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商月城书房的临时床在那天二人打架的时候就已经变形,不能躺了。沙发又有点短,万雪的腿时不时会耷拉到地上,最后,他决定,去主卧折腾商月城那张高级品的双人床。
商月城的床过于软,睡上去时让人有种陷进去的感觉,就像被人抱着一样。万雪不知不觉睡过去,并且睡得很沉。
他醒的时候,家里没有商月城回来过的痕迹。万雪猜也能猜到是因为加班通宵赶案子,也就没有很挂心,自己去厨房,找了点食材,胡乱煮了锅粥填饱肚子。
吃饭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放在茶几上的,昨天商月城塞给他的袋子。
他都塞给自己些什么东西啊?万雪好奇。
吃饱喝足,收拾完碗筷之后,万雪坐在沙发上,蜷起腿,整个人像是陷进沙发里一样,开始拆包裹。
第一个包裹拆出来,是个金属烟盒。万雪高兴地把自己纸烟盒里的烟塞进去,看着里面的一根根纸烟像是立正站好一样整整齐齐排列着,万雪也忍不住露出了自己同样排列整齐的牙齿,像个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的男孩儿一样笑着。
第二个包裹拆出来,是个钥匙包,手感很好,是某奢侈品品牌推出的流行款式。
“虽然我用不惯这种东西……但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儿上,那就勉为其难地用一下吧。”说罢,万雪就把商月城给自己的房门钥匙挂在了钥匙包里。
不得不说,商月城挑东西的眼光很好。
打开第三个包裹,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万雪一时间感觉,好像是一股酸涩堵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缓缓从锦盒里取出那只打火机。
磨砂黑和银色的雪花,意外地搭调。就像是冬天下雪时雪花落在漆黑的夹克外套上。
透过这印花图案,万雪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场景。冬天,漫天零碎的雪花里,商月城穿着他经常穿的那件黑色夹克,冲手心哈一口气,搓一会儿,然后揣到外套兜里,肩上已经落了雪花,但他还在四下环顾着寻找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是在电视剧里经常能看到的情节。
雪啊。
他也很喜欢下雪。
万雪至今都记忆犹新:大学宿舍,上铺的童戟一睡不着就和自己讲,他除了小时候,被爸爸妈妈带回老家,在成榆县和爷爷奶奶过年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下雪,就再也没见过了。
那次,雪下的特别厚,农村门口的麦田和小路都被厚厚的雪覆盖了,他被爸爸带着去河口村旁边已经结冰的河面上溜冰,妈妈和他在院子里堆雪人,他喜欢躺在厚厚的雪里,感受着雪花从他的领子里钻进去。
那是他小时候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后来,爸妈带他来了南方,他就没再离开过这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南方读。几年来,也没能有机会回成榆县,南方的冬天很少见到下雪,偶尔下一次,落在地上,也就化了。
他很想再回一次成榆县,看看北方的雪。
在那时,还没有万雪这个身份,有的是一路打架居然还考上医学院的方砚清。每次童戟和方砚清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方砚清总是很羡慕。
方砚清长大的地方,是全年温暖的春城,他只在电视机里见过下雪的场景,还没有亲自接触过这种东西。
离家上大学的那段时间忙于学业,也没能有机会去北方旅游。后来,工作被安排在雨凛市,典型的南方城市。
本来那次大难不死,全身是伤还能活下来,以为是老天恩赐的假期,童戟和他商量好,要去看一次北方的雪,童戟请假陪他这个病号去散心。
承诺还没兑现,童戟就永远地离开了。
定格在成榆县那个春节的雪。他还是没来得及重温。
万雪还记得,他们在聊到去北方看雪之前,他还把一个东西显摆似的放在童戟面前。
【“挂哥,你看!这是从我身体里取出来的!医生说,这东西当时离我的心尖只有一厘米!我可是差点就挂了!”
“那看来这人技术不行啊,给我的话,直接瞄准你左锁骨中线和第五肋间内侧一到一点五厘米处,保证你的心尖搏动当场消失。”
“到你挂哥手上,那不是半管空气的事儿?还犯得着第五肋间?对了,这东西送你做护身符吧?哥大难不死,它一定就是大难不死的吉祥物!”
方砚清伸到童戟面前的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弹头。
童戟单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方砚清手里接过子弹头,还刻意往他面前晃了晃,吸引方砚清的注意力之后,把弹头放在上衣口袋里:“那我收下了,燕子光荣的功勋。”】
万雪给打火机添了油,默默打着火,凝望着火苗。
童戟走了之后,他就换了身份,不再是雨凛市的刑警方砚清,而是成榆县县警万雪,一辈子不会冒头的万雪。
放在古代,大概就是被贬到荒蛮之地的官员,一生再难以回到天子脚下。
甚至连他本人都已经做好了后半生浑浑噩噩的觉悟。
可是,商月城的出现却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没想到,商月城把他带回了刑事领域,让他再一次有机会接触到真真切切失去生命的血肉,争分夺秒地从线索中抽丝剥茧,拼接真相。
万雪合上打火机的盖子,嘴角浅笑。
这打火机让他想起太多事,不能再这样感时伤怀了。
万雪给商月城打了个电话。商月城那边十分嘈杂,好像很忙。万雪问他,现场勘查进行的怎么样了,商月城明确表示案件进展很大,现在已经通过车牌号查到嫌疑人的身份,并且已经查清楚他们名下的车和住址了。
嫌疑人名叫穆乔,是死者钱春琳的前男友。最近和一个名叫雷子羽的男人一起经营礼仪公司,初步推测,穆乔上楼射杀死者,与此同时,雷子羽在楼下操控礼炮车发出烟花的声音掩盖枪声,随后二人驾车逃离现场。
礼炮车是礼仪公司的,雷子羽名下有一台车牌号为4271的黑色商务车。至于住址,二人现在在12区公寓合租一间。
睡一觉的功夫,就已经查出了这么多信息,市局的办事效率真不错。
这次他和商月城可以说是两边着手,共同解决案子。等结案之后,他要好好和商月城交流一下,彼此究竟都做了什么调查工作,能让一开始看上去不可能找到头绪的案子进展如此快速。
“万哥,”商月城那边的环境音突然安静下来,看来商月城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和他打电话,“车我给你停楼下了,想去哪儿就开着去吧。”
“月城,你啥时候这么好了?”万雪有点意料之外。按理说,他已经把车钥匙还给了商月城,他今天应该开着车去办案才对。
“我开队里的公车,知道你安分不住,肯定要四处跑,当然得给万哥把车停回地下车库去啊。”
商月城如果连万雪这点想法都推测不出来,那万雪也不会安给他这个“软肋王”的头衔。
“备用钥匙在主卧床头柜里,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啊,万同志。”
“你万哥你还担心什么,就这样啊,我准备去公寓那边看看,挂了啊,有事儿联系。”
说罢,万雪挂断电话,穿好衣服,戴好帽子,直奔12区公寓。
通过手机导航,他顺利开到了12区公寓楼下。在靖雪市不像在成榆县,在市区内导航还是很准确的。
万雪把车停在路边,刚准备下车去具体的门牌号看一看,可手刚搭在门把上,却看到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小区大门驶出来。
万雪眉头一皱,辨认出那车子的车牌正是4271。
雷子羽的车。
透过车窗玻璃,隐约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人,看来,雷子羽和穆乔打算逃窜。
万雪当机立断,跟上这辆车。
跟着雷子羽的车,不知不觉,万雪已经开到了城郊。
公寓区是最近靖雪市为务工人员新建的一片居住区,虽然位于城市边缘,但楼下就是公交站和地铁站,还有几条专线,通勤很方便。
由于建造时主要注重上班族的需求,名字起的也就随意,从1区到15区,倒是别有一番简约风的格调。
此时,这辆从本就靠近城郊的公寓区开出来的车子,正在往更偏远的地方驶去。
此时,黑色商务车内。
“羽哥,后面……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啊?”
“等我试试。”雷子羽一打方向盘,拐进一条岔路。
果真,不一会儿,万雪的车默默跟了上来。
“哼,牛皮糖似的。”雷子羽啧了一声,他通过后视镜隐约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万雪的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脸上随即浮现一抹冷笑,“送上门的筹码,不得不拿来用了。”
穆乔通过后视镜看到万雪的车。万雪跟车的技术一直是不错的,不近不远,不容易被发现,但却恰恰中了雷子羽和穆乔这两条地头蛇的圈套。
穆乔和雷子羽开向的地方,是城郊的工厂。由于工厂在几年前就已经废弃,这条路便没什么人路过。
雷子羽和穆乔在工厂里准备离另外一辆用来逃跑的车,本打算开车去工厂换车逃跑,没想到,万雪单枪匹马“送上门”了。
雷子羽那一拐,直接拐到一条单行道上,还是逆行,可跟车的万雪显然没有留意,和雷子羽一起逆行。
进了工厂内部,又拐过一个弯,那辆黑色商务车突然消失了。
偏远的地方,导航又不太好用,万雪远远望去,也没在附近找到车辆的踪迹,随即下车查看。
这是一座废弃工厂,工厂里烟囱高炉林立,还有各式的大型萃取精炼装置和机床,如果要玩捉迷藏,这的确是个绝佳的地点。
金属敲击的声音。
万雪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