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他看不见我们的耳朵了>第2章 你们其实有耳朵

  大哥之前醒过一次,他一直盯着医生看。

  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情,他突然问:“你受伤了?”

  医生觉得是因为他打过麻醉,再加上受伤,人不是很清醒,就顺着他,随便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大哥又看护士,左看右看,渐渐情绪有点激动。

  他用没多大的音量尽力喊着:“你们都怎么了……这里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没有耳朵?你们的耳朵呢?”

  救治过程中,大哥的状态很不对劲,很难沟通。

  医生认为,他这种情况可能只是麻醉后的一些正常反应,也可能是遭遇意外时有别的损伤。

  当然也有可能是精神原因。大哥经历那样可怕的灾难,受到了一定的刺激。总之,随着身体恢复,他的幻觉应该会消失的。总之还要进一步观察。

  听完这些,我反而不是很怕了,还松了口气。

  大哥身体肯定没问题,只是太害怕了,其实就和做噩梦差不多吧,将来肯定会恢复正常的。

  谈话之后,女警和那两个男工作人员都先离开了。关于游艇失联的调查还在继续。女警说会随时回来看我们。

  就这样,我选择留在医院陪床,盼望着大哥早早好起来。反正我三天前刚刚裸辞,也不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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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没睡好,我就趴在大哥床边睡了一会儿。

  我坐着小板凳,趴在病床上,姿势其实挺难受的,但这一觉竟然睡得挺实,甚至做了梦。

  是个噩梦,内容是好多年前发生过的真事。

  这事并不是我亲自经历的,而是发生在母亲身上的。大哥长大点懂事后,母亲讲给大哥,后来有了我,给我也讲过,再后来大哥来照顾我,他也提起过。

  人脑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我听来的故事,在梦里,却转化成了有画有声的电影。

  梦的情节很简单。大哥还是个小婴儿,他不见了,所有人都在到处找他。

  我很快就醒了。一抬头,看见大哥就躺在我面前,睡得安慰,脸上也比较有血色。

  我握了握他的手,又是安心,又是心酸。

  大哥小时候差点被人抱走,幸好有惊无险,很快就找回来了。

  找不到孩子的焦急心情好像长期烙印在了母亲身上,她经常梦到大哥丢失,每次梦里大哥都是婴儿,她不停不停地找他。

  母亲每次梦到这些,第二天都会跟我们说一遍。据说心愿不能随便说出口,但噩梦要说出口才能破。

  具体讲起来,梦里那件事的原型是这样的。

  那时母亲和前夫还比较恩爱,事情发生在给大哥办满月酒的那天。

  满月酒很隆重,是为弥补母亲和前夫婚礼的简陋。他们结婚的时候条件差,和家里关系也有点僵,酒席没好好办。后来过了些年,他俩生活得还不错,又有了小孩,双方和家庭关系就缓和了一些,所以这场满月酒大家都想好好弄。

  酒席上不仅有双方父母,还有父母老家的各种亲戚。有些亲戚关系比较远,夫妻俩都不怎么认识。

  刚满月的孩子并不能吃饭,说是给大哥办酒,其实就是把他一个人放在摇篮里睡觉,一群大人吃吃喝喝。

  席间,母亲的一个表妹走过来问她:“你小孩呢?”

  母亲楞了一下,去摇篮那边看,孩子不在里面,不知道被谁抱走了。

  她原本以为是哪个亲戚抱了孩子,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母亲开始慌了,酒席是包场,没有外人进来呀!难道是服务员里有坏人?甚至是外来的人贩子混了进来?

  她前夫也特别着急,而且特别自责,觉得没有重视酒席的安全性,一定是有坏人进来了。

  他们立刻联系饭店,调了监控录像来看,一看之下,还真的找到了孩子。

  不是在前几分钟的录像里找到的,而是在实时监控画面里找到的。

  就在夫妻俩走进安保室的时候,直接就看见了其中一个监控屏幕里的画面:一个女人站在电梯里,抱着丢失的婴儿。

  电梯是上升的,也就是说,那人不是抱着孩子离开,而是从外面把孩子抱了回来。

  经过母亲的婆婆辨认,说这个女人是前夫那边的亲戚,哪个表姑姑的女儿什么的,关系远得很。

  没过多久,这个远亲走回酒席,把孩子抱回来了。大家问她怎么回事,她有点傻愣愣的,完全说不清楚。

  她大概的意思是,她出去上卫生间,碰巧看见有人把孩子抱走了,她正好看到,就一路跟着,最后那个人也没说什么,就把孩子又还给她了。

  问她对方是谁,什么样,她也说不清。她描述了对方长相,一会儿说是男的,一会又说是老太太,再多次跟她确认,她又说那是个小孩。

  后来听人说,这个远亲的好像是脑子稍微有点问题,这不是骂她,是她真的有一些先天疾病,也能正常生活,但是智商偏低。他们家小时候生活条件差,家里也不重视,一直没有治疗过,平时她不怎么说话,看不出来。

  大家继续查监控,想看到底是谁抱孩子走出去的。

  结果无论是电梯还是楼梯间,任何地方都没拍到有人抱孩子下楼的画面。饭店监控画面是连续的,而且是刚刚出的事,又不是多久以前,视频都还在,都没删,怎么就找不到相关画面呢?

  虽然孩子回来了,但母亲和前夫都想报警。最后在一群亲戚的劝说下,还是没有报。

  这事看着是完了,其实却是母亲不幸的开始。

  从那以后,前夫的情绪变得很奇怪。他没事就坐在床上盯着儿子看,一动不动。

  母亲问他怎么了,他刚开始不肯说,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非常严肃地跟母亲说:“这孩子有问题,不是咱们的孩子。”

  母亲非常吃惊。孩子当然还是他们的孩子,当妈妈的怎么可能认错?

  她前夫列举了一堆孩子身上的不同之处,但其实都站不住脚。这么小的婴儿,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面相身体产生变化太正常了。孩子身上也有一些小痣之类的,痣的位置都对。

  母亲觉得丈夫是被丢孩子的事吓到了,情绪有点敏感,将来肯定会好的。

  但是,他并没有好起来。

  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最后甚至不愿意接触儿子,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他的。

  他太过分的时候,母亲就和他大吵起来。他急了会大喊大叫,如果“不是我儿子”这种话被邻里听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指责母亲不正经。

  他根本不为母亲考虑,只是一个劲地拿出各种理由,反正就是认为孩子被人换了。

  母亲把情况也告诉了公婆。其实从前公婆都不太喜欢她,可现在看着他们儿子这幅崩溃的样子,他们也吓到了,所以没有像从前那样指责母亲,还帮母亲一起规劝前夫。

  母亲意外地获得了全家人的支持,但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逼不得已,大家带着孩子做过亲子鉴定。鉴定父子关系还不够,还要鉴定母子关系,连鉴定中心的人都没见过这种要求。

  从结果上看,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但母亲的前夫仍然不信。

  他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情况一直也没好转。

  几年过去,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前夫也渐渐不再提这件事。但他并不是治好了心病,他仍然觉得孩子被换了,只是没办法证明给妻子看,所以强忍着生活下去。

  那几年母亲一直憋着气,生活得相当不开心。

  丈夫对孩子的态度非常冷漠,甚至有时候急躁的态度还会吓到孩子,她怎么劝也没有用,根本没法沟通。

  在孩子该上小学的时候,这种日子走到了尽头。

  母亲和前夫和平分手,孩子毫无悬念地跟着她。她的前公婆倒是想要孩子,奈何她前夫主动放弃。

  分开之后,她前夫从单位辞职,回了老家,也不知道后来都在干什么。

  母亲和前小姑子的关系还行,后来她从小姑那得知,前夫回老家住了一阵,忙着到处走亲访友,好像是想找当年酒席上那个女亲戚。那家子人不太待见他,这过程中,他还惹出过很多乱子。

  听了这些,母亲立刻就明白了。前夫恐怕是在找“他们的儿子”。

  他一直觉得那个女亲戚把孩子换了,真正的儿子还在她手里。

  慢慢地,母亲也就不再关心前夫的事了。

  她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对“爸爸”也不怎么思念。估计是因为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多少有些记忆,对爸爸的印象很坏。

  现在大哥在A市工作。其实A市就在他父亲的老家附近,距离那家亲戚所在的地方也不远。

  A市是个繁华的大城市,各种资源都不错,而且这一带临海,风景也挺好的。

  我仔细想过很久,觉得大哥应该不是为了靠近他父亲的老家,他没这个心思,他应该就是觉得A市各方面条件好而已。

  大哥前些年混得不错,交上了很多A市本地的朋友,一群人经常去海边玩。他说特别喜欢A市,用他的话来说,觉得这边就像他的第二个故乡。

  其实不用“就像”,这个地区确实是他的故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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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之前那位女民警又来了,她挺热心的,还给我带了饭和矿泉水。

  我问她鉴伤的事,她说没这么快,还要等等。A市附近的海域是旅游景点,如果真有危险动物出没,那肯定是大事,上面会很重视的。

  就在我和她小声说话的时候,大哥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看见我,眼神迷迷瞪瞪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

  他挺平静的,我的眼睛却微微发热。

  还没来得及多问,两个护士进来了,给他检查伤口还有换药什么的。大哥直勾勾地盯着护士,眼神有点可怕。

  他对护士说:“你也是……”

  护士没理他。他看看另一个护士,看看别处,看到女民警,又盯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先是困惑,然后转为恐惧。

  他朝我伸出手:“你过来一点。靠近点,嗯,来,再近点。”

  我尽量靠近他,还以为他要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谁知,他没有和我说话,而是一把摸到我脸颊边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向后推。

  他想把我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但他现在虚弱,手有点不灵活,只是来回扒拉着我的头发,手在我耳朵上蹭来蹭去。

  我自己把头发别到耳后,两个耳朵都露出来了。

  他惊恐地问:“你也是?你也是?”

  刚才他看护士,看女警,她们的头发都梳很规整,他直接就能看到应该有耳朵的部位;而我是男生里比较臭美的那种,头发是略长的烟花烫,有一部分垂在脸颊两侧,从正面看不到耳朵,所以大哥要看我的耳朵。

  我只当他还有幻觉,想岔开话题,问他伤口疼不疼,他也不理我,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没看错,没看错,你们的耳朵都没了……

  不仅是我,还有护士,女警,甚至旁边另一床的病人和家属,我们都沉默下来,只听着大哥反复说着看不见耳朵。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问我要镜子。

  我打开手机相机当镜子,他一看,没说什么,又非要普通的镜子,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在包里翻了半天,找到了化妆镜给他。

  他照着镜子,使劲摸自己的耳朵,搓来搓去,把耳朵都搓红了。

  护士赶紧制止他的动作,他的伤很重,现在情绪这么激动还扭来扭去,带着输液管子乱动,这怎么行呢。

  大哥也不管这些,他又要我靠近,又要摸我的耳朵。

  我给他摸了,这次他下手很重,我也忍着。

  摸过之后,他更加惊慌失措。

  终于,他渐渐平静下来,严肃地看着我:“我明白了。其实你们是有耳朵的,是吗?”

  这叫什么问题?我们当然有耳朵。不但有耳朵,我耳朵上还打了个耳骨钉呢,他刚才使劲搓我的耳朵,都给我搓疼了。

  我跟他说当然有,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还是那句话:“我看不见耳朵了……”

  不止医生的,护士的,还有我的,他自己的……他真的看不见任何人的耳朵了。而且现在他已经清醒了,这不是麻醉造成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