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地狱逼我谈恋爱(无限)>第124章 阴阳佛(十四)

  “要一起住宿吗?”

  ——这是八年前,沈安行生日的那天晚上,柳煦对他说的一句话。

  当时已经很晚了,两个人都已经洗漱完毕,沈安行不好意思和柳煦睡一起,柳煦便给他找出了一床被褥来,让他在自己房间里打了地铺。

  沈安行那时正趴在地上铺着床。刚铺到一半,柳煦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他一时愣了,回过头去,诧异地眨了眨眼。

  柳煦那时正蹲在被褥另一头帮他铺床。沈安行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就见到他正摸着下巴,在很认真地一边看着他一边思索。

  柳煦很认真地对他说:“反正高三也要强制住宿啊,咱俩提前半年住进去也没什么吧,还能提前适应。”

  “……不是。”沈安行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柳煦毫不犹豫地答了:“因为你爸打你我爸不回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没有爸爸,住在一起挺合适的。”

  沈安行:“……”

  柳煦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起话来实在太脱线了,沈安行一时竟不知道该反驳他点儿什么好。

  “再说了,你也看到了,我天天都这样一个人在家。每天等我一上完补习课回家王姨就下班,没补习课她七点半就走,天天剩我一个对抗黑夜,说实在的我很孤独啊,这么下去孤独症了可怎么办,高考可不给孤独症加分。”

  柳煦说着说着,就看向了沈安行,道:“而且我刚转来没多久,放眼全班,跟我关系好没住宿并且有希望跟我一起住的只有你一个了,行哥。”

  沈安行听了这话,却垂了垂眸,用力地抿了抿嘴,转过头去,低下了头。

  柳煦见他这样,就大概知道了他的答案:“怎么,不想跟我住吗?”

  “……不是。”沈安行蔫蔫道,“住宿要花钱的……我爸从来不给我花钱。”

  “没事啊。”柳煦说,“我给你花钱,你就跟你爸说学校强制住宿,不要钱,回头跟班主任串通一下,让他帮忙打个电话骗一骗就成了。老李人挺好的,你把事情跟他说一下他肯定帮你。而且咱俩一起提前住宿,以前你欠我的都该还了,收拾收拾准备来给我洗衣服吧。”

  沈安行:“……”

  柳煦说了这么多,铺垫了一大堆,找了所有能找到的自己身上的原因和理由,还硬是拿以前沈安行欠下的“账”来“要挟”他,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护沈安行那被糟践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所剩无几了的可怜兮兮的自尊心。

  他以为自己铺垫得很好很高明,殊不知沈安行受苦这么多年,早已敏感得不像样。

  沈安行都明白的。

  他都明白,柳煦在可怜他。

  沈安行一向不愿意被人可怜同情,可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拒绝。

  因为与此同时,他也很矛盾地渴望着被人注意到,被人关切着。

  但在那时那刻,他已经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想从柳煦那儿得到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是注意与关切这些浅薄的事物。

  沈安行沉默了好久好久,这些抗拒与渴望,以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只对柳煦特殊的一些念想在心中就那样打了起来。

  沈安行纠结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同意了。

  得了他同意,柳煦就高兴了,他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地对沈安行道:“那就说定了啊。等放完假回学校,咱俩就去找班主任——噢,对了,还有件事。”

  一听他还有件事,沈安行就又抬起了头来:“?”

  “你得答应我。以后,你如果受了伤,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柳煦对他说:“我会担心你,所以你不能骗我瞒我。”

  ——我会担心你的,你不能骗我瞒我。

  柳煦那时候年轻,还没有被生离死别折磨过,说这话时眼睛里神采奕奕,没什么笑意,但眼睛里全是关怀和看不惯他一个人挨疼忍痛的嗔怪。

  很奇怪的,沈安行记不太清那时候周围是什么样子。他只记得那时窗外冬风凛冽,屋内的少年意气风发,是他这一生的光。

  明明柳煦那时什么都没做,可偏偏沈安行却觉得他那时最是意气风发,是他记忆里最亮的时候。

  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所以理所当然地,沈安行那时也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但他受伤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尽管很对不起柳煦,沈安行其实也不是每一次受伤都和他说的。

  只不过后来越来越亲近,沈安行也就习惯于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甚至高三那一年,沈安行只是被纸划到了手指,都要可怜兮兮地凑到柳煦跟前去,委委屈屈地捏着手指跟他撒娇。

  受了伤要和柳煦说。

  这件事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沈安行的本能。

  所以七年之后再相见,他也习惯性地就先把过桥会出事的事情告诉了柳煦。

  沈安行本来是打算也把能力反噬的事情告诉他的——他打算回去之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柳煦,甚至包括他在奈何桥上晃荡了三十多天准备跳下三途川的事情。

  可他回去之后,看到记忆里意气风发,支撑着他活过所有黑暗的人变得麻木不仁。

  他看到他如坠深渊。

  “……感觉,像在照一面镜子。”

  沈安行吸了几口气,呼吸颤抖地抬起头来。

  他慢慢睁开了左眼,却只看到一片冰霜。

  在仅剩下一半的视线里,他看到柳煦不知何时红了眼睛,几行清泪正蜿蜒而下。

  沈安行冷得全身都作痛,浑身冰凉得发麻。

  他缩起冷得抖个不停却无法握起的两只手,颤着呼吸,喃喃着对柳煦道:“……像在,照一面镜子。”

  尽管无法流泪,他却哽咽了起来。

  “我真的……有时候看着你,感觉,像在照一面镜子。”

  “我从你身上,能看到我自己……”

  沈安行哽咽得声音都断断续续地连不起来,对柳煦说:“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我就是,就是……”

  “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我七八年前的样子。”

  “……我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那时候过得不好,所以就……就……活得像死了一样。”

  “可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不是这样的啊……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活得那么好……你跟我不一样的啊……”

  “我说不出来……我真的说不出来。”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说得出来啊……”

  “我得让你活着……哪怕我真的会被它杀了,我也得让你活着……”

  “你变成这样……不都是我的错吗……你不该这么活着的,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死了……你想……要是你没有认识我,要是我几年前就安安静静自杀死了的话,你也就不会……”

  “……你也就不会,活成这样了……”

  沈安行说得痛苦,忍不住缩起身子,口中吐出阵阵白气来。

  他哽咽着,再也没办法往下说了。

  气息颤抖地哽咽了一会儿后,沈安行又轻轻道:“你就不该……”

  ——你就不该喜欢我的。

  沈安行的话刚说到一半,柳煦就突然伸出手,一把揪过了他的领子,把他往自己这边揪过来了一大截。

  然后,他欺身上去,吻住了沈安行,亲力亲为地把他剩下的半句话堵了回去。

  沈安行还沉浸在如烂泥一般难以抽身的负面情绪里,突然被这么一打断,当场就被吓愣了。

  他傻愣愣地看着柳煦。

  柳煦在很认真地吻他,他睁着眼,眼睛里浸满了理智与坚定。

  沈安行心中猛地一动,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搞错了某件事情。

  而这件错误的事,正在被柳煦手动推回到正轨上。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柳煦似乎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冷气一般,肆无忌惮又横冲直撞地吻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无惧,又写满了冷静。

  沈安行刚被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又沦陷进了另一个深渊里。

  一吻过后,柳煦松开了他双唇。

  虽然松开是松开了,柳煦却没有急着离开。

  两人依旧离得极近。

  刚吻过沈安行,柳煦也吸了不少凉气过来,气息吞吐间,也有白色冷气从他口中慢慢吐出。

  柳煦很近很近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真是没想到,我居然在你眼里活得这么惨。”

  沈安行:“……”

  “听好了,沈安行。”

  柳煦揪着他的领子,道:“我要怎么活,那是我的事。我是活得不开心活得不好,但这是我选的路,我就是要栽到你身上,你死了都不管用——同理,我要喜欢谁要爱谁,那也是我的事。”

  “就算我没转到七中,就算我那年没遇到你,那之后我也肯定会想方设法遇到你,然后死缠烂打地粘上来,直到你在我身上沦陷。我他妈的要是搞不到你,我就不可能姓柳。”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这是你爹我自己的事。我说要喜欢你就是要喜欢,我说要遇到就是要遇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管他妈你活着还是死了,我就是要喜欢,我乐意。”

  “还有,我也真是没想到,你死了七年,已经完全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是吗?”

  “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沈安行?”

  沈安行被他说得一怔。

  然后,他就听到柳煦对他说——

  “我难道是个要你拿命换才能救回来的废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