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图面上十分冷静, 转过身去对着安达, 左手拿着美工刀和木牌, 藏在身后。
“安达,你来的好早。一个人走山路不害怕吗?”
“哈哈,其实还好。”安达开朗地对他笑了笑, “你能陪我来真的太好了。”
楚图回给他了一个微笑,然而,随着安达的动作,他不由得偏转了身体, 用身体挡住了美工刀和木牌, 不让它们被安达看到。
也许是他的姿势有点奇怪,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过于尴尬, 安达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楚同学,你那么早到山上来,刚才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楚图的拇指摸索着木牌, 感受着上面只被刮掉一半的痕迹, “其实也没干什么, 就是在看月亮啊……”
“看月亮?”安达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抬头看天。
原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 那一直明亮得刺眼的月亮竟然隐藏到了云层里!
楚图:“……”不带这么玩人的好吗?
“那个……”楚图想要出声再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是安达好像自己就没有在这方面过于纠结, 一个人转开了。
楚图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跟在安达的身后。只见,安达晃晃悠悠,像是对井有了兴趣,凑过头去。
楚图头顶似乎被警钟叮地敲响,整个人的神经都被吊了起来,连忙走了过去。
“安达,井边要小心啊……”
“嗯!”安达说,“我没有凑很近。”他只是把头微微向井里探。
还好,在仪式开始之前,那具尸体是看不到的。楚图他们第一循环的时候就没有在井里看到东西。然而,楚图总觉得看到自己身死之地,这种事情,怎么听都怪诡异的。
安达这么吓了楚图一圈,像是个没事人,走了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如同平时一样开朗。
楚图正想松一口气,安达的声音又响起了。
“楚同学,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楚图的耳边砰得一响,惊慌地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就是随身的小东西。”
“哦……”安达看出他是在敷衍自己,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这种总不是被“无视”吧,应该不会崩坏吧……楚图有些想抓狂。
就在对话被楚图聊死的时候,一个声音来帮他解了围。
“安达。”
安达转身,发现叫住自己的是隔壁班的商唤年。
“啊,你是隔壁班的,隔壁班的……?”安达看上去与商唤年并不熟。
商唤年笑了笑:“我是隔壁班的商唤年。”说着,他在自己的衣服兜里掏着什么东西。
楚图浑身绷紧地站在那里。他不清楚商唤年到底清不清醒。
最后,商唤年终于掏出了想要的东西,递给了安达:“喏,这个给你。”
“这个是什么?”安达好奇地接过。
那是一块木牌,一块空白的木牌。
楚图很惊讶,看向了商唤年。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还没等他弄清楚,安达就开心地叫了出来:“哇!祈愿的木牌!这个可以给我写吗?”
“当然可以。”商唤年笑了笑。
“笔,笔在哪里?”
楚图连忙把口袋里的笔递给了安达。
安达正想低头写,商唤年却主动对他伸出了手:“安达,我们去树的那边写吧。”
“好啊!”安达开心地答应了,然而又有些犹豫,“可是,等会儿他们来了……”
“他们可慢了,先写的话不要紧的。”楚图连忙说。
其实根据这么多次的经验,后面的大部队差不多会在五分钟内达到,而如果通过这种方法将安达引开,不仅不会让他发现自己被漏数了,而且可能不会像之前的几次一样睡过去。
安达听话地跟着两个到了挂满木牌的树下。树在庙的左边,井在庙的正前面。引导安达往里面站的话,庙的拐角恰好能遮住他们。
安达一笔一划地在木牌上写了些什么,楚图和商唤年时不时出声和他搭话。就在他们认真地写祝福的时候,大部队到来了,开始在井边开始仪式。
而这一切,安达都没有意识到。身边两人的搭话让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声音,而他满心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块小木牌上面。
安达看上去很高兴,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写完之后,虔诚地把木牌上连着的带子系到了树上。让这一块木牌和众多的木牌聚集在了一起,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碰撞的响声。
“嗯,这样就好了……”楚图转头对安达说,却发现安达已经睡着了。他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在仪式到来的时候陷入了沉睡。商唤年架着他,把他放在了这棵树的脚下,让他背靠着树。
“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循环会怎么样。”楚图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然而,商唤年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楚图。
楚图与他的目光相接的时候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商唤年拿着空木牌来为他解围代表他至少是部分清醒的,然而,他的表情却让楚图不那么确定了。
商唤年站起身来,看着楚图的眼睛:“怎么了?”
楚图只是问:“木牌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棵树上啊!”商唤年指向了另外一边的树。
是那棵槐树,现在,那棵树上已经没有木牌了,上面那块本来由王老师系上去的木牌被商唤年拿给安达了。
楚图眼睛一亮。这块木牌是王老师栓在槐树上的,他们之前只注意了木牌的位置,而没有看上面的字。
上面原来是空的,没有字。
所以,商唤年在他在刮木牌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并且知道楚图的意图,来帮楚图解围吗?
楚图的喉咙有些干,看着他。他到底是搞不懂这个浑身都是谜团的人,怎么连小世界里失去理智也都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疑惑?
“你还记得些什么?”楚图最后开口这么问。商唤年到底还有神智吗?
商唤年眯着眼睛笑了:“我最后的记忆是哥哥,你和我约定,你不会抛下我,但还是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任何伤心的感觉,完全不像是被抛下的人。
楚图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张了张口,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商唤年说的肯定不是刚才在后门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商唤年肯定是不清醒的,至少哈迪斯号上通关午夜世界的记忆是没有的。但他的记忆也不仅仅是十五岁时的,而且看上去记忆有些混乱。那么,刚才的帮助是偶然,还是他间歇性地正常?
而他说的抛弃是什么,他说的楚图的约定又是什么……
楚图知道,如果商唤年现在是清醒的,肯定不会将这段和他说。他现在说的,大概是他当年在午夜世界里中死亡时的经历。
楚图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商唤年先开口。
“看天上。”他抬起了头。
楚图顺着他的方向,同样抬头看。天空竟然流露出了不一样的颜色!
原本深蓝色的天空竟然紫色、蓝色交织流动,像是极光下梦幻的幻影。
“这是……”
商唤年笑了,彩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打亮了他的颧骨和鼻梁:“这是安达想要的东西吧?”
他重新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脸上流露出少年人沉醉的表情。
看着商唤年的侧脸,楚图突然明白了过来,猛然转头看向了井的方向。
这一次没有异样,没有尸体出来,也没有学生们的惊叫。
他们打破了必然异变的结局。
他们实现了安达的夙愿。安达那一次祈福活动圆满了。
然而,刚被点醒、明白真正破局之法的楚图知道,他们这一次轮回还是漏过了一个点。
他的猜测没有错,即使这一次没有异变,周围还是暗了下来,出现了重启循环的征兆。
楚图深呼吸了一下,即使这次失败了,他也明白了破局之法,即使那可能无比困难。
就在他拉着不明白情况的商唤年等待黑暗将他们吞没的时候,啪嗒,有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商唤年的笔记本。
在他弯腰捡起之前,楚图快速地弯腰将它捡起了,从里面掉出了一张书签。
楚图把书签和笔记本一起捡了起来,发现这本不是这个小世界里面原来有的数学笔记本,而是商唤年从外面带进来的随身本子,被不清醒的他在上课时用来记笔记而已。
而这张书签是一张扑克牌。楚图将它翻过来。这是一张破了一个口子的红桃3。
楚图的心错拍了。
上一夜,商唤年把这张牌从他手里抽走,然后那一夜就结束了。原来他把这张牌带出来了。
所以,刚才坐在门槛上的商唤年是看到这张扑克牌,所以短暂地恢复了吗?
“哥哥,”商唤年的声音软软的,但是像针一样刺在了楚图的心上,“这一次你还会离开吗?”
楚图盯着他的眼睛,昏暗中,天空的亮光映射在两人的瞳孔里,绚烂而缤纷。
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仍是那样不谙世事的清澈,楚图忽然有种感觉,商唤年看到他拿起红桃3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他现在,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还是那个可以平静地把匕首插进心脏的冷血动物?
但是,楚图却放松了下来,笑弯了眼角,全当他什么都不记得,伸出了手,牵起他的手。
两只手就这么拉着钩。
“这一次,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楚图回答他。
“好,”商唤年还给他一个单纯的笑容,背光一侧的眸子湮没在席卷而来的黑暗中,“那下一次夜晚,什么都不记得的商唤年,就拜托你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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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楚图在教室里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确定了,仅剩下了自己一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上一次循环的最后,手上拿着的那本小笔记本和红桃3都安静地躺在了宽大的校服口袋里。
这种本不属于小世界的东西,不会在循环中被刷新,仍然停留在最后的拥有者手上。
这一次,他按照上一次度过了前面的时光。
这一次,小周、陈巫九和商唤年全部都完全没有意识了。他们能认出楚图是隔壁班的同学,但再多的,一点都不清楚了。
临近上山的时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本子、书签、笔,晃了晃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
“这一次……结束掉吧……”
让他一直以来困扰的病症竟然让他免受影响,成为了他们四人的救命稻草,这一切都太讽刺。
楚图让安达写下祝福的时候,出声问他:“安达,你有恨谁吗”
“恨?”安达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恨?”
楚图说:“你有想过为什么这里原本没有挂上你的木牌吗?”
安达的脸色刷地惨白。
楚图直接将这一切捅破,并没有任何负担,随手接过安达手中的木牌,慢慢踱步过去。
安达像是受到了惊吓,小跑跟在楚图身后:“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楚图没有走到那棵挂满了木牌的树下,而是走到了原来的那棵槐树下,伸手将安达的木牌挂了上去。
就在他挂上木牌的瞬间,天空发生了变化,漫天的深蓝被五彩缤纷的光芒替代,他们仿佛置身幻境。
楚图回头看安达,只见他的眼睛慢慢瞪大,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图。
楚图没有犹豫,抓起他的手腕,硬生生拉着他走向了前门井旁的众人。
安达被他拉得有些趔趄:“你,你等一下……”
楚图停了下来,转过头,对他斩钉截铁地说:“是仇还是是怨,还是清算清楚才好上路。”
“什么是仇是怨?”那些同学听到了他们的动静转身过来,发出了提问。
然而,当他们看清楚情况之后,各个都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大得可以生吞鸡蛋。
楚图看到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把安达的木牌单独系到槐树上,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被他们打破了。
安达也能被同学们看到了,这些同学关于安达的记忆也渐渐涌了上来。
楚图看着这些同学的表情,心下沉稳了许多,转过来对安达说:“你已经死了。那次捉迷藏你被人撺掇躲进了井里,却再也没有了声响,被别人遗漏。我想,你既然在井下什么声响都没有,肯定不正常,一定出现了让你无法出声的情况。因此,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都自己算清楚吧。”
安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以往的开朗和活泼,平静如一潭死水,却没有怨恨和刺骨的冷意。
楚图走向了学生:“是该清算了吧?”
学生中不少人低下了头,咬住了牙齿,浑身开始发抖。
“不,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个学生说,“我们真的以为他已经先走了,没想到他被遗漏下。”
旁边另一个学生说:“是我们对不起他。安达,对不起。”
“我说的是井下的问题。是谁动的手脚!让他出不了声!”
楚图喝道。
砰地一声,班长跪到了地上。
楚图冷眼看着他。
“是我,是我让他躲到井下的……我真的忘了这件事,”他哆嗦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但真的不是我动的手脚!”
楚图面容严峻,冷哼了一声。
然而,安达自己出了声。
“不,这不管他们的事。”他在楚图惊讶的眼神中走到了班长面前,弯下腰,对他伸出了手。
他将班长扶了起来,回头看向了楚图:“是我躲在井下的时候,癫痫犯了。一个人在井下休克过去了。我没有怨过任何人。”
楚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过任何的可能,却不曾料到这样。
没有怨过任何人……
安达牵着班长的手,回头给了楚图一个极度灿烂的微笑,像他第一次见到楚图那样,不带任何负担的微笑。
不知为何,楚图的心像是被安达握在了手心,攒得生疼。
班长对着安达哭得泪不成声:“是我的失误,那时候大家经过了祈福仪式,兴致都太高了,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不,这就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怨我都可以的。没有借口可找的。”
安达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太自责了。其实,自从我小时候查出癫痫,就做好这一天的准备了。”
楚图呆呆地看着他。安达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笑着问:“怎么,觉得我太圣母?觉得最后的谜团一定是杀人偿命之类的惨案?”
“不是吗?”楚图自嘲地扯动嘴角,“这种地方不都是这种冰冷的调调吗?还会出现一个心平气和、希望众生安好的鬼?这我是真的想不到。”
安达转过头:“真是的,你做对了一切。我没理由再把你留下,但是,你完全没感受到核心点。”
“愿闻其详。”
安达说:“有些人的生死,如果会产生更多的怨恨和悲伤,那干脆还是被遗忘更为干脆。”
“你这就太过于圣母了。”
安达像是要被他气笑了:“不与你争论了。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
“上一次循环里,商唤年看向了这一片天空,说这么美丽的地方,是你希望的。”楚图说,“我就在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你想象出来的。我们习惯了午夜会有各种诡异神怪的事情,将学校晚上上课、学生不记得死者这类事情直接默认为小世界的设置,而无视了一种可能性: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属于背景小故事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午夜世界搞出来增添气氛的。”
安达静静地看着他。
“这里是你死后的梦。”
楚图说:“你不希望别人记得你,所以大家都不记得你;但是你却不忍心将自己抹去,想要继续体验生活,因此出现了现在的‘你’和生活中的各种痕迹。你不希望这种平静被打破,所以只要被惊醒,这一切都会被重置。”
楚图转过身去。
他们的背后是观音庙,前门和后门洞开。从前门一望到底,可以看到后门那棵茂盛的槐树。
“那一次祈福活动,王老师将她的木牌绑在了槐树上。槐树主虚幻和梦境,正好给了你存在的依托。王老师的那块木牌就是你的依托。不论王老师在木牌上写的是什么,在你的梦境中永远是空白的。因为你没有将自己的心愿在这个媒介上确定,你的心愿未了也不愿惊醒,这个梦境就会无限循环。”
安达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那块木牌是我的寄托,同样王老师也是这场梦境的媒介人。我很感谢她当时将木牌系在槐树上,能让我用这种方式存在下来。”
“你觉得这种方式是存在吗?”楚图冷眼看着他。
“你不懂。”安达对他说,转头看向了周围的同学。然而,那些同学却如同繁星点点,在空中散尽了。
安达静静地看着这些人消失,一阵微风袭来,卷起了他们二人的衣角,和空气中的点点繁星一起摇动。
“这些人都是虚幻的,这些都只是在你的梦中发生的。”楚图说,“你只是想和他们说一声,没关系。”
安达说:“至少,我在我自己的梦中实现这个愿望了,不是吗?”
楚图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太唯心了。
安达突然笑了出来,指了指天上。即使天上像幻境一样流光溢彩,还是能看出,天光渐亮。
“凌晨五点了。”安达饶有趣味地歪过了头,“你得走了。出口在教学楼的楼顶。”
楚图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打破循环了。之前没有一次循环推到了凌晨五点,他们总是在凌晨五点之前就重启了。
“你得快了,不快的话就赶不上出口关闭的时间了。”安达好心地提醒他。
不论如何,楚图还是说了一声:“谢谢你。”
“不用。”安达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最后给你一个提示,这条路以你的最大速度跑到教学楼的楼下需要五十七分钟。注意是楼下。”
“而现在还有五十八分钟出口会关闭,祝你好运。”
楚图连致谢都顾不上了,转头就跑。
他的身体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连发育都没有完成,单薄而瘦弱。他只能咬住牙齿疯了一样向山下跑去。
他能感受到自己后脑勺被一束目光盯着,那是安达的目光。
真的奇怪。如果是这么干净的灵魂,又怎么会生长在午夜世界这种丑恶的地方。
楚图一边跑着,一边想着。然而,因为他竭尽全力调动身体里的全部力量,头脑开始混沌。
他能感受到干涸的喉咙里泛着血腥气,这股血腥气一直泛到了他的口腔、鼻腔。
少年在树林里拼了命奔跑,甚至在山脚下踩了空,直接摔了下去。
楚图顾不上身上的伤,浑身散架似的疼痛都在求生的欲望面前不堪一提。
终于,他的面前出现了学校。现在,这座学校空无一人,而在学校的楼顶有一个逐渐缩小的黑洞。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知道,肯定超乎这具身体的极限。摔下来的时候,他磕到了额头,血污从额头一直流下来,没过了眼睛,直淌到了下巴。这使他只能半眯起眼睛,朦胧地看着前方的路。
头顶的黑洞已经几乎缩小到不能容纳人通过了。
而他,离黑洞还有一整座教学楼的高度。
真的,不断挣扎也只能到这里了吗……他的脚已经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了。
然而,在他迷离的视线中,一个身影随着他越走越近而更加清晰了。
那是……商唤年?!
楚图本来已经绝望的心里顿时炸开了花。
他这样舍命是为了谁?他怎么还不跑?留下来陪他演“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的狗血戏码吗?
这具身影跑了上来,将楚图一把架在肩上往楼上跑:“快走!”
“你丫的不早走!”楚图仅有的力气似乎用在了破口大骂上,“等着殉葬吗?你是中二期还没过吗?觉得自己用心等,肯定不会失败?”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楚图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担在了肩上,拼命向上跑。
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在狭窄而空荡荡的楼梯里回响。他们似乎离楼顶只剩下一层楼了。
身边的少年终于说了话:“哥哥,你说过不留下我一个人的。”
那声音,干净、纯粹,带着少年人的委屈。
楚图猛然醒悟。这个世界还没结束,商唤年没有回复记忆。
他们终于看到了天台的亮光。
不知道他们最后的一步是否来得及。
最后,楚图转头看向了商唤年。少年的柔软的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额头上,脸色涨红。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却仍然留在那儿等他。
楚图闭上眼睛,咬牙聚起最后的力量,圈住商唤年,猛一用力。两个人向黑洞的方向猛地倒了过去。
不知道是他们碰到黑洞比较早,还是黑洞消失得比较早。
两个人在惯性作用下倒过去时,他在商唤年的耳边说:“对,我们不会分开的。”
安达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回响在他心里。
有些人的生死,如果会产生更多的怨恨和悲伤,那干脆还是被遗忘更为干脆。
商唤年当年在午夜世界里死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于是自己就这么顺势忘得一干二净。
而商唤年现在即使没有之后的那些记忆,仅仅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在生死和楚图之间还是选择了楚图。
楚图忽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他闭上了眼睛,做好了黑洞消失、他们摔在地上的准备。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他们像是倒在了一团云雾中。
成功了吗?
楚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然后,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个都已经恢复到自己本来的身体了。
而还维持着最后倒向黑洞的样子。
楚图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商唤年的呼吸重重打在了他的耳垂上。
他刚想要动一下,改变两人现在这种怪异的姿势,刚才在在山上摔出来的浑身的伤就如同千万把小刀在骨肉里钻噬,疼得他险些出声。
突然,身前的人伸出了手,环住了楚图,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与他的头发交缠在了一起。
商唤年在楚图耳边吐着气:“哥哥,我听到了。”
.
楚图睁开眼睛,猛一起身,身上像是瞬间崩开了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受到了剧烈的刺激,一个翻身就又躺回了床上。
“嘶——”
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身上。从午夜世界出来,不会把伤带出来,但是那种疼痛感还在他的神经里嗡嗡作响。
楚图浑身放松地瘫倒在了床上,头正正地枕在枕头上,双目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神智游离。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们两个碰到黑洞的一瞬间身体开始向原样变化,而就在那个时候,楚图闭着眼睛,以为他们就要完了,再加上心底的感动,“随口”这么一说。本以为商唤年仍受到午夜世界影响,神志不清,哪里想到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原身。
商唤年回了他这么一句,楚图直接被吓傻了。还好,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在出午夜世界的关口了,商唤年一说完,两人都没了意识,再次醒来就会回到自己的客房里了。
楚图啊楚图,这下好了,本来还能给那只伪装成小奶狗的狼摆摆脸色,倒是能有副假正经的样子。这样一来,倒成了他主动坦明心意了。
楚图绝望躺尸,伸出手从身边掏过一个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日子怎么过啊!
咚咚咚,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楚图蹭地坐起身来:“谁?”
小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导!是我!”
楚图正想开门,转念一想还是大吼了一声:“你等会儿!”
小周在门外二丈摸不着头脑,等了楚图好一会儿他才开门。
小周呆呆地看着打开门的楚图。只见楚图很明显自己收拾过了,头发像是刚洗完吹干,衣服也整齐没有褶皱。
楚图好整以暇地靠着门框,背脊挺直,面色从容。
小周:“……楚导……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的情况还好吧?”
楚图:“我很好!不劳担心!”
小周:“……”
小周正想疑惑为什么楚图反应这么大,一个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了。
“午夜世界里的伤对你没影响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他跟着陈巫九溜进他们房间,这次又跟着小周来堵他。
楚图额头青筋一跳,即使他现在光滑完好的额头还有剧烈的疼痛,他都不想开口:“没事。你们要没事的话我先自己休息一会儿。”说着,他就要关上门。
然而,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楚图关门的手。
商唤年就这么猛一上步,抵住了门。
小周被身侧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瑟瑟地发着抖。
商唤年手上紧紧抵住了门,脸却正对着楚图,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刚才你说的,出来了,还算数吗?”
“当然不……”楚图梗着脖子立马想回口,然而,对上商唤年眼睛的一瞬间,心里似乎有一块柔软的区域轰然倒塌了,连带着语言都卡壳了,怎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大眼地紧紧对视。短短三十厘米内的空气被目光中复杂而波动的情绪烧灼得烫人。
小周侧着身子夹在两人之间,即使再迟钝也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黏腻的气氛了。他尴尬地把脸拉得老长,挤出双下巴,眼珠子乱窜,不知道看什么才好。
突然一个人影蹦出来:“小周我找你有事,快点跟我走!”
陈巫九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胳膊锁住小周的脖子就往回拉,将这个小可怜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小周:“……”谢谢你帮我解围,但请不要用这种可以把我勒死的方式好吗?!
陈巫九对两人赔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然后,拖着快要窒息在扑腾的小周快速地离开了。
楚图,商唤年:“……”
商唤年松了口气,轻笑抬眼:“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楚图的睫毛在打着颤,看得出,他在纠结。
商唤年也不及,微微歪过头等着他。
楚图舒了一口气,侧过身子,让出了空间,示意他进来。
两人刚进房间,走在后面的商唤年就把房间门轻轻带上了。
门刚合上,身后的人就向楚图发动了袭击。
然而,楚图像是早有准备,敏锐地发觉了身后之人的动作趋势,行云流水地微微一侧并将袭击之人的双手握住,压到了门板上。
“请你进来坐坐,不是让你这样的。”
楚图逼近了商唤年,低沉的语气中透露出了危险。
商唤年并没有在楚图的威胁下露出惶恐的样子,而是笑了起来,露出了虎牙,眼睛眯得像一轮月牙:“哥哥你早有准备,那是不是也想到请我进来会怎样呢?”
楚图和他的鼻尖只有两寸之隔,本来咄咄逼人的气势在商唤年的一句话中直接松懈了下来。
他想要转头,不理睬商唤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谁知道,自己这边的力道刚一松,不法之徒就捕捉到了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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