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桃花扣>第4章 墨三少爷

  陶陌其实很讨厌客套,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基本没有接触过。在秋练山时,师父本着道家无为的思想,放任他随意成长,于是秋水剑派珍贵的独苗长成了山里乱窜的一只野猴子。野猴子哪里懂得客套?只有本性而来的喜怒哀乐,高兴了拽着来作客的怪医首徒漫山遍野的跑,生气了就一头扎进山林里几天不回去,却唯有第二次哀痛到断肠销骨时,将所有的情感都化为了埋心中的一根刺。

  不动则已,一动必定痛彻心扉,要从陈旧的伤口再撕出新的血。

  一下了秋练山,他便知道自己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比黄金还珍贵的自由日子。口不择言,为所欲为,注定是要吃苦头,再加上他心中那根无法拔除的刺,造就了如今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陶陌。

  这冷面青年冲商会老板一抱拳,却是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要下了这高台,走入人群中。

  “恩人留步,”见他就这么要走,金水生忽然想起一事,冲他招了招手,“这么找人不是办法,那位先生既然易容进来,必定是不愿被人轻易找到。这样,我为您推荐一个人,若是他出面的话,应该能帮到您。”

  陶陌的脚步猛然停住,他赶紧回过身来:“那,那就麻烦您了。”

  “哎,这有什么麻烦的,”金水生笑道,“只怪我糊涂,竟才想起他来。”这么说着,他伸手招呼了左右侍卫,在下人的簇拥下,与陶陌一并出了亭子,向那中心的寒潭走去。

  这寒潭与寻常人家的精巧布景不可同日而语,被两旁楼阁与翠竹所环绕,向后延展,一眼望不到尽头,山顶小湖宛若通透的明镜。湖中那晶莹剔透的莲花台子上,此时正站着几个人。

  微风徐徐吹来,书生白衣泛起淡淡涟漪,他轻摇手中折扇,瞥了一眼脚下那透彻的湖水,冲身边那一身锦衣的人笑道:“子文兄,这次又有什么新的作品?”

  那锦衣公子盯着那俊美的白衣书生,翘起嘴角反问道:“如忘言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还用问我吗,想必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

  白忘言只是笑:“猜不到。”

  “哼,你每次都这么说,”锦衣公子一挑长眉,“真会给我找台阶下。罢了,这就给你看看今年的成果!”这么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制作精巧的小笛子,刚放在嘴边一吹,身后就传来仆人的脚步声。

  “三少爷,金老板求见。”

  这话音还没落,金水生就带着陶陌走到了水晶莲花台上,身后跟着的侍卫也立马跟了上来,与此同时,那被笛声所召唤的东西猛地从湖中蹿出,锦衣公子一个躲闪不及,被溅出的水花拍了一脸,而早就有所准备退到一旁的白衣书生,幸免于难。

  将脸上的水花使劲一抹,锦衣公子冲那浮在水面上一脸无辜的傀儡咬了咬牙,先瞪了装作没事人一样的白忘言,又笑容满面的转过身来,冲金水生抱了抱拳:“金先生,实在抱歉,这上来就让您看了笑话。”

  看着面前落汤鸡一样的森罗山庄三少爷,金水生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笑着道了个歉:“对不住,这没让他们通报就进来,原来三少爷这里在招待客人。”

  拽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巾,墨彬极为尴尬的擦着脸上的水,摆了摆手:“没事,金先生是找在下有急事?”他的目光又瞥到了站在一旁摇扇不语的白忘言,可对方的视线却没有在他身上,更不在湖中那“作品”上,而是在那黑衣青年的停留。

  陶陌一抬眼,正好撞上白忘言的视线。明镜湖中水晶台,与昨夜那月下石台的影子恍然之中重叠到一起,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俊美男子冲他微微一笑,宛若过湖清风。一时之中,陶陌竟不知说何是好。

  敏锐的察觉到了白忘言这个笑容的对象,墨彬奇怪道:“忘言,你与这位……侠士认识?”

  白忘言将目光从陶陌身上收回来,笑容却依旧停驻,他悠然道:“与这位少侠有过一面之缘。”

  金水生听闻此言,心中奇怪,但他却只是笑道:“这正好,金某要劳烦三少爷一件事。”说着,他退后一步,将陶陌让出来,介绍道,“这位是金某的救命恩人,陶陌陶少侠,此番来庄中是要寻一位参宴的故人。金某知墨三少为人古道热肠,广交天下名士,想必有办法助这位陶少侠寻人。”

  墨彬被金水生夸得有些飘飘然,连语气都软了许多,他挥了挥手,满脸喜不自胜:“这、这有何难,请问这位陶少侠所寻之人姓甚名谁?”

  金水生冲陶陌望去:“既然三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必然十分有把握。”

  陶陌却是在心里有些担忧,他看这墨家三少被夸得飘飘然,看似十分不靠谱,旁边的白忘言倒是一直眼含深意的望着他,总觉得这次又要是白跑一趟,可既然金先生如此好意,陶陌总不能扫兴,便如实回答道:“姓葛,葛百忧。”

  就在这时,那位落汤鸡三少一拍大腿,可恰巧是碰到了什么机关,方才溅他一脸水的“佳作”再次从湖水中钻出来,游到湖中心的玉莲上,放声高歌,歌声婉转犹若天籁。刚才只是看到一条鱼尾从水里露出,如今这傀儡终于是露出全貌,美艳的女子半着丝衣,下身是水色鱼尾,如瀑长发披散香肩,竟像是传说中的海中鲛人临世。

  墨三少怔了怔,尴尬之色即刻浮现在脸上。

  “白某曾听说,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不废织绩。将虚幻之物化为现实,也就只有你天马行空的墨子文得以为之。”白忘言摇着扇子,悠悠然的看了一眼墨彬。

  金水生笑道:“承蒙三少爷款待,竟能率先一睹新作风采,实在为金某之幸。”

  继续被这两人一通夸,墨彬也就坡下驴,拿着湿漉漉的手帕擦了擦脸,也不知道是擦方才的水渍还是汗,墨三少先是让那个傀儡鲛人闭了嘴,转身过来冲诸位客人拱了拱手:“献丑了,这傀儡不光能歌,还能在水中灵活行动,避水也是我近几年着力钻研的技术,不过仅是试手而已。话说回来,这位葛先生……我倒是有所接触。”

  好不容易下了个台阶,墨彬的话也说的利索起来,甚至有些靠谱。陶陌一听他与葛先生“有所接触”,脸上虽没有什么表示,但内心却是一揪,看来金先生带他来是没错的。

  见这黑衣青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墨彬望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白忘言,不知道这黑衣青年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而对方则是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位墨三少才继续开了尊口:“实不相瞒,葛先生是我请来的,这几日家姐噩梦缠身,请数位名医仍是不愈,只好请葛先生来解家姐心疾。”

  金水生一听此言,捋了捋胡子:“令姊病症可否好转?”

  这葛百忧葛先生,是江湖中的一位奇人,能解百忧,掐算极准,其大弟子位居朝内司天监要职,可他老人家行踪极为诡秘,难以一见,也亏得墨三少能将他请来。

  可墨三少却是摇了摇头,面有难色:“葛先生替人解忧必先收取报酬,他命人将家姐在昨夜带出山庄,说是怕冲了父亲喜气,至于心病,要在看完父亲寿宴新作后再进行治疗。”

  站在旁边的白忘言却是目光一动,可仍旧是轻飘飘的问道:“葛先生也对机关术有兴趣?”

  墨彬摇了摇头:“父亲这次展出的,是他毕生研究的精髓,葛先生有自己的理由吧。”

  毕生研究的精髓。金水生心中顿时明了,暗暗感叹一句人生苦短,他叹了口气,又与墨彬客套了几句。陶陌在旁边颇为不适,因为涉世不深,他对这番对话中预示出的汹涌暗流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反复在思索如何开口向墨彬请求与葛百忧一见。

  可他这还没想好措辞,墨彬那边已经看在金水生的面子上开了口,锦衣公子冲黑衣劲装的青年客气一笑:“既然是金先生的恩人,又与忘言相识,墨某必定会帮陶少侠这个忙,我这就吩咐下去,寿宴后请葛先生与少侠一见。”

  “那就再好不过了,金某谢过三少爷。”金水生笑着拍了拍陶陌的肩膀,又冲墨彬作了一揖。

  墨彬哪里敢受这天下第一商会金财神的道谢,赶紧摆了摆手:“金先生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忽然,从外面匆忙跑来了一个侍女,看见金水生在莲台上,马上行了个礼,恭敬道:“金老板,大少爷有请。”

  墨彬毕竟年轻,城府不深,一听这丫鬟的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但终究是顾着面子没有发作,他冲金水生笑了笑,却是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既然兄长请您过去,那我这边就不留您了。”

  傀儡山庄墨辕庄主膝下四子,长子墨栎,长女墨柳,三子墨彬,次子墨杨早逝,墨栎与墨彬相处水火不容,所钻研的也是相反方向。两子不合,一直为庄主心病。

  金水生当然也明白这两人如何相互作对,心里自知这是墨栎诚心找墨彬不痛快,但不去又伤大少爷面子,只得拱了拱手:“实在劳烦三少爷了。”说着就要离开。

  陶陌这看金先生要走,也起了离开的念头,但那白衣书生白忘言却是上前一步,对陶陌笑道:“陶少侠初来森罗山庄,不如让子文与白某带您在庄内游览一番?”他这么说,俨然反客为主,但那墨彬倒也不气,只是看了一眼白忘言,点了点头:“您是庄内贵客,之前实在怠慢,还请原谅。”

  金水生心知墨栎可能有要事想与自己商量,正想怎么与陶陌解释,正好这白衣书生提出带陶陌出去转转,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于是谢过了这两人,又向陶陌交待了几句,带着几个侍卫匆匆跟着那侍女走了。目送金水生走下莲台,陶陌直愣愣的在莲台上站着,盯着那摇扇笑清风的白忘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