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雨点砸在马路上的同时,也砸在停在十字路口不顾往来车辆的警车中的人,砸在郑福昌心上。
自从唐伟一案发生之后,不管分析凶手犯案动机,还是确定一系列案子当中的各个人物扮演角色所用的时间,均没有如此之快!
龙吟一案,从接警到现在不过十小时不到,臭小子恐怕连习惯性的三次尸检都没做完,这么快便连线他说知道谁是凶手了?
“哗啦!”
又一辆车从旁快速行驶而过,也不知那名司机是否故意提速碾过一洼积水,溅起的发腥污水泼入警车,更泼醒了发愣的郑福昌。
看着电话屏幕,除了罗文连线进来以外,他还在十分钟前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信息的内容十分简短——
“鉴证科法医,罗文。”
结合罗文每次话只说一半的作风,这条信息连着他连线时的话语便成了……
“老郑,你单独来科里一趟,我知道龙吟一案谁是凶手了——鉴证科法医,罗文。”
真他妈的扯淡!
快速发动车子,郑福昌疾驰而去!
除了发送过来的手机号码十分陌生以外,信息当中的地点以及人物,都是郑福昌所熟悉的——
找电信公司查过,这是张太空卡,并未登记机主信息,通知侦查科使用网络侦查电话拨打过去,提示的是该用户已关机。
随着心中不好预感逐渐增强,郑福昌拉响警报,再次提速!
到了鉴证科,他直接将车停在门厅前,快步往罗文办公室跑去,可当郑福昌推开门的一瞬,他只感觉自己脚后跟蓦然软了——
罗文睡得很沉,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头无力垂向后方,若不是能够观察到其前胸尚在微微起伏呼吸,郑福昌会以为臭小子……
结束的时候,他会否便是如此?
睿智的头脑不再灵活,总是玩笑的脸,一片青白?
会……会不会?
回过身来,郑福昌用力将门关上!
他想用关门的声音来阻隔自己的进一步想象——他想通过巨大的声响吵醒罗文——
圆脸胖子怕自己再也叫不醒臭小子了!
结果他当然成功了,当郑福昌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罗文的那张阴沉脸,以及死小子道出的调侃话语——
“郑大队长,您老还能再用力点么?小生的老巢不需要装修,更不需要换门。”
出人意料的,这次郑福昌并未反驳,圆脸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拉开椅子坐下,他看着罗文如同往日刚睡醒时一般,打着哈欠抽出两支烟,一支给他,一支放进自己嘴里,接下来一定还是像曾经那样,罗文该针对案子给出精辟分析了……
殊料罗文说的却是:“老郑,看在合作三年多的情分,等抽完这支烟你再铐我,好么?”
手里未点燃的烟,被郑福昌捏得变形!
“到了拘留号便抽不了了。”
话语再次落下,办公室里,除了罗文吞吐烟雾的声响以外,还有疑似恶狼磨牙的声音。
……
科长办公室,李平顺正在连线李林与之沟通着龙吟一案死者的情况,冷不防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怒着脸抬眼,李平顺看着站在门口喘粗气的人,捂着听筒摇头道:“林朗,我知道你心急出现场,你今天刚分配进来,需要先熟悉完司法流程之后,我再将你介绍给罗文。日后,你得跟着那小子好好……”
“罗……罗法医……被……被……”
慢慢站起身,李平顺忽略掉听筒里的追问,双眼一瞪:“他出完现场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又被死胖子拖走找线索了?!他妈……”
急喘突然一顿,名为林朗的人,接话道:“他妈的罗法医要被死胖子施以的摇晃综合症给掐死了!”
摇晃综合症?
掐死……
李平顺咆哮道:“我操他爷爷的!”
顾不上电话那头李林的等待,李平顺将之挂断急忙冲出办公室往罗文那里跑去!
……
一楼走廊里此时已聚了不少人,见头儿终于出现,科里的工作人员自发让出了一条路,罗文办公室门口有两道靠着走廊墙壁急促喘息的身影。
两人就算起了争执,甚至因为男儿血性互相推搡,这些李平顺都能接受,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罗文手上带着的手铐时,他无法接受!
几步上前揪着郑福昌的衣领,李平顺暴吼道:“郑!!福!!昌!!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恶狠狠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吼声,换来了郑福昌同样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
“龙吟死者!罗文刚刚提交的!死者指甲里的血液DNA报告!还有兔崽子自己的唾液DNA报告!你他妈的——现!在!就!去!验!”
李平顺:“……”
处理鉴证多年,李平顺的专业知识促使他明白,可嫌疑对象以及送检人员为何都是罗文,他不明白!
回头望去,李平顺看着靠在墙壁上的罗文,虽然因其眼眸微阖看不出内里神色,可那丝浮现在混小子嘴角的见鬼淡笑,究竟是个毛儿意思?!
“罗文!”
缓缓睁开眼眸,罗文淡道:“不必多问,我身为嫌疑人有保持缄默的权利,至于为何要这么做……”
目光与眸呲欲裂的郑福昌对视,他微微笑道:“查案与找出真相,是刑侦的责任。”
郑福昌彻底被激怒,一把推开李平顺,要捉罗文衣襟的手再次被李平顺挡住,“郑福昌——你不能就这么带走我科里的人!”
郑福昌跟着急了:“罗文现在是——是——他是……是…………”
紧逼眼前一脸急怒的李平顺,郑福昌的话由中气十足转为低沉,终是没说完余下的话。
罗文笑容晦暗,“李科长,本人目前为龙吟一案的凶嫌,并且也是我本人通知郑队长前来,主动向大队长自首的。”
李平顺吼道:“你——你是个狗屁的凶嫌?!你自首什么?!”
被罗文的话气得脑际反而清醒了许多,郑福昌扫过走廊当中的鉴证科工作人员,低声喝道:“与案件无关闲杂人等——立即离开!”
李平顺随着这句话也跟着清醒,回眸看向目露愤愤的众人,摆手道:“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从即刻起,全力针对龙吟一案提取的证物进行复检。”
“头儿……多谢。”
罗文被郑福昌带着离去,留下的嘶哑语声令李平顺一瞬红了眼睛。
抬眼看向仍未散去的众人,李平顺轻喝道:“针对罗文提供的两样DNA样本,务必一天内出结果!”
看向人群中愣着的一个人,他接着喝道:“林朗!跟我去解剖室为被害人做尸检!”
只一句话,众人的目光立时转到那名年轻人身上,连已走到门厅的罗文也跟着回身望去,眼中晕满疑惑——
林朗,好陌生的名字,科里扩招来的新人?
头儿居然让一只新人进解剖室?
这只新人看起来真像块木头,一块看起来……
快步跟在李平顺身后的年轻人似是受到感知般回过头来,迅速与罗文对视——
罗文唇稍微扬,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木头。
……
天色已然暗透,雨声伴着雷声,隔着玻璃窗撞进郑福昌耳膜,他觉得很吵,可身边的罗文却再次睡得很沉,与平时同样的睡相,很安心,可他的睡姿却不再像原来那般惬意。
曾经罗文总喜欢用手撑着头歪在一边睡,此刻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此刻在他的手腕上,带着手铐。
再次松了油门,郑福昌将车偏向辅道,那里的车流少一些,至少没有刺眼的车灯刺激罗文紧闭着的眼睛。
他留意到,每每有氙灯的车辆从旁边车道迎面行来时,罗文眉头都会微皱。
这么想着,警车已经上了辅道,车速保持在二十迈,可就算再慢,也有到目的地的那一刻。
完全静下来之后,郑福昌的意识有些缓不过神——
他当时是如何用手铐铐得罗文,又是如何在鉴证科众人的目光中将人给带出来的?
——操!跟抢亲似的!
突然冒出来的调侃,看来效果不佳!
郑福昌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下,虽然车速不快,但罗文还是身子一个急栽,撞在了斜里伸出来护着他的胳膊上。
“到了么?”
“没。”
习惯性想抬起手摘下眼镜揉揉眼睛,罗文意识到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面上极快闪过一丝苦笑。
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此时已近下班高峰期,车里是两个沉默的人,低着头,抽着烟。
罗文想打开车窗呼吸新鲜空气,郑福昌按下中控将玻璃窗锁死,老胖不想过往的路人看到臭小子手上的东西,大队长更不想任何人见到这名破了许多棘手案件的大法医,此时带着手铐。
这个任何人,其中包括郑福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