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顶头上司都来了,这一点罗文知道,心头一动,他走到窗边,夕阳余辉下,大队门口站着的人,带着和煦的笑。
这一次罗文没跟着回以淡笑,他笑不出来,抛开身份,抛开立场,察觉到陈睿风所要做的事是什么之后,他的心很痛!
其实在陈睿风问银行存款的时候,罗文已经能够猜到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开始,罗文逼着自己不去在乎这些,毕竟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所设下的戏码,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这是一场他与黑暗的较量,在见到陈睿风出现在刑侦大队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赢了。
可是,为什么?
这种胜利的感觉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痛,深深的痛!
隔着玻璃,罗文冲陈睿风打着手势让他回去,可是得到的回复却是陈睿风摇了摇头,步伐坚定进了大队。
后脑深处隐藏的那颗定时炸弹此时又开始作祟,一步一步挪回沙发,罗文将头埋得很低,思绪随着压抑的坐姿越来越乱,暮色尽褪后,变成黑夜。
药盒握在手中再次传来暖意,继而,罗文感觉到这丝暖意随着浑身沸腾的血液,变得烧灼——
烧入心,灼入眸。
仰起头看着黑夜,通红的眼眸中,是他极其少有的冷厉眼神!
该如何取舍?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能够做出决定的人,此刻不再是他。
陈睿风比他还要执着,为什么?
门被推开,罗文重新将头埋进臂弯,来人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开,他知道,是郑福昌来过又走了。
胖子在替他担心,他现在是嫌疑人,又即将要面对刑事讯问,老胖是大队长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多说,郑福昌只是在离去前将空调的温度调到最低。
此刻最想做的,是什么?
或者说,面对即将到来的讯问,他该准备些什么说辞?
去它的讯问!
清空自己一切思维,罗文此刻只想见陈睿风。
扶着墙,罗文站起身来,郑福昌刚好再次推门进来——
“臭小子,你跟我来,李林要见你,那家伙说案发的时候,他……”
罗文努力维持的平衡,一瞬坍塌!
郑福昌大惊之下一步上前想要搀住罗文,有人快速从身后绕过他,将罗文紧紧抱在怀中!
格挡开两人距离,罗文抓住同样眼底通红之人的衣领,低声喝道:“就算你不来我也有办法出去!你为何要来?为何要来?!”
罗文的力气并不大,陈睿风带着温和的笑撑开了他的手。
从罗文口袋中掏出药盒晃了晃,陈睿风的笑转为苦涩,“你当这些药是糖丸么?我若再不来,估计你就要加大药量了。”
李林阴着脸走进来,看向郑福昌,“叫混小子的头儿进来,就这儿问也一样。”
陈睿风冷着脸道:“问什么?罗文目前病情不稳定,不适宜进行……”
罗文坐回沙发,打断道:“不用,我没什么。”
“没什么?”
带着一声冷哼,进来的李平顺将档案袋往办公桌上一摔,吼道:“你给老子交代清楚!你为何送检这些样本?!”
对上李平顺的严厉目光,罗文垂首下去,反问道:“那些样本是从龙吟死者指甲里提取出来的血迹样本,我身为替被害人做尸检的法医,提交这些不是很正常么?”
“你!咳咳!!!!”
被噎得一阵急咳,李平顺立时跳脚道:“你身为嫌疑人,这些证物经过你的手提交,根本不具备任何司法效力!”
针对这些,罗文的回答,依旧是一声迟钝的,“哦……”
被自己的爱将气得干瞪眼,李平顺感觉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咳得更急!
原地大喘气好半晌,他的怒意刚要发作,身边的李林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郑福昌,李平顺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郑福昌。
两人同时心道,是你郑胖子发挥讯问技巧的时候了!
老胖内心……操!
郑福昌看着罗文,“陈睿风说,在龙吟死者被害的时间段,你在他家,是吗?”
“嗯。”
“那死者指甲里的皮屑以及血迹为什么经验证后DNA会属于你?”
“因为……”
罗文停下来,又沉默了。
环顾一周,陈睿风慢道:“因为在那之前,你们所说的那个死者迷奸了罗文,地点就在我就职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在我的车里。”
李平顺又被口水呛着了,李林和郑福昌手里刚抽出的烟掉了,在一旁做记录的人,打字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陈睿风懒得理会这些,他看了罗文一眼,从后者的眼中看不出有任何的波动。
再次环顾一周,陈睿风接着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问我,罗文累了,需要休息。”
“不必,我自己来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想隐瞒,只能更糟。
平静呼吸,罗文趁着短暂的清醒,缓声道:“那天……”
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陈睿风的几句话说得很快——
“我和罗文是恋人,那天我们本来定好晚上一起吃饭,我因为手里有病人所以让他在停车场等我,可等忙完后连线罗文他的电话打不通,到了停车场,我才得知罗文刚遭人迷奸,后来我们两个人整晚都在一起,他没有作案时间。”
说到这里,陈睿风稍微缓了缓,肋骨处传来的痛感,令他有些不适。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何罗文的皮肤组织会留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带罗文离开?于公,他是我的病人,于私,他是我的恋人,你们要查案是你们的事,我只想带他离开。”
郑福昌鹰眼一瞪,“陈睿风!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陈睿风回瞪,“我的语气怎么了?就算罗文是囚犯,他现在身患恶疾,有取保候审的权利!何况他根本就不是囚犯!”
“够了!”一声低吼,罗文站起身来,“头儿,李局,刚才陈睿风说的就是整件事的过程,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想问什么,问吧。”
李平顺瞪大眼睛,身边的李林眼睛瞪得不比他小,他们那会儿只听到罗文叙述的后半段,对于前半段,罗文爱上陈睿风喜欢男性的这件事,他们并未听到,现在听见了,两人的表情不亚于被雷劈中……
好不容易从陈睿风的话里回过神来,他们虽说不算闭塞,可对于罗文是同性恋的这件事,还是没办法立即接受。
“罗文,你的意思是,你和陈睿风两人之间……”
“我们……我们是恋人,这和案子有关系么?这和我的能力有关系么?”
罗文看着两名顶头上司的扭曲面容,眼前的世界跟着变得天旋地转,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王小刚的案子还没破,包括唐伟以及何啸飞的案子都没有真正告破,现在又有了新案子,你们不放我出去工作,揪着我的择偶取向在这里问来问去,有意义么?我原来是有顾虑,我是不想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我除了是法医,我也是个人,你们懂么?我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有自己的原则,我有自己想要执着的感情,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这都是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你们明白么?再者,现在每浪费一分钟,我便少活一分钟,少活一分钟我无所谓,可要是因为这少活的一分钟而漏掉了一丝线索,放任犯罪嫌疑人逍遥法外,我就有所谓!你们……”
吼声到这里骤然变得无力,陈睿风一直关心着罗文的反应,在他倒下来的一瞬顾不上身上的伤立马将人接入怀里,在看到罗文脸色几近灰白后,陈睿风抬眼吼道:“你们到底要将他关到什么时候?!他拿手术刀替死者找出真凶,我拿手术刀救人,我们在一起怎么了?有错吗?!”
陈睿风感觉到罗文抓着他衣衫的手很用力,他将罗文身体放平躺在沙发,从随身的公事包里取出准备好的第一阶段针剂,他等不了了,他想提前为罗文实施一直准备的疗程。
看到针剂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总算是想明白了,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出色的警队精英,他的个人隐私,与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李平顺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李林与郑福昌同时流露出的提醒眼神,他白眼一翻,拿起桌上放着的档案袋,选择拍屁股走人。
“喂!”
听到身后李林的叫声,李平顺脚步一顿,看向躺在沙发上的罗文,咬牙切齿道:“混小子!老子给你放假一个星期,养好身体后……”
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鉴证科科长以充满威胁的眼神瞪了瞪面露狡黠笑容的死小子,恶狠狠道:“老子再找你算总账!”
眼眸深弯,罗文轻声回复道:“哦,您老慢走。”
“砰!!”
房门被带着盛怒离去的人,重重关上!
李林的嘴角有些微抽,看着郑福昌,后者这会儿没空理他,“陈睿风,你给罗文准备注射的是什么?”
“这是我身为医生的权利,你不是病人家属没资格问。”
郑胖子的脸立时被堵得像块猪肝,不过陈睿风说的没错,罗文没有家属,要问,除非是他自己。
按住他的手,罗文的话说得很慢,“陈睿风,他没资格问,我应该有资格问了吧?”
讲明了针剂的作用,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罗文的拒绝。
李林愣在那里,郑福昌蹲在罗文身边,陈睿风的脸色相当难看!
一屋子人沉默了。
麻烦事基本解决,罗文心神微松,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终是过去了。
罗文这一觉睡得相当安心,等着他的还有工作,还有那场暴雨。
郑福昌和陈睿风合力将罗文抱上车,当然,是陈睿风的车,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郑福昌心里翻江倒海,伸手摸了摸脸,有些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操!臭小子!老子从来不流马尿!都是因为你!等你休息够了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