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犀牛之死太宰不治>第7章 归还

  宛平大厦地下停车场自主取车器旁的楼梯口,许由上上下下了走动了几十次。不比台球店里从未亮过的摄像头,停车场里的那些,都在墙角处虎视眈眈。

  在出个门就可以上桌的六月里,一个长裤长衬衫还鼻青脸肿的男人,是摄像头不得不重点关照的可疑分子。在楼梯口伪装上下楼梯的许由,只是不想在将雨伞和钥匙物归原主之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地下停车场里低得不像话的空调,让许由觉得周身剧痛地等待也不是那么难挨。在不那么难挨的剧痛中艰难咀嚼消化的许由,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自主取车器旁,曲不言正面对着取车器输入。

  “老师。”许由喊了一声,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曲不言身旁。

  曲不言将刚才输入的号码清空,向左转过六十度扫了许由一眼即转回,刚转回三十度后又向左折回,看着一旁的许由,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打架了?”

  许由轻轻喘着气,想让自己站直身子。可是连站稳都只能勉强维持的他,根本无法做到。他只能咽下剧痛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尽管这可能让本就肿胀不堪的脸更加扭曲可怖。

  “老师,您的东西。”许由将手中的雨伞和钥匙递上前。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曲不言这次再不要,就硬塞给他然后逃跑。他只能离开这里,离开台球店,离开力原,离开雨伞和钥匙。

  许由勉强地笑着,面前的曲不言还在看着自己。手中的雨伞和钥匙怎么变得模糊?许由看到了一片叶子,一片被不知哪里刮来的风缠得不停旋转的叶子。叶子在空中不停地旋转着,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舞者。一圈,又一圈……

  这是什么味道?寡淡的香氛?不对,这味道更冷清一些。还有什么声音?听不到。为什么听不到?为什么没有声音?许由的手在身旁摸索,这感觉很冰凉,像是——陶瓷。

  许由缓缓睁开双眼,首先闯入眼帘的,是头顶悬吊着的水晶灯。许由的目光沿着自己的手臂一直移到手指。手指下,是洁白的瓷壁。许由的目光又沿着瓷闭滑动,原来,他正躺在一个搪瓷釉的椭圆形空浴缸里。

  这是哪里?许由环视了下周围,像是个卫生间——比台球店还要大的卫生间。青灰色斑纹的大理石墙壁,纯白色方型悬挂式洗手台,裸边方镜,隐蔽式水箱马桶,浅灰色浴室柜,简单的洗漱用品,一件浴袍,几条毛巾,还有一个躺在空浴缸中的许由。就是这间房间里的一切。

  为什么会在这里?许由扣着浴缸壁,试着动了动身子。随之而来的剧痛迅速传遍全身,果然不是在做梦。许由双手扣着浴缸的同一边,先是尝试小幅度的移动,让他还有些未睡醒的神经慢慢适应这侵蚀全身的疼痛;然后用力握紧浴缸壁,咬着牙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最后,才半曲着身子扶着浴缸壁爬出了浴缸。

  许由筋疲力尽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浴缸,仿佛刚才翻过的不是浴缸壁,而是一座险峻的高山一般。他重新靠近浴缸,开了水龙头将浴缸上沾染的灰尘冲洗干净后,才放心转身。

  许由打开房间门,看到的,是一个比身后的房间宽敞好几倍的客厅。斑驳的阳光穿过宽大落地窗,洒落在客厅中仅有的一把黑色犀牛头椅上。犀牛头椅的影子躺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地板上,无所事事地慢晃着。

  这是哪里?许由走进客厅,走过犀牛头椅,走过客卧,走过主卧,走过书房,走到厨房前的餐厅。所有房间门都是关着的。餐厅里黑色长方形六人餐桌上,也是空无一物。这个房子,好像没有人住一般。

  钥匙旋转后的开门声,让许由否定了几秒钟之前的猜想。

  “老师?”许由吃惊地喊了一声。

  “醒了。”曲不言关上门,将手中的朱红色雨伞随手放进门旁黑色的伞桶中。许由这才发现,那雨伞桶中的几把雨伞,都是朱红色的。和他想要送还的那把一样。

  曲不言将挂在左手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犀牛头椅上,右手提着个便利袋,朝着许由走来。许由身上的味道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发霉的血腥味,配不上不着急的香水味。曲不言仿若丝毫没有介意,依旧不急不慢地路过小心翼翼地后撤在餐桌旁的许由,走进了厨房。

  许由垂着头站在餐桌旁,目光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失焦。可是被他踏过的地板,全部沾染了不该有的灰尘。就像这本来寡淡地恰到好处的空气中,混入了不该有的气味。

  许由记得,自己是在宛平大厦的停车场里,他记得他要把雨伞和钥匙还给曲不言。他记得好像看到了一片在空中不断旋转的叶子。

  雨伞在哪?钥匙在哪?沃尔夫又在哪?许由数着地板,数到犀牛头椅地影子,视线逆着影子移到犀牛头椅,视线走过犀牛头椅身,走过椅身上的西装,走上犀牛头,落到犀牛头下的阳光上,逆着阳光走到落地窗外。窗外不远处,一栋栋高楼耸立。

  所以,他怎么到的这儿,又怎么睡在了浴缸中?

  许由望着落地窗外,他好想走过去,打开窗子,让这不该有的气味离开房间。可是他没有,因为让这气味消失的代价,是让更多不该有的灰尘弄脏这光洁无暇的地板。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一阵香味将许由的目光拉回了餐厅,曲不言端了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来到许由旁的餐桌旁,弯下身子,将碗放在餐桌上,转身又回了厨房。

  许由的目光被锁在那热气腾腾的碗中。是饺子,一个个舒舒服服地躺在汤里泡澡的饺子。曲不言再一次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从厨房出来,并将碗放在那碗饺子旁的位置上。许由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碗饺子,而且很不礼貌地吞了口口水。

  “吃饭。”曲不言坐下,开始吃面。他吃得非常认真,一口一送,细细咀嚼,仔细品尝,缓缓下咽。像信徒朝拜礼佛一样地虔诚。

  许由还没开口,他的肚子先咕咕地抢着答应了。许由有些难为情地揉揉肚子,可是发现曲不言并没有关注这些。许由小心搬开座椅挺直了后腰坐在上面。一顿拳打脚踢加上一天一夜不食不眠不休,在看到饺子的那一刻,许由口中的唾液就已经天下大乱起来。除了饺子的香气,他现在闻不到其他任何的气味。

  许由握着筷子,从碗中夹起一只泡得昏昏欲睡的饺子,傻傻地笑了起来。好像是处心积虑地成功打扰了一个好朋友的雅兴一般,窃窃欢喜。

  许由并没有将筷子握得太过用力,他怕把还没从温泉中睡醒的饺子吵醒,又怕太过用力将这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夹坏。可是他也不敢握得太轻,他怕夹在筷子中的饺子一不小心滑落,跌进汤碗中溅出汤汁弄脏了餐桌。更怕因此打扰了曲不言的用餐。

  许由就这样,小心地将尚在酣睡的饺子送进刚才还不断涌出血腥味的口中。滚烫而又带有咸味的饺子汤汁对口中尚未愈合的伤口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可是许由很喜欢这雪上加霜。

  舌尖的搅动以及唇齿间的咀嚼,让这霜晕染到他口中的每一寸肌肤,才舍得让它浑滑入胃。只是寻常的三鲜馅饺子,却让许由着了魔一样一个个送进口中。

  直到许由将碗里的面汤灌入胃里,才注意到身旁的曲不言早已吃完看着自己。许由将筷子整齐地摆在一干二净的空碗上。不知是不是这一碗热腾腾饺子的缘故,许由竟然脸颊泛红。他有些难以为情地站起身来,对曲不言轻轻鞠了一躬说:“谢谢您。”可是说完之后突然想起之前大切前的对话,好像这一句谢谢之后就有还不完的债。许由立刻补充说:“我去洗碗。”

  许由的手还没有抬起,曲不言就已经端起了两个空碗起身。他没有看许由,只说了句:“去洗澡”,便进了厨房。

  许由回味着口中地饺子香味,这味道将他口中的血腥味掩盖,却没有办法掩饰他身上发霉的腥臭味。他没有换洗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也不干净。他更不知道,曲不言要他去洗澡的原因,是不是只是因为他身上令人难以接受的气味。他迟疑着思索着,一时间局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洗完碗回到餐厅的曲不言,见许由还站在原地失神,拉了拉衬衫上的朱红色绣花领带说:“你睡书房。”

  许由回过神来抬起头,曲不言已经从他身旁路过,走到了犀牛头椅旁。他俯身拿起椅子上的那件西装外套,习惯性一般搭在左手手臂上,路过雨伞桶的时候看也没看地拎起其中一把雨伞,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许由也没能开口说一句话。问候或者感谢的话都没有。他盯着整洁的地板失了会神,才抬起脚来走向书房。许由转了一下书房门的把手,门便开了。原来房门只是关着,并没有锁上。

  书房内木质书架上,几件不俗的摆件,几十本整整齐齐摆放的书籍。实木书桌上一把车钥匙,几本书,笔筒中几只笔。木质座椅,弧形落地灯,暗灰色格纹地毯。简约黑皮四座转角沙发上,有一件浅灰色毛毯,还有自己的帆布包。

  所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直到许由光着脚从浴室出来,他还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从浴室出来的他,根本没有想到曲不言在客厅里。

  许由身子上的水已经擦干,脑袋上顶着的是从自己带的一条褐色毛巾。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件很普通的平角内裤。因为洗澡前已经将自己那双鞋清理了鞋底的灰尘放在门口的鞋柜旁,而且没有找到看起来像是给客人用的拖鞋,所以他才擦干后光着脚出来。

  许由有点不知措施地僵在浴室门口。曲不言看着许由,仿佛也僵了一下。但是许由不敢确定,因为曲不言好像并没有关注自己只穿了件平角裤这个不太雅观地事实,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痕上。

  一道道抽痕,一块块淤青,一处处红肿。许由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已经在洗澡地时候疼地厌倦了。可是他不曾想过,将这样的身体暴露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老师……”许由看着曲不言喊了一声,更想把自己喊过神来。

  “打架了?”曲不言的目光从许由身上移至脸上,淡淡地问了这么之前就问过的一句。

  曲不言目光从许由身上移开,让许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是他移到许由脸上的目光又让他如临大敌一般紧张起来。

  “嗯……”许由低着头应了一声。其实“挨揍了”更准确,不过曲不言好像不太喜欢用准确的词陈述任何一个事实。此外,许由好像也忘了脑袋上还顶着条毛巾这个事实。他这一低头,脑袋上的毛巾很自觉地滑落到许由的脚边。许由盯着四仰八叉赖在地上的毛巾,哭笑不得。

  许由没有抬头,但是他能感觉到这条赖在递上的毛巾,也成功地将曲不言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至毛巾上。许由蹲下身子拾起脚边的毛巾,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也暴露在曲不言的视线中。这让他不计疼痛地迅速站起身来。

  “去拿车钥匙。”曲不言的视线还在许由身上,这让他顾不上回答就快走着进了书房。反手将门关上的许由靠在门后,好久才冷静下来。

  迅速穿好衣服的许由,抓起书桌上的大切钥匙,才晃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赤着脚重新回到客厅,将车钥匙递给坐在犀牛头椅上的曲不言说:“给您。”

  曲不言意料之中地没有接,起身向门口走去。

  “老师。”尽管刚才就料到这大切钥匙会带来的后果,但是许由还是忍不住喊住了曲不言。

  “你说要谢我?”曲不言没有回头。

  许由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也是意料之中。没有说话的许由,在开门声入耳的一刹那,更是意料之中地来到鞋柜前迅速穿上鞋子,跟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