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盲尺>第90章 墓志铭

  开车经过各类营业店面,电台或电视都在播报犯罪嫌疑人挟持人质的新闻,罗文升起车窗,他能够阻隔听觉,却阻止不了身后如影随形跟着他的两辆车。

  放缓油门任车子借着惯性滑行,罗文将车停在路边,这里有家酒吧。

  灯红酒绿是这座城的招牌夜生活,却不是他的夜生活。

  曾经有过一次,遇见了他想要的,现在却不在身边的那个人。

  推门进去,淫靡混合着酒精味道扑面而来。

  人们都在聚精会神盯着液晶电视看新闻现场直播,听着耳畔传来的“警察一定会开枪打死这个混球”以及其他附和声,罗文选择吧台尾部坐下,要了一杯烈酒。

  酒保抬眼看了看他,试探道:“你一个人么?”

  这是一个暗示,罗文回眸望过一周,无奈轻笑,无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无意中选中的都是同志酒吧。

  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在酒保眼中释放出异彩的时刻,罗文补充道:“现在是一个人,不过我不保证过会儿还是。”

  将盛放着透明液体的酒杯放在罗文面前,酒保再次暗示道:“这杯我请你。”

  罗文视线停在酒杯,手指沿着边缘划过一圈,不管是因为工作需要还是属于他真实的一面,他几乎不沾酒,但是今夜,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酒精带来的感觉,能够烧痛口腔,灌入肠道,能够烧痛肠胃,继而烧痛全身每一条神经。

  如他与陈睿风两人的情,带着痛,令人沉醉到无法自拔。

  “你离他远点!”

  冷厉警告来自身后,罗文回眸看着身后涨红脸的林朗,指着面前的酒杯,眼眸一弯,道:“赶走他的话,这杯你请我。”

  林朗走到吧台坐下,道:“我请就我请,又不是请不起你。喂,给我来杯一样的。”

  酒保对罗文露出一个遗憾表情,低头调酒。

  罗文对林朗挑了挑眉梢,暗示实习小法医这酒很烈。

  林朗鼓起腮帮子怒瞪,知道酒烈你还敢喝?!

  两人间眼神传递还未结束,只闻毫无任何征兆的一声——

  砰!

  不用去看,仅凭专业知识,罗文与林朗都知道那是枪声,通过液晶电视传来的枪声。

  骤然抓紧酒杯,罗文一饮而尽,借着剧烈呛咳,他的泪脱眶而出。

  “罗文……”

  “趁张一凡还没来,如果你进行不下去的话可以离开,我自己可以应付。”

  林朗掏出面纸,摘下罗文眼镜,本想替对方抹去眼底仍在不断泛出的泪,鬼使神差般,他按住罗文后颈将人用力压在自己肩窝——

  哭吧,假如你想哭,不必忍耐。

  我可以给你来自兄弟间的那种依靠,我能分得清这个界限。

  罗文初期觉得抗拒,察觉林朗轻抚他后颈的手不带任何令他不适的感觉,他放弃抗拒,哭声极低。

  林朗听着对方哭声,眼底酸涩,自古强者示弱最能令人动容,从与罗文并肩作战到现在,他不止一次动容,在警校学过的各种知识逐渐远去,罗文像是感觉到什么,撤身坐好,道:“如果你无法继续,我可以致电别人来继续完成接下来的事。”

  “你想致电周清?”林朗拿起酒杯慢慢喝着烈酒,道:“别给他打电话,除非你想咱们身边的这些人再围观一次周大队长,这次他不会被挟持,他只会被人胖揍。我会揍他。”

  罗文被逗笑,让酒保再次调了杯果酒,道:“早知道你不是外表看来的这么二,演技不错,敬你。”

  林朗与罗文碰杯之际凑近对方,道:“你才是这场戏的主角,就保持着你此刻的会心一笑,我们的猎物快来了。”

  罗文浅啜酒液,按着额角,道:“那也要猎物真的有胆子来才行,那只叫兽的速度真慢,我的时间不多了。”

  林朗将酒一口喝完,道:“别这么说,时间不多的是那个杂碎才对。”

  其实猎物不是没进这间酒吧,只是坐在门口位置留意着此处举动,林朗刚刚就发现当他触碰罗文的时候,张一凡蓦然站了起来,只是随后又坐了下来——

  就看你还能忍多久。

  林朗冷笑间伸手扣住罗文的腰,罗文条件反射拂开林朗的手,他站起来的力气有些大,脚步不稳之际想要扶着吧台,身后有双手趁机扶了过来,说是扶,其实就是抱。

  林朗眼底一瞬转冷,对上张一凡的挑衅目光,林朗转眸看着罗文,结合本有情绪,恨道:“我一早告诉过你,你与陈睿风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才是,我才能跟你并肩而行!你不听我的劝告不理我的付出偏要一意孤行!结果陈睿风不止负气离去,还敢做出那样的事!现在局面已定,你跟我回去见李科!”

  罗文愣住,这题超纲了,局面完全被林朗逆转,他们本来商量的对话内容根本不是这些。

  该不该继续下去……

  察觉罗文眼中犹豫神色,林朗上前推开张一凡,他无法忍受罗文在别人的怀里,他无法忍受那双抱着罗文的臂弯在逐渐收紧!

  因为这个人曾经伤害过罗文!

  因为此人不是罗文想要的!

  带着心底愤怒,林朗拥紧面带笑意的罗文,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去。

  罗文回眸看向张一凡,带着歉意的笑,道:“抱歉,他可能误会了,我们改日再约,我的电话是……对了……我的电话丢了。”

  张一凡始终保持沉默,他怕自己开口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此刻,罗文给了他一个提醒。

  从内怀取出罗文的电话,张一凡温声笑道:“昨晚你的电话遗失在后巷……”

  他的话停了下来,不再继续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罗文眼底溢出的泪。

  将电话递给罗文,张一凡针对昨晚他的行为给出了一个合理解释——

  “那时我看你很不舒服,我想打电话求救,可我的电话落在车里,所以捡了你掉落的电话想帮你通知急救中心,当时也不知怎么了,你的电话就是开不了机,情急下我只有到街边拨打IC卡电话求救。后来想回去看一看你的时候,发现那处小巷的入口被警戒线拦住了,并且还有很多警察。经过打听,我才知道有人报了警,说小巷里有人持枪挟持了一名男性,整条小巷全部实施戒严。我想那里有警察在,你一定会没事的,所以就没再找你。适逢今天,刚好物归原主。”

  难得张一凡能讲出如此一大段解释,难得罗文能够耐心听完,他带着淡淡笑意按下电话的开机键,电话没有任何反应,看向同样面带淡笑的张一凡,他拿起一边桌上的杯垫向服务生要来笔写下自己的号码,就此离去。

  工整的字体,温润的弧度,能够诠释出一个人的内心。

  将杯垫纳入内怀,张一凡坐在罗文的位置,点了一杯同样的烈酒,酒保看了看张一凡,识趣的没收走罗文用过的杯子。

  张一凡将酒倒进罗文所用的杯子,一口饮下,他感觉杯沿上仿若还留着罗文双唇的温度。

  扭头看向正在播报的新闻,在场媒体正在试图采访今晚击毙罪犯的英雄——

  刑侦大队长,郑福昌。

  击毙罪犯的英雄?

  曾以为这圆脸胖子是个没用的人。

  再次要了一杯酒,张一凡举起酒杯,对着屏幕上的那道身影,微微一笑,道:“抱歉,我到今天才发现,你还是很有用的。”

  郑福昌是真的英雄,还是他借着自己的公务之便杀死陈睿风这个替罪羔羊,好将一切都推在已死之人身上来解救自己的妹妹,针对这两个可能性,张一凡更倾向于后者。

  就算郑福昌真的是英雄,就凭他们内部的那个办案政策,会有人相信他?

  毕竟连当初的李默也是死在他的讯问之下!

  还有一点,面对自己的至亲,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无私。

  想到无私这两个字,张一凡回忆起林朗刚才所道的话——

  “你与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才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不理我的付出,偏要一意孤行!”

  这人说他与罗文才是一条路上的人是什么意思?

  还提及他对罗文的付出,什么付出?

  带着疑问,张一凡不自觉跟了出去。

  这个人……

  是这个人引起罗文与陈睿风之间的矛盾,才会导致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

  “不要回头看,当张一凡品味出你话里话外含义的时候,一定会跟着出来。”

  林朗不复先前强势,低声道:“我那么说的意思……”

  罗文侧目,微一点头,道:“我明白。”

  不自然咳了几声,林朗快速调动脑细胞,语至他处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滞在胸口,罗文摆出一副望天脸,道出一个反问:“你将我带出来,按照惯例,接下来该做什么?”

  “做……噗!”

  口腔中分泌出的唾液,被林朗喷了出去。

  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酒吧后巷入口,那里透出来的光线很暗。

  “到那里去。”罗文只觉后脑传来一阵钝痛,“那里的环境最合适……”

  肩头倏地一沉,林朗感到扶着的人身形变重,关切道:“你怎么了?”

  “头……头好痛……先到那里再说……”

  “我送你去医院!”

  “你少废话!”

  带着冷喝,罗文推了林朗一把却没有推开,头痛感觉越来越强烈,烈酒带来的刺激,不是他此刻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看到他的坚持,想起刚才那一幕,林朗默不作声扶稳罗文,慢慢向后巷走去。

  进到巷子深处停下脚步,罗文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头顶霓虹灯洒下的光,五彩斑斓。

  “就在这里。”

  脱离林朗臂弯,他缓缓靠在墙上,手上的知觉没有像以往那样恢复,头痛感仍在继续。

  “把药给我。”

  林朗微愣,药在罗文身上,要伸手去拿两人难免会有接触,这种接触和刚才的不一样。

  最关键的就是,这和当初罗文所说的计策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不是说只佯装与他有暧昧就行了嘛?

  不是说只做做样子就行了嘛?

  不是说……

  超纲的这道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当时林朗没想那么多,现在这个境地,如果继续下去,等着他的到底什么……

  看着原地窘迫到极点的林朗,罗文沉默片刻,道:“你走吧,我说过,我自己能应付他。”

  不远处一点猩红火光骤然一亮,林朗能够闻得到淡淡烟味,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那里没人。

  缓缓伸出手去,林朗在罗文裤袋里一阵摸索,后者十分无奈道:“药在我衬衫口袋。”

  “呃……哦。”

  探进罗文衬衫口袋将药盒拿出来,林朗问道:“多少颗?”

  “九颗。”

  “这么多?!”

  嘴里嘟囔着,将菱形小药片倒进手掌,林朗再次犯难,这该怎么吃嘛?!

  借着微光,罗文看着林朗那本来朗如满月般的脸庞红到发紫,眼尾瞄过暗处烟蒂泛出的毫光,他的笑容,变得愈发柔和。

  “林朗。”

  “啊?”

  “喂我。”

  “喂!喂你……”

  牙齿因紧咬发出“咯吱声”,林朗的呼吸杂乱无章,他所有的理性思维,濒临崩塌。

  颤巍巍从掌心黏出一颗放进罗文微微张开的双唇,温软触感令他最后一丝清醒,瞬间幻灭!

  上前一步,林朗将剩余的药一颗一颗喂给罗文,近距离看着这个人,因刚刚哭过,此刻这双总是冰冷,甚至在调侃时刻也带着遥不可及的狭长眼眸中,仅存淡淡氤氲。

  该如何去形容此刻的罗文?

  惹人怜爱,令人疼惜?

  还是……

  最后一颗药送入罗文口腔后,林朗感觉自己已经疯魔——

  两只手蓦地按在墙上,将人圈在自己面前,此刻的林朗,似一头成年的雄性猛兽!

  带着沉迷眼神,他的头慢慢靠近罗文脖颈……

  借着被林朗挡住面容的一瞬,罗文声线近乎冰点般快速轻喝道:“别再靠近!”

  陡然抽离,林朗震愣在当场!

  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随即两人原地静默,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暗处的张一凡在等,他想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罗文新欢。

  如果是的话,他该怎么做,是正面出现,还是……

  在张一凡犹豫不决的时候,罗文感觉自己的手渐渐有了知觉,完全能够活动的一瞬间,他转身将林朗推靠在墙,摘下眼镜吻了上去!

  没有和陈睿风在一起的温柔,没有和陈睿风在一起的痛,但这种痛,更甚。

  这件事不能让林朗主动,否则……终究还是害了林朗……他终究是一个自私的人……

  吻逐渐下滑到脖颈,罗文解开林朗衬衫衣扣,耳畔能够听到此人快速心跳以及他纷乱的呼吸,抵在林朗胸口,罗文的声音,低哑中带着幽咽:“林朗……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无法承受失去陈睿风的痛苦,想要找我寻求一丝温暖?那样一个人,他究竟有什么令你着迷?令你着迷到看不清所有事实的真相?令你着迷到眼中除了他以外,看不到我的付出?你看不出来么?你不是一向睿智么?你不是什么都能猜到么?你猜到我对你的心了么?既然会这么痛苦,你为何明知道自己会痛苦却依然还要去做?你懂我的感受么?你懂我每每看着你的生命在褪色是什么感受么?告诉我,罗文,你的信仰是什么?”

  一口气道出十几个反问,期间林朗笑过,当最后一个反问道出后,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还我就行!”

  手托着罗文后颈,林朗回吻,与那日为罗文做心肺复苏术时不同,忠于他内心的机会,仅有一次。

  碾过罗文唇稍,到了耳廓,林朗的话语带着浓重喘息,很轻——

  “工作中,你耐心讲解,我虚心受教。今晚你出于无奈侵犯我,我出于反击侵犯你,你与我之间,不拖不欠。但这只是情分上的,事实上你还欠我一个清白。记住,不管你要做什么,必须留着你的命。就算不为我,也至少想一想他。”

  解开罗文衣扣,林朗顿了一下,眼前白皙的脖颈还保留着另一个人早已留下的印记。

  极快避开那些印记,他选择了别的地方,拥紧罗文,林朗最后所道,仅剩一句话——

  “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刻,你与我的心跳声,离得如此之近。”

  “兄弟……我只是想要两全……”

  缓缓抬起头,罗文将哭声借着浅浅的轻吟低低送出,随着林朗的吻,辗转中,连绵不断,随着夜风皆送入张一凡耳畔。

  烟蒂被掐灭在两指之间,张一凡探入衣兜握上手术刀柄,另一只手拿出微型喷雾剂,他不容许罗文被别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