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前方远远传来人声。
裴原脚步一顿,这声音,是零!
他加快速度,爬上一个矮坡,总算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零站在不远处,与执日形成对峙。
执日一手拿剑,挡在蓝金面前,他的手臂以及身上都有伤口,几片冰刃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刺穿,血一滴滴落到了地上,溅开在枯枝腐叶间。
蓝金躲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只凶恶的兔子,那只凶兔子不服输地踢着他,被他抓着耳朵按进怀里,和他一起看戏。
“你赢不了我。”零手握着几片冰刃,冷冷对执日说,“我的目标不是你,就算杀了你也毫无意义。”
零望向了他身后的蓝金,执日抬起剑,截住他的目光:“这里是你最后前进的地方,你继续这么做,只是将我们所有人都带入死亡深渊。”
“你们根本就不存在。”零冷漠地回答,“你只是一个游戏角色,被设定为守护者,你要守护的东西,早就已经死了。”
“死的人只是你。”剑锋一转,直指向零,他再次发起攻击,再一次,他指望着命运会偏向他这一边,即使他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他朝着零奔去,剑芒刺开空气,流转着灵动的光辉,像最后一支舞。
就是那时,他看到了前方的裴原。
他的注意力被夺去,剑芒黯然失色。
几片冰刃趁机破空而来,他已无力回击,甚至,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敌人身上,而是越过眼前的人,望向了前方的山坡。
他往前奔去,似是奔向许久未见的爱人。
冰刃命中要害,他的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的打算。他挥舞着剑,刺向眼前的敌人。
零往旁轻轻闪过,随即来到他身后,尖锐的冰棱反手送出,刺进他的后背,击溃那具身躯最后一丝力量。
执日吐出一大口血,扑倒在枯枝腐叶间。
那根冰锥刺进了他的颈椎间,他没有立即死去,却无法再动弹。
蓝金抓着手里的兔子,望着倒在地上的执日,平静地对零说道:“你杀了他。”
零转过身,对上那张天使般的面孔。
“你还会杀了我。”蓝金抚摸着怀里的凶兔子,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
零的手指间凝出锋利的冰刃,蓝金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天空蓝的眼如孩子一般,没有任何阴霾。零略微动摇了一瞬,但马上又消失不见。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零说着,冰刃猛地划向蓝金的脖子。
“等等!”
裴原见势不对,连忙呼喊着从山坡上跑下来。
零被分散了注意力,动作微微一顿,蓝金趁机躲开攻击,迅速跳到一边。
数枚冰刃飞出,追着蓝金而去。蓝金身影一闪,躲开冰刃的攻击,但逃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零随即也要再跟上去,忽然一根藤从地下钻出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这里……是你最后前进的地方。”身后,奄奄一息的执日抬起头,他握着一枚藤蔓种子,长出的藤蔓钻进地下,又从零脚边钻出,绊住了他的脚步。
零回过头,手中的冰刃飞出,斩断了藤蔓。
就这眨眼的功夫,蓝金消失在了树林中。
“零……”
裴原跑过来,零望了他一眼,接着朝蓝金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等!”
裴原试图叫住他,然而他的身影很快遁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下雪了……”
执日勉强撑着剑坐起来,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喃喃道。
他靠着一棵枯树,从它干枯的枝丫间,可以看到乌云就在那上方汇聚。
没有凝固的血在地上形成了未干涸的痕迹,裴原犹豫着走过去:“你伤得很重。”
“用不着掩饰什么,我就要死了。”他的嘴边滑下一缕血迹,滴在那把黯然失色的剑上。
“为什么你要与他为敌?既然你已经知道游乐园的真相,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这无意义的争斗?”裴原半跪着望着他。
面具后的双眼微微提起来,执日缓缓说:“我们彼此憎恨,我们相互残杀,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但是,你是守护者。”
“那么,我又在守护什么呢?”执日望着空旷死寂的森林,在裴原看不到的地方,在那森林的深处,隐约竖立着黑色的十字架。
“这里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坟场,我守着那些坟墓,等着有人将我也埋进去,在十字架上刻上我的名字。我只是一个时刻等待死亡的守墓人。”
那张金属面具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他的目光落在裴原身上,又似乎穿过他,望向了遥远的地方。
第一片雪花从灰云间落了下来,它穿过树枝,轻盈地落向他们。
如一个悠长的吻,雪花落到了裴原的眼角边,顷刻间变为了一滴泪。
在那瞬间,更多雪花接踵而至。
暴雪肆意地落在他们身上,执日仿佛感觉不到,他出神地抬起手,试图拂去裴原眼角的那滴泪。
这个人,就是他等待的人。
取走他的性命,埋葬他,在墓碑上刻上他的名字,他无法守护的人。
“我签发了那张通缉令。”执日顿住了动作,手停在离裴原几厘米的地方,“我让他们杀死你。”
“我知道。”
裴原握住了那只手,和金属一样冰冷,没有温度的手。
执日似乎被他手心的温暖灼伤,轻轻一颤。他像对神父忏悔般,一条条地列出罪行:“我选择了他们。我试图杀死你。”
“我知道。”
“还有,我即将杀死你。”
说话间,执日蓦然锁紧了裴原的手腕,用力一拉,裴原猝不及防地扑向他,栽进他怀里。
那瞬间,执日的另一只手刺进他的胸膛,他的心脏蓦然被攫住,疼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瞳孔放大,就连呼吸都停滞在那一瞬,他呆呆地望着执日,那张面具掩盖了他真实的情感,除了那双黑色的瞳孔,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同时启动了代码。
握着他心脏的手收得更紧了,他的心脏在他手中,而他的性命同样在他手中。
激活的代码如同数据流输入执日体内,一点点杀死他,就在这时,一柄冰刃蓦然斩下,执日握着他心脏的手顿时从腕间断裂。
血喷溅了裴原一身,他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零,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冰剑,正是它斩断了执日的手。
他迅速过来,拔走插在裴原胸口的断手,接着将他抱了起来。
裴原被迫松开了执日的手,这时,他终于回过神来,大喊着:“等等,代码!代码还没有生效!”
“已经生效了,他已经死了,你也快了。”
执日将他放到地上,医治他胸口的伤。
裴原挥开他的手:“我不会有事!他的眼睛没有变红!”
如果执日真的想要杀他,他那时候就应该让眼睛变红,但这个人没有。
裴原扑向他,暴风雪已经落了他一身,那张青铜面具冻结在了他的脸上,凝结出了厚厚的冰霜。他马上就要被雪带走了。
裴原拼命在他身上翻找:“他的预言诗呢?他放在了哪里?我还没有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杀死了他。”
他翻遍了所有口袋,什么也没有找到。
零走过来,拉起了他:“不用找了,就像医者不能自医,占卜师也无法为自己占卜,根本不会有预言诗。”
“可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裴原回头望了一眼,执日彻底被雪覆盖了,暴风雪埋葬了他,而他甚至都没看到他真正的样子,那张面具下的容貌,他还没有看到。
“他和那些死去的人没有区别,他们一样懦弱胆怯,不敢面对自己。如果你想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零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他很清楚你是谁,而且,他知道,你在找一个人。”
零松开了手:“而他,只是其中的一块碎片。”
“他就是抱着这种想法……?”
“只要知道了游乐园的真相,他们就会这么想。”
相比起来,死在前面的人可以说十分幸运,他们根本不用知道这些,轻轻松松就死去了。
暴雪带走了执日,风雪散去,只留下一把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雪花消失在森林间,天空逐渐澄清。
森林的边缘又出现了那方坟墓,高高低低的十字架静静地等待着。
零的目光扫过去,看到第一个空白的十字架时,他的视线停顿了片刻。
裴原抱起了剑,失去锋芒,又失去了主人的武器,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他走向第五个十字架,那个十字架没有名字,坟墓早已经准备好,这里就是它的安身之处。裴原将它放进去,剑芒一寸寸掩埋,如同已死去的爱人。
除了名字,他仍对他一无所知。
只有在那瞬间,他将他拥入怀中,却握住他心脏的瞬间,他从那双幽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伤。
他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那些没有说出的话,都成为了遗憾。
裴原抚摸着十字架的纹理,那上面还什么都没有,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试图找出一个能刻字的工具。零默默地拿出一片冰刃,递到他手里。
冰刃的手柄不是十分冰冷,裴原握着它,用它刻出了名字。
“这样可以了吗?”裴原不确定地回过头,对零问道。
零扫过前面的四个十字架,除了第一个上面没有字之外,其他三个十字架上的刻字遒劲有力,刀功了得。
然而,到了第五个,画风忽然一变,字迹歪歪斜斜,勉强才能辨认出来。
裴原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执日的名字被他刻得像是蚯蚓,也许连蚯蚓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