顿饭吃得两人有些撑,离开茶舍,两人没开车,顺着街巷一路慢行。

  趁着拐角处没人,陈睿风忍不住将罗文抱紧,“属于你的工作基本结束,你什么时候跟我离开?”

  扣在腰上的手力气很大,罗文被勒出一个白眼,道:“陈小狼,你快勒死小生了。”

  陈睿风放松虚搂着人,脑瓜蹭到对方肩窝,“我们明天就走,好么?”

  骄阳透过两栋楼的缝隙透落下来,罗文抬起头看着那缕阳光,就在陈睿风紧张之际想再次收紧双臂的时候,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清风穿入,拂过两人吻过的唇稍,卷走一缕湿意。

  罗文拉着陈睿风走向骄阳之下,脚步轻快,笑道:“自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终生患者,哪天你如果觉得背着我太沉,就将我甩——诶!”

  陈睿风不等罗文说完,将人扯入怀里,哑声道:“分明我才是你的终生‘患者’,就‘病’在你这份执念与深情当中,永生永世也不要‘痊愈’——”

  “罗文,我爱你。”

  身周异样目光被忽略,罗文看着趋于“陈老湿”的人,笑容含着深情,道:“陈睿风,我爱你。”

  街边传来一声口哨,两人转眸望去,靳平凡打开车门下车,周清跟林朗从后座下来,靳平凡再次吹了声口哨,道:“走吧,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吃顿好的。”

  送别饭三个字绕入脑中,五个人的数字再次绕入脑中,陈睿风掏出手机连线出去,道:“怡臻,我明天要走了,一起吃个饭?”

  对方回复待会儿见,罗文看着陈睿风,继而扫过像是孤家寡人的周清,莫名觉得六个人才对,六个人挺好。

  初秋夜市,大闸蟹乃是主角,席间有四个人干的都是拿手术刀的工作,拆螃蟹自是不在话下。

  周清瞥过将螃蟹啃得七零八落的靳平凡,呼出一缕冷息,道:“不会吃我教你,跟拆门锁的工序差不了多少。”

  靳平凡得到提示,正当他打算套用拆门锁工序拆螃蟹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他那只大闸蟹拿走,随后将拆出来的蟹肉与蟹黄整齐码放在他面前,道:“门锁不能吃,吃螃蟹吧。”

  周清围观了一场没趣,眼神回归自己碟子的时候,发现那只螃蟹不见了,他碟子里的比林朗拆给靳平凡的蟹肉与蟹黄码放得更整齐,量也更多——

  看起来应该是两只的量。

  周清抬眼,罗文笑着以眼神提示,拆蟹小工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位。

  周清转眸,另一只不是陈睿风拆给他吃的,而是在婚礼上见过的那位。

  梁怡臻低头拆着蟹黄,道:“别看我,快吃,一会儿就该凉了,凉了会腥。”

  将蟹黄再次放在周清碟子里,倒了杯姜茶放在周清手边,梁怡臻道:“吃螃蟹要配姜茶,驱寒。”

  罗文闷着头笑,嘴里被陈睿风塞了一块蟹肉,两人娴熟继续拆螃蟹,好似没瞧见周大队的脸红了。

  概因被姜茶辣的。

  林朗拆完最后一只螃蟹,忽略掉眼巴巴等着投喂的靳平凡,将蟹肉送进自己嘴巴里,侧目道:“你再吃就该减肥了,特勤组对体重有要求。”

  靳平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林朗碟子里的蟹黄吃掉,吮指之际,道:“但刑侦对体重要求不高,我管得住嘴巴又迈得开腿,没事还会去打拳,不会胖。诶,我有腹肌的,你看嘛?”

  腹肌这个梗不知哪里戳到林朗神经,他一脚踹了过去,靳平凡站起来就跑,两人围着夜市上演一幕狼追狼。

  年轻真好。

  罗文笑着摇头,为几人续了姜茶,道:“谢谢诸位,谢谢。”

  周清喝了茶,看过时间,道:“我该去巡逻了。”

  走出几步,他回望罗文,道:“我已经打了报告转往刑侦,如果顺利的话,等你回来,我们将会成为战友。”

  罗文笑着点头,道:“好。”

  梁怡臻起身告辞,临走前看了一眼陈睿风,道:“院里各种手续我会帮你办,期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陈睿风郑重道谢,罗文歪着头目送梁怡臻离开,忽道:“你发现没,他走的路线与周清一样。”

  陈睿风笑得意味深长,话锋一转,道:“那位靳小哥跟林小哥不知跑哪里去了,看来这顿饭要我买单。”

  谁买单无所谓,罗文环扫夜市,周边没变,灯火依然。

  夜风微凉,两人携手漫步,罗文脚步忽停,侧耳聆听片刻,道:“我好像听见林朗叫救命。”

  陈睿风面不改色道:“你已经开始幻听了,可见明天启程是正确选择。”

  罗文哑然而笑,屏蔽掉某人的呼救声,与爱人并肩而去。

  ……

  夜市后街,林朗眼睁睁看着罗文渐行渐远,他拼命挣扎,无奈靳平凡力气出奇得大,直至看不见罗文身影,恰逢靳平凡松手,他一把将人推至靠墙,胳膊肘压着对方咽喉,吼道:“你就不能让我跟他正式道别吗?!你这个随时抽风的混蛋!”

  靳平凡任林朗将他挤得脸色发青,脸上挂着无辜的笑,道:“你去的地方就是他们去的地方,跟他道什么别?你是不是应该跟我好好道个别?”

  林朗愣住,对哦,他去的地方罗文也会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

  靳平凡呼出一缕长息,道:“喂,你挤着我咽喉就算了,但你还挤着我的蛋了。”

  林朗躲瘟疫般避开,嫌弃得将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耳闻靳平凡又道:“你刚才是用腿挤着我的蛋的,不是用手,你这么擦来擦去,原来你想——”

  林朗抬眼骂道:“我去你的蛋!靳平凡——”

  靳平凡抬眼,“要去多久?”

  林朗一口气卡嗓子眼里,臭混球这么问话的口气是要闹哪样?!

  弯腰咳嗽的时候有只大手落在后脑勺揉了两下,有声当头落下,很轻——

  “别管去多久,记得有人在这里等你回来,国外很复杂,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林朗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待他抬起头的时候,靳平凡已经不见了。

  “属什么的跑这么快,兔子都没你跑得快。复杂复杂……哪有人像你这么复杂!抽风又复杂的混球!”

  一墙之隔,待任刑侦副队长靳小哥听着待任林法医吐槽他的话,点燃一支烟,淡眸望天——

  分别是重逢的起始点,他会从这一刻开始等待,等待某人归来,开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