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李扬，李扬和我说，她不想活了，她知道我能搞到农药，就拜托我，给她带农药过去。她说，她害怕一个人在路上孤单，所以，想让宿舍的五个姐妹陪她一起上路，这样，她在路上，好歹有个伴儿，不是独自一个人……”
张濛雨坐在审讯室里，面对着蒲莱和温黎，面无表情地说道。
审讯监控室里，商月城和万雪坐在凳子上，隔着单面玻璃，看着张濛雨的一举一动。
那毫无波澜的表情，让人心生寒意。
仿佛六个女孩的殒命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靠！”万雪骂了一声，攥拳起身，可以看到薄薄的下颌角皮肤下面，咬肌都紧绷起来，“可真够冷血的。”
“如果现在他这么说的话，我们也的确没有能够给她定罪的证据。”商月城表情沉重，像是头顶上顶着正在电闪雷鸣的乌云似的。
万雪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
现在的线索，可以证明毒药是张濛雨带过去的，张濛雨案发后离开学校有潜逃的嫌疑也是事实，可是，却没有能够直接指认她是凶手的证据。
也就是说，六个女孩的死，全都靠她的一面之辞。
尸体又不会开口说话，告诉他们案发时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张濛雨咬死是李扬想自杀，带着别的姑娘一起死，那最后，对这个背着六条人命的杀人凶手的处罚，将远远比不上她所犯下的罪行。
就差那么一点点。
再加上，她是未成年人，在监狱里可能只需要待几年就可以出来，可那六个女孩呢，她们的生命却永远被定格在二八年华。
不仅是六个女孩，更是六个家庭。
而且这些女孩，也都是家里人的希望啊。成绩很好，几乎是已经可以预见她们在重点大学门口，拎着行李箱走进去，一脸幸福的样子。
“我他娘的，不把这小丫头片子的罪定下来，这警察不当也罢！”万雪咬牙切齿，几步走到审讯监控室的门口，想要拉开门，却被商月城一把按住。
“冷静下来，刑讯逼供是不符合规定的。”商月城的手攥着万雪的手腕，不让他的手落到门把手上。
万雪抬头看商月城，眼睛里像是要喷出怒火一样，眼底甚至都翻出了眼白。
万雪本身黑眼珠就比较大，平日里很少能见到他眼睛张到眼底的眼白都露出来的样子。
平日里这个情绪像清汤寡水一样，几乎从来没有波动过的万警官，此时狠戾尽显，甚至让商月城都有点后背发凉的感觉。
“万哥。”商月城开口。
万雪此时怒火冲上了头，商月城这一声“万哥”喊出来，让他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感觉到商月城抓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力道重了几分。
商月城深吸一口气，刻意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卫生间没监控，让温黎带这姑娘上厕所去。”
好家伙，看来商队长也压着火儿呢。
听到商月城这话，万雪顿时觉得轻松了一些，他放下手，商月城也很顺从地松开他的手腕。
万雪并没有立刻开门离开，而是抬手拍拍商月城的肩膀：“不会的，现在都重证据。我要再把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说罢，万雪回头，视线越过单面玻璃落在张濛雨的身上。
“一定不能让姑娘们死无对证。”
成榆县二中。
学生们正在晚自习。
女生宿舍楼，静悄悄的。
万雪站在窗户边上。
窗外是学校里宽阔的、通往停车场的车道，再过去，是小公园和学校食堂。
4层的视野还是挺开阔的，可以看到远处的小区楼房，还有楼房顶上新点亮的，用来庆祝节日的彩灯。
那天，姑娘们离去的时候，看到过这些彩灯吗。
又该黄金周假期了，时间过得真快。
这么说来，也快到这座北方小镇下雪的日子了吧。
万雪把手放在窗玻璃上，任由窗外点点光芒和身后的深邃黑暗把自己夹在中间。
在这无边的静谧之中，万雪听到了轻微的诡异响动。
从身后传来的。
多年从事一线工作让万雪几乎是立刻警觉起来，他立刻躲到了上下铺和墙的缝隙里。
果然，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个男人。
究竟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
在太阳落山之后，进到这个死过六个人的寝室？
难道，凶手又回到现场了？
万雪屏住呼吸，微微偏过头去，观察着进来的人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开灯，而是来到了长桌前，蹲下身，似乎想要查看什么。
他低头了。
万雪趁这个机会，立刻飞身出去，那人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就被万雪用膝盖顶住后背，手腕被反剪在身后，生生被万雪的力道压得狠狠撞在地上。
万雪整个人重量压在他的核心，让他无法起身，一只手紧紧捏住那人的两手手腕，腾出一只手来，盖在他的颅顶，生生用手腕和手指的力量把他的头拽起来。
面前是个短发男人，没几寸头发可以拽，万雪只能用这种相对费力的方式。
可是，万雪却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放手。”
这声音，耳熟。
“我是商月城。”
万雪的想法和说话声同时出现，万雪像是弹簧一样从商月城的背上蹦起来，到门边，打开灯。
果真，漂亮男人，不是商月城还能是谁。
只不过，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额角肿起一个大包。
“万哥，你下手可真够狠的。”商月城抬手碰了碰额角的包，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破坏案发现场？”
万雪干笑两声：“月城啊，不好意思，我没看清进来的是你。”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的车停在学校门口，就在想你是不是重新来了案发现场。”商月城没再管头上的伤，而是在案发现场环视一周，“怎么不开灯。”
“调动直觉，感受现场。”万雪故作神秘。
商月城挑眉看向万雪。
“开灯查过一遍了，没查出什么，就想关了灯思考一会儿。”万雪实话实说。
商月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
“然后呢，思考的结果怎么样？”
“我总觉得，我有没有发现的东西。”万雪蹲在李扬的床前，看着李扬床尾三分之一，那一块儿贴满的拍立得，上面都是李扬和朋友们的合照。
多好的年纪啊。
她还有这么多朋友，还有很多没有到过的地方，还有很多没有见过的人，怎么舍得离开呢。
万雪叹了一口气。
自己也和她一样啊。
因为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所以即使狼狈不堪，也要活下去。
“或许，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就在这时，万雪被视线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他呼吸都放缓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起身，取下一张贴在墙上的拍立得。
“商月城，你过来看。”万雪压着声音，似乎面前有鹅毛似的，用力说话就会把它吹走。
“怎么了？”商月城闻讯过来。
“法医在尸检的时候，有没有在李扬的指甲缝里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商月城凑过来。
“比如，墙灰。”
果真，在万雪取下的那张拍立得边缘，有一条抓痕。
李扬的墙上，前三分之二的地方贴着墙纸，后面空白的地方有贴在墙上的拍立得，都是用胶带黏住照片中间贴上去的。
李扬的手臂够不到贴照片的墙，那道划痕也没入她贴的墙纸之中。
“这…”
“如果她挣扎过的话，那她还会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商月城拍拍万雪：“好家伙，这么隐蔽的痕迹，你是怎么发现的？”
万雪指指墙上的拍立得：“要感谢它们。”
“如果万雪是躺着，被压着双手的姿势，那她的指尖几乎是平行墙面，就可以伸到照片后面。”
“我猜，应该是凶手在两小腿压着她的大臂，李扬挣扎的时候，抓不到凶手，抓到了这里的墙面。当时可能是因为空气流动，开着窗或者二人的搏斗使照片飞了起来。”
“而有些拍立得的纸张，在经过光线照射或者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一长，会翘边。我也是因为这张照片边缘翘起来，才看到这个细微的痕迹。”
商月城听了万雪的解释，立刻法医打了电话。
法医那边肯定了万雪的猜想。
“的确有墙皮，很少。当时考虑到案发现场是易掉灰的墙皮，而且在她的指甲缝里也没有发现其他案子里取证常见的皮肤组织或者血，就没有深入调查。”
法医的一席话，像是给万雪和商月城带来了希望。
“月城，有没有可以躺下的，耐得住剧烈运动的地方？”万雪一扬下巴，有几分轻佻地对商月城说道。
商月城意会，食指按在嘴唇上，低声说：“办公室的长沙发很适合。”
——
温黎抱着档案，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地走在派出所的走廊里。
可恶，张濛雨那小三八，死咬着是李扬想自杀，别的什么都不交代，偏偏他们手里没有能指认她是凶手的铁证。
难道，真的要看着她逃脱法律制裁？
温黎无精打采的推开办公室的门。
面前，办公室里的一幕让她险些跌倒。
万雪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而商月城两腿膝盖紧紧压着他的大臂，让他的胳膊无法动弹，同时，他一只手盖在万雪脸上，捂着他的嘴，而万雪则是像个小姑娘似的在不停挣扎。
万雪，长头发，名字也像女孩子，皮肤好，此时挣扎，更有柔弱之感。
商月城，没交过女朋友，天天办案，压力很大，逮到一个貌似只会看档案的菜鸟警官，体力完全可以压制对方。
动机泄火，作案地点办公室，受害人万雪，施暴者商月城。
“商队长你放开他！”
“等——”
温黎拿出了高中时候练棒球的投球技术，把手里的档案朝着商月城的头抛过去。
然后，呆呆地看着在她的干预之下，施暴者犯罪中止且昏迷。
受害者却焦急地开始掐昏迷的犯罪中止者的人中。
温黎一脑袋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