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审查程序因李林的原因变得十分简单，进行审查的地点，就在刑侦大队二楼的多功能会议厅。
“郑队，你的意思是嫌疑人李默先是要求你关闭摄像设备，而后要求你单独进行……询问？”
郑福昌看着对方警服上的警徽，短暂停留后，他纠正道：“是讯问，不是询问，两者间有很大的区别。”
“也就是说——”督察停顿一下，眼神扫过郑福昌肩头上的两杠三星，继续道：“郑队长，您在生物遗传基因研究院院士唐伟被害一案的凶手李默归案后，先答应了凶手两个要求？”
听对方说出唐伟那个无比光鲜的冠名，郑福昌忍住嗤笑，他用平时属下犯了错他不追究的语气，缓缓说道：“首先，目前还没有任何申报证据显示李默就是本案凶手，他只是一名嫌疑人。其次，李默是主动来投案，并不是归案。所以我答应的两个要求，并不是在面对真凶的前提下。我不止没开摄像设备，单独对李默进行讯问，并且——我还并未对嫌疑人使用老虎凳，会进行讯问，这只是一个程序。”
这只是一个程序……
督查似是想起什么，脸色缓和下来，道：“郑队，根据你刚才对李默的分析，我感觉你似乎加了不少个人情绪在里面，能告诉我原因吗？”
郑福昌按着桌面站起来，慢慢凑近督察，平视几秒，道：“那些情绪通常是破案的关键，现在本案内部信息属于高度机密，请恕我无可奉告。”
随着郑福昌的目光看向时钟，加注在督察身上的压迫感减退后他松了一口气，同时暗道，都说郑胖子脾气臭，看来传闻非虚。
该了解的都已完毕，合上记录册，督察再次问出一个问题：“郑队长，根据举报，有人说你经常不遵守纪律，将案件当中一些尚未进行申报的证据透漏给鉴证科法医罗文，事实是这样吗？”
举报？
我操！
本已准备离开的郑福昌猛地回过头来刚想有所辩解，在对上督察的挑眉笑容之后愣了愣，而后快速开门离去。
来到走廊拐角，郑福昌左顾右看片刻，低头连线罗文，却发现对方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想起罗文以往的做事风格，郑福昌一路快跑往停车场而去——
臭小子说什么在办公室等他一起吃夜宵？
才——怪——
发动警车之际，郑胖子有些疑惑，没有事先的商量，罗文这时会在哪里？
夏季夜晚，市中心到处可见一些小夜市，当中的喧闹声与五脏庙传来的抗议声，被罗文尽数忽略。
他拎着一袋刚买的食物匆匆走向夜市后方小巷，待走到微深之处，他放轻脚步弯下腰，吹了两声口哨，像在寻找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些响动，罗文推了推眼镜直起身，看到是只流浪猫，他有些失望。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牛肉丢过去，猫咪先是惊恐跳到一边，随后觉得眼前人类并无恶意，它开始试探着向食物小步伐移动。
罗文退了两步，拉开两者间距离——
气氛在此时突然有了变化，只见本打算走向食物的猫咪快速跳开，炸毛之际发出一声极其恐惧的叫声，罗文被惊得一愣，出于人类天性，他快速扫过四周，并无异样。
收回心神，他顺着猫咪的视线看去，原来在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以外，有一只流浪狗。
这才是罗文想要的。
黑暗中，狗的眼神他看不见，但是当他刻意靠近刚才丢的那块牛肉，耳畔传来了一声低吼，不同于流浪猫的尖细，有些沉闷，像是在警告。
罗文隐身走到一处街灯照不到的地方站在那里，眼神却依然停留在地上的食物，同时弯腰做出一个仿佛随时准备扑向食物的假动作，低吼声再次出现在小巷里，这次距离明显近了一些。
行动快速，洞悉力强——
对流浪狗做出第一层分析，罗文将身边的一块小石子快速踢出去发出几下撞击的响声，他的身体跟着移动极小幅度，紧接着便听见一连串的“嗷嗷嗷嗷嗷——”
低吼变为狂叫，罗文看着那只流浪狗，他低笑几声，能够捕捉到黑暗中物体的移动方向，得出第二个观察结论，他准备靠近观察。
“当心！！！”
一声怒吼震得罗文心跳漏了好几拍，就连那只本在呲牙咧嘴的流浪狗也被吓得夹着尾巴逃走了，期间还有些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食物。
罗文无奈摇头，将手中食物连袋子一起丢出老远落在流浪狗附近，在看到那只狗快速叼走后他才回过头，忍不住重重锤了郑福昌一拳，埋怨道：“你吼什么呢？”
郑福昌扶着墙根喘气老半天，他看着闷头抽烟的罗文，白眼一翻，道：“流浪狗身上细菌多，你万一被咬了怎么办？本来你就有病……”
“你才有病！”
想从流浪狗身上观察的计划彻底泡汤，罗文带着不满情绪往夜市走去，身后传来郑福昌的追问：“喂！臭小子！老子的猪耳朵呐？！”
罗文回眸道：“你的猪耳朵？都喂狗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夜市，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郑福昌向老板要啤酒，罗文提醒道：“案子还没破，要不我们换个地放喝喝凉茶给你泻火？”
对于罗文的调侃，郑福昌闷声不答也不笑，接过服务员拿过来的啤酒用牙齿咬开，仰脖牛饮起来。
罗文微微一叹，起身走开的同时，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对方接听的速度相当快，声线满是清甜，“你们在哪儿？”
罗文快步往一边走去，让夜市上传来的低俗下三滥话语声尽量远离听筒，对方听不到罗文的回答，显得有些着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罗文温声一笑，这笑声似是一种安慰，对方听到后语气跟着缓和，问道：“文哥哥，我哥呢？”
“手里有案子刚忙完，我们吃点东西就回去。”罗文想了想，补充道：“我送他回去，你先睡。”
“我煮上醒酒汤，你送他回来后要记得看着他喝完你再走，好么？”
罗文简单的回答一声“好”，随后便挂断电话点燃了一支烟，他慢慢抽着，没有立刻回到夜市的意思，避开身后喧闹，身边仅剩下即将到来的午夜。
看来今晚，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临近午夜，他会不由自主开车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寻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罗文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可惜并无答案，由此可见，他那聪明的大脑，只适用于案件。
自嘲般的笑了笑，他将烟蒂熄灭在花坛中，转身往郑福昌那处而去。
而他的背影，则消失在暗处的一道视线当中。
罗文的身影看不见了，黑暗中的那个人不自觉抚上车钥匙发动车子，往前滑行几米，四下搜索着，殊料待再次看到罗文背影的一瞬间，对方突然毫无征兆转过身，与他的视线迅速对焦！
对于他来说，尽管夜色是很好的保护伞，再加上车窗玻璃上贴的保护膜，罗文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可隔着十几米距离，罗文对视过来的那道目光，仍旧令他心有余悸——
罗文冷冽的眼神，如冰，似箭。
你的洞悉力原来这么强么？
心底感触浮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和煦的笑。
他缓缓提速，在别人眼中，车子的主人或者只是一位就近用过餐，刚发动车子离去的人，没有异常。
“喂！臭小子你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郑福昌的喊声，罗文推了推眼镜，难道又是他太敏感了？
刚才那一刹那，罗文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他落座郑福昌对面，本来准备好一肚子安慰郑福昌的话，此间忘得干干净净。
罗文的手缓缓移向啤酒瓶，透心凉的酒瓶握在手中，能够缓解掌心传来的莫名烧灼，随着喉头滚动，半瓶冰镇啤酒喝下去，刺激着他一天未吃过东西的肠胃，缓解着掌心与胸口传来的莫名灼热。
郑福昌道：“你刚刚给文文打电话了？”
罗文没回答，一口一口喝着啤酒，一瓶，两瓶，三瓶……
倦怠神色衬着愈发苍白的面容，冰冷酒液逐渐变得烧灼，那股不明所以的期盼感再次浮掠心头，只是今夜，他不能再驱车寻找。
罗文目光浅阖看着面前晃动的景致，慢慢伏在桌上，轻道：“老郑，结账去，别让文文等得太久。”
郑福昌也没心情吃饭，匆匆结账后扶着罗文开了车门将人放在后座，发动车子，缓慢行驶。
走了一段路，恰逢信号灯变换，郑福昌回头看向后座，罗文躺在那里没有睡，眼睛睁着，不过没有任何神采，应该醉了。
正逢信号灯变换，郑福昌刚起步，冷不丁一辆欧系全进口私家车这时急速超车过去，他骂了一声稳住手中方向盘，又看了一眼后座，罗文的眼睛闭上了。
……
银色私家车仍旧急速行驶着，开车的人看了一眼后视镜，在看到郑福昌的速度并未改变后，司机再次踩动油门，也看向坐在后座的人——
那人的眼睛与罗文一样，同样闭着，语声听不出情绪，道：“你最好快一点，我明天一早安排了手术。”
作出回应的声线听起来沉稳干练，却隐隐透着一丝阴冷，“你不想救他了？”
后座的人睁开眼睛，隐去惯有的清澈目光，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一粒药丸服下，黎明前，近郊的风有些急，车内浅淡带着痛苦的低吟声，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