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偏刃>第126章 孤鸿·五 “其实我才是最卑鄙的那个。”

  “……”纪燎回答模棱两可, “大概吧。”

  “那、那你哥哥有没有……”晏存也不知道问这事儿会不会有点过界,半天没问完后半句,“不是, 我的意思是……”

  “不会的, ”纪燎心有灵犀似的答了一句,声音有点儿发虚, “希望不会。”

  “……”晏存无奈,“你这答了跟没答似的,白问。”

  他故作轻松笑了笑,相信纪燎早晚会主动和他说这事儿,指尖在纪燎手心轻轻挠了一下:“算了, 先吃饭吧,别看了,待会儿再看。”

  “我哥他……”纪燎选手果然不负众望, 主动开口坦白, 手里的筷子戳了几下碗里的葱花炒蛋,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心底有数, 他也心底有数,所以没关系的, 别纠结,该怎么样就怎么来。”

  他俩刚刚也没说什么话,外卖是各自点的,纪燎估计是心里有事儿,忘了备注别放葱。

  晏存点点头说了句“是么”, 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饭,没葱, 于是果断伸手将他俩饭盒给换了过来。

  他纠结了会儿,还是说了:“他刚刚和我说了很多事儿,也有……关于你的。”

  “猜到了,”纪燎说,“我说你怎么看我眼神怪怪的。”

  “有吗?没有吧?”晏存回忆了会儿,先低头咬了口葱花炒蛋,含糊说了句,“可能刚刚审出太多不得了的东西,主机超载,没控制好表情……别放在心上。”

  纪燎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吃了几口,欲言又止:“本来我……”

  他话还没说完,走廊外边响起几声重叠的脚步声,办公室门被推开,慎临、温敛怡以及负责审讯梁婉仪的江淮同时来报。

  慎临报告说方思鹤已被抓捕回了局里,问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审讯流程,温敛怡则表示刚刚找技术人员一块儿确认过了,网页当中关于方思鹤的证据基本为真,现在只要将审讯方思鹤的流程进行下去,基本上罪名板上钉钉没得跑。

  自从上回颜沛风的事儿过后,心灵受到创伤的慎同志好久没再参与审讯工作,如今摩拳擦掌有点儿想要复健。

  于是晏队长放下筷子,思忖了会儿,果断将审讯方思鹤的任务交给了慎临,也给温敛怡分配了点儿搜索梁婉仪档案信息的任务。

  而江淮则是前来汇报刚刚审讯梁婉仪的结果。

  “梁婉仪的精神状况看起来……时好时坏,”江淮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上回问她关于梁嘉文案件的时候,她情绪还算稳定,说话还算条理……不过就刚刚这么审下来,就算以后搜集到了其他犯罪证据,她也很有可能会被判定为限制行为能力人。”

  “……啊?有这么夸张么?”晏存打了个哈欠,从办公桌前起身,和江淮一块儿往外行,“会不会是装傻充愣?会不会是怕……”

  走到门前,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原地没动的纪燎,试探问了句:“走?”

  纪燎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跟上了他俩的步伐。

  “应该不是,看起来挺真的,”江淮说,“我让景泽去找精神鉴定人员去了,就算是装傻,等会儿也无处遁形了。”

  仨人一块儿到梁婉仪审讯室前,透过单向玻璃观察了会儿梁婉仪的表现——单单她一个人坐那儿的时候其实看起来挺正常的,不过等江淮进去问她问题,和她搭话之后,她表现出来的情绪高涨以及思维奔逸,让人有点相信她精神状态不对了。

  梁婉仪对于江淮问的问题也不能说是一问三不知,只不过特能延伸,语速极快,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无关的事儿,听得单向玻璃里外几人头疼。

  于是他们只好作罢,等晚点儿方思鹤那边审完再看看有什么突破口。

  “其实你可以……”走到审讯室门前,纪燎手轻轻攥成拳,回头和江淮说了句,“你可以试试……和她提‘纪珩’这个名字。”

  “啊?”江淮顿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哦,这个纪珩,这个纪珩是你大哥……是吧?我记得这个名字。”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问了句:“能有用么?我来来回回提了好几次纪诚,她半点反应没有,提你大哥能有用么?”

  “嗯,”纪燎也没多说什么,“试试吧。”

  江淮点了点头,倒也没过多怀疑,没抱太大希望快步重新回到审讯室,让他俩在外边盯着点儿。

  “为什么?”碍于附近有其他记录员在,晏存小小声问了句,心绪在好奇和纠结之间反复横跳,“你大哥他……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么?还是说你家发生过……嗯……可以问么?”

  “嗯,没什么不能问的,”纪燎低了低眸,“晚点儿回去,回去之后我再告诉你。”

  “唔……行。”

  “她……梁婉仪……”纪燎答了一句,“我父亲走后,她也还是没能释怀,所以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我们家所有人。”

  “纪、纪珩……纪珩、纪珩!”估计江淮已经提了纪珩大哥的名字,梁婉仪先是顿了会儿,情绪突变,诡异地笑了一声,说话语速非常快,激动难耐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有、我有东西!我有他的把柄!我有他的把柄!他的犯罪证据,在我抽屉、在我房间床边下格抽屉里!快带我去……带我去,我给你们看看!给你们看看这几个姓纪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审讯室后边两名刑警反应过来,立马将她按回了椅子上,没想到梁婉仪瘦弱的身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差点都没压住。

  梁婉仪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无论江淮问她什么,她只是反反复复念叨这几句话

  十分钟后,精神鉴定人员到达局里,江淮和他们交涉了几句,示意他们鉴定一下犯罪嫌疑人梁婉仪的精神状态。

  于是外边两人先行记下梁婉仪话里的关键信息,没动,站门前各自思考了良久。

  支队长本人对于这种状况非常之疲累,可算是知道当初纪燎和他说方语山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了。

  他和纪燎不语对视了几秒,也没开口问什么。

  “没事,”纪燎无奈笑了笑,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走吧,没事的,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拉起他们支队长的手,往停车场方向行去,轻呼一口气说了句:“他心里有数的,别担心,就算他真的……那他当初早该预料到了。”

  纪燎快步坐进驾驶座,干脆利落发动车子,加快车速朝梁婉仪家方向开去。

  “前后两栋,她就住前边这屋,后边那栋是我本家,”在梁婉仪家门前停好车后,纪燎说了句,“平时她身体状况比较差,我大哥不会让她独自外出,让管家陈姨过来照顾她,顺带监视她,也算是半软禁状态。”

  他想了会儿:“当初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将集团近半数股权转到了梁婉仪名下。梁婉仪其实挺厉害的,当初精神状态还好的时候,我父亲有让她处理过许多公司事务,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那会儿我哥还太年轻,不太能服众,相比起我哥,他们看起来好像更加拥护梁婉仪。”

  “啊……”第一次听纪燎聊起他父亲的时候,晏存怔怔发出个语气词,一时没想好该开口说点什么。

  他不受控制想起方语山说的那句话,小心观察纪燎表情,见纪燎似乎挺尊敬自己父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只好先和纪燎一块儿下了车。

  纪燎和管家陈姨熟悉,加之他们手中也有搜查屋子的相关文件,进屋之后,俩人非常顺利进入了梁婉仪房间。

  江淮给他俩发消息,梁婉仪改了好几次说辞,一会儿说东西藏在她床底下,一会儿说在厕所水箱。

  证词实在太过混乱,他也不好判断,于是只好让他俩找地毯式搜索一下,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找。

  纪燎对于房间构造熟门熟路,略过梁婉仪说的那几个位置,直接动手将床边花盆里的栀子花给扯了下来,一边动作一边说:“之前陈姨趁她不在搜过几回,什么都没找到,所以她应该会把东西藏在我们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嗯,果然在这里。”

  花盆里藏了张沾满泥土的转账单,他将单子上的内容拍了下来,直接传给了温敛怡:“大概率是我大哥和方语山的交易信息……之类的。”

  晏存怔了几秒,还没来得及惋惜床前那长势旺盛的栀子花,没想到东西还真在里边,反应迟钝接过转账单看了会儿。

  周围没人,他叹口气直接问了:“只是转账单么?不会有什么……太那什么的……吧?”

  “……”纪燎不语片晌,摇摇头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他继续前往下一个疑似地点,小声说:“他大概是不愿意伤害人的。”

  “是么……”反正周围没人,反正他俩都这关系,反正纪燎也说能问了,晏存轻呼一口气,直接问,“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纪燎掀开床板的动作顿了顿,很快答了一句:“其实我原先挺钦佩他的,能力强、成熟稳重、心理素质优秀、决策果断……大概就像你当初钦佩方语山那样。”

  “……”晏存问,“原先?”

  “嗯,”纪燎从床板里找到了一张照片,是方语山和纪珩见面交涉的照片,语气故作轻松,“原先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

  晏存怔怔听完,接过照片,倏地不敢往下问了。

  “梁婉仪嫁给他的时候,才刚满十八岁,梁婉仪自从跟了他之后,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纪燎说,“你父母去世没多久,我父亲很快成立新公司,之后几年内业绩迅猛增长,发展太过顺利,并且他当初似乎……并没有太过怀念故人。”

  他苦笑一声:“所以我其实能理解你当初知道方语山犯罪时的心情,大概像是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反正周围没人,晏存轻轻伸手攥住了纪燎手腕,非常笨拙安慰了几句,“都过去了,纪燎,别想太多。”

  “嗯,”纪燎闭了闭眼,“其实你也同样拉住了我。”

  “……”晏存没有说话,指尖在纪燎手背轻挠了一下。

  如若说平时的纪燎不喜形于色,外冷内热的外壳下温柔且热烈,那么如今的纪燎像是终于主动将坚固的面具撕裂了个口子,眼神里透出点挣扎、压抑,甚至有点病态的阴郁。

  “你太不自信了,其实你真的很好很好,你太擅长自我反省,对于认为自己做错的地方无法容忍,”纪燎声音又低又哑,“你很厉害,你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反省过我自己,我太自负,总是揪着你那点无关痛痒的小错误不依不饶,总说你容易想太多,其实我想得更多,一直在步步为营。”

  “我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都在暗中设计,对于所有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却无法轻举妄动,也不想轻举妄动,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当时你和我说你并不单纯的时候,我心虚了,我心底想的是……我自己也并不单纯,可我却不敢告诉你,”纪燎声音越来越低沉,似是克制不住有点焦灼,眸子发红,“你说我坦诚,我哪里担得上‘坦诚’这两个字,我只是有选择性地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我瞻前顾后,其实我才是最卑鄙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