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偏刃>第84章 暮火·四十 “可你……怎么就回不来了……”

  回到支队办公室, 打开视频文件,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为10月16日晚上七点半左右。

  摄像头正对房间大门,画面静止不动, 拖动进度条等了好一会儿后, 众人终于在视频当中看见了推门进屋的慎欢语。

  颜沛风将屋子外一条街的监控全给拆了,之后又在自己屋里装上摄像头, 对外人防范心重,对家人进行监视,自始至终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凶手,甚至早就在监控录像里看见自己女儿所做的一切。

  或许当初慎临偷偷进他屋子,顺藤摸瓜找到服装厂那边, 颜沛风表面无动于衷,实际心知肚明,指不定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

  细想之下有点儿可怕。

  可怕归可怕, 颜沛风的事儿之后再说, 如今首要任务还是得先将纵火案的凶手抓获归案。

  确认这份监控录像并非人为合成之后,纪燎恰好也从案发现场回到市局,众人这才继续往下看监控录像。

  和他们先前分析的几乎一样, 厨房起火之后,慎欢语想起卧室里似乎有瓶干粉灭火器, 推门进屋,刚打算往抽屉里翻一翻,让撬窗进屋的汪原给砸了一下——由于温敛怡反应够快,将汪原推开,慎欢语只被砸中肩膀那一片, 但还是因剧烈疼痛跪倒在地。

  刺伤温敛怡之后,汪原快速逃离现场, 一切发生得太快,慎欢语甚至还没回过神来,捂住肩膀站不起身来。

  几分钟过后,颜何在到达现场,慎欢语起先以为颜何在是想要过来扶自己一把,谁知道颜何在拎了瓶汽油直接往她身上泼了过去,不待她反应过来,点燃打火机往她身上一扔,恰在此时,颜沛风匆匆忙忙到家,颜何在只好先行躲了回去,再之后便是颜沛风证词里所说的场景。

  赵游光纵火,汪原故意伤害加上杀人未遂,颜沛风包庇罪行,颜何在借此机会对借此机会对自己母亲行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直接将人点燃——案件全过程终于在长时间审问以及颜沛风的监控视频当中明了,罪名成立,终于能够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

  反复再看几回监控录像后,该来的还是得来,虽然并不是特别想听,还是得先问问主要犯罪嫌疑人颜何在的犯罪动机,之后有机会再细审赵游光和汪原二人,将(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后指使者给揪出来。

  上报上级部门后,晏存和江淮先一块儿到达了审讯室。

  颜何在双腕已经被手铐拷上,肩膀因紧张害怕不住颤抖,直至上一刻心底还沾沾自喜,以为除了自己父亲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干了这种事儿,下一秒立马被抓捕归案,实在太过突然。

  见两位队长冷若冰霜推门进入审讯室,手里还抓着方才颜沛风递过去的手机,她终于崩溃,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颜何在哭了多久,两人就站那儿冷冰冰盯了多久,不约而同想起了先前麻木悲痛、却又始终不肯显出半点脆弱的慎临。

  如今铁证如山,监控视频也直接怼人脸上了,颜何在倒也老实,好半天止住眼泪,似是抱希望招供能够减轻一些罪名。

  “我确实不喜欢她。”

  颜何在咬了咬牙,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内心想法给全盘托出,她将自己心底的幽怨宣泄出来:“我不喜欢她,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她,我恨她……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你们不知道每天和这样一个易怒、暴躁又心机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么痛苦……怎么会有人和她一样,只会对自己家人恶语相向,在外边不见她这样,天天只会窝里横……她一点都不爱我,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当初发现屋里起火,发现有人预谋进屋纵火后,起先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并没有什么想法,看见母亲和温敛怡被人击倒在地,第一反应她也想过要救人。

  火势很快蔓延到了卧室附近,方才纵火那人用过的汽油瓶被扔在了客厅,里边还剩了三分之一的汽油。

  一切的一切都刚刚好,蔓延的火势,方才砸人行凶以及纵火的那两人,一切都刚刚好,刚好给她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想法涌上心头,捡起汽油,动手点火,逃离现场,甚至之后到达现场的父亲和表哥也都非常刚好,一切的一切都非常顺利。

  这本来会是一场完美犯罪。

  泼上汽油点火那一瞬间,诡异的刺激感和快感在她心中久久无法消散。装出一副痛苦无助的模样、博取同情的同时,持续不断的窃喜感和满足感令她沉迷。

  无论怎么审问,就算真的找出了汪原和赵游光这两个人,就算真的怀疑了她,也没法找出实质性证据确定她的罪行,她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以至于大悲大喜来得太快,甚至到最后她都没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会果断将自己供出来。

  她疯狂想要宣泄,想告诉所有人自己母亲有多么坏多么暴躁,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多可怜多么难过,将无关痛痒的小矛盾夸张放大,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这么彻底,压根不知道如此行为在外人看来究竟有多么幼稚。

  她其实也一样不喜欢自己父亲颜沛风——总是看起来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谁不知道他内里就是个老狐狸。她认为夫妻俩并不爱她,一个对她不管不问,一个对她打骂打压,天天争吵还非不离婚,这样的家庭她也并没有多少留恋。

  作为刑警,作为调查人员,他们以往经常遇上这种因家庭矛盾导致犯罪案件,一直以来都无法对这类型案件进行评价,也不愿评价。

  自始至终,他们不清楚颜何在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看事情角度有偏差,以他们的道德标杆无法明白颜何在为什么会忍心杀害自己亲生母亲,唯一知道的只有坚守本心,坚守他们作为刑警、作为一个人的道德准则。

  凌晨四点,三人一同到看守所进行羁押,等待日后庭审。颜沛风虽说一开始意图替颜何在掩盖罪行,但后期主动招供,且由于还未调查清楚经济犯罪罪名,目前交由经侦部门进行审查,而涉了一点点案的慎临更连杀人未遂也够不上。

  昨天早上到现在,连续赶工十几个小时,案件终于告一段落,支队众人早累得不行,实在是赶不出结案报告来,各自都决定明天再说。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晏存稍微迟了一点,先将一些后续工作给处理完毕。

  待他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支队时,迷迷瞪瞪脑子有点儿迟钝,好半天没看见正倚门框上等他的纪燎,差点给吓得跳了起来。

  “走了?”纪燎晃了晃手中的小塑料袋,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吃了再睡,不然低血糖又犯。”

  以往他不了解晏存,以为晏存经常不吃饭只不过单纯因为忙忘了,要么忙完干脆不吃了,直到方才晚饭,结合之前在车上时听说的‘焦虑’,他才终于察觉到点儿端倪。

  “啊……”晏存点了点头,这回倒也是真的饿了,没拒绝,乖乖伸手接过,“确实饿了……刚刚肚子都叫了,我都怕审问的时候让颜何在给听见。”

  以往他每回工作起来容易陷入专注状态,容易焦虑,焦虑过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要不是低血糖犯可能老半天想不起来吃饭,忙起来分不出心来吃,方才晚饭也就吃了这么几口。

  如今案件解决,饿意铺天盖地袭来,他人差点饿晕在了办公室。

  他先和纪燎上了车,打开塑料袋,先将豆浆吸管戳上,抵到纪燎唇边:“……怎么……又是菠萝包?”

  “嗯,”纪燎乖乖喝了口豆浆,“你不挺喜欢吃么?第一回 见你就坐那啃菠萝包呢。”

  “我可没说过,”晏存悉悉索索拆开包装,“那是江淮顺路随便买的。”

  “你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

  “……闭嘴!”

  纪燎笑了好一会儿,发动车子,专心往前开去。

  凌晨四点半街道车不多,等红绿灯期间,晏存转头将菠萝包抵到纪燎唇边,特地转到了自己没啃过的地方,让他先咬一口。

  纪燎忍不住有点想笑,低了低头,非找到人牙印的地方啃了一口,弯了弯眉梢。

  两人对上视线,晏存呼吸顿住,实在招架不住纪燎这极其细节的撩人方式,刻意加大音量以掩饰害臊:“你这一口给啃了半个!都让你给啃完了!”

  “??我还没咽下去呢……”纪燎凑近含糊说了一句,“要么还你?”

  “……”晏存没想到这话也能接,“算了……吃你的吧!!”

  他气鼓鼓转过头来,动作害臊得有点抖,仓鼠似的捧着个菠萝包在那啃。

  如今心绪放松下来,将案件抛到脑后,重新回到昨天中午和纪燎做过奇奇怪怪事儿的车里,他脑子不受控制回想起来,想起当时纪燎嘴唇及舌尖的触感,心里不由得默念了几句“清心寡欲”。

  纪燎也觉得逗他害臊好玩,笑了一声,方才案件当中紧绷的情绪也彻底松了下来。

  他又问了一句:“累么?”

  他深知晏存作为工作狂的自我修养,也不知道人焦虑状态解除没,又补了一句:“回去先好好睡一觉,结案报告的事儿别急,明天帮你一块儿写。”

  “唔……”晏存其实心底条件反射想说不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累啊,累惨了。”

  他先啃了几口菠萝包,将最后一口喂给了纪燎,想起先前江淮夸纪燎那事儿,幽幽问了一句:“你这法医怎么什么都会?结案报告你也能写?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特勤砖员干脆给你了呗。”

  纪燎:“……”

  他心里第一反应想到句‘不会离开你’,扶了扶额,实在太土说不出口,心底先将天天说土味情话的萧知语骂了一轮,答了一句:“那可不,干咱们这一行可不得什么都会么?”

  “那倒也是……”晏存想起了点儿跑题的东西,“你来进支队晚可能不知道,隔壁东城分局都喊咱们局‘琴江市体制内高级文艺团’……因为江淮会唱rap,张景泽还会跳街舞呢。”

  纪燎:“……”这我倒还真不会。

  “嗯……结案报告……”他想了会儿,“也不是难不难写的问题,我主要现在有点儿担心……”

  他话音还未落下,口袋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豆浆差点让他给吓掉了。

  解锁屏幕一看,电话刚巧是慎临打来的。

  “说谁来谁……”他先一口气说完,“我主要有点儿担心慎临,感觉他最近精神状态特别差……我先接个电话。”

  纪燎点了点头,刚想说一句‘好’,眸子余光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没敢停车,先行拦了他一下:“……等等!等会儿,你先看那里。”

  晏存一怔,手机都给吓掉在了副驾驶座下边,没来得及捡,先往纪燎手指方向望去。

  不远处空荡荡的街边长椅上……似是坐了个人。

  “?!”他一惊,在长椅周围来回环顾,发现他俩现在刚巧在市人民医院附近,赶紧先弯下腰把手机捡了起来,“这怎么说谁来谁??别停,太明显了!往前开!别让他发现!”

  “好,”纪燎将车子往前开,巧妙从巷口街道穿了过去,假装路过,“你先接,等会儿我找地方停,小心靠近。”

  晏存快速应了一声“好”,先接通了电话。

  他抬眸往长椅方向望去,车子刚巧开进巷口,非常巧妙从慎临视线范围内开离。

  他迟疑半晌,先是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纪燎如今也将车子在医院附近巷口停了下来,晏存立马反应过来,慎临应该是来医院看温敛怡的。

  这大半夜看个P的病人啊?!

  他刚想到这儿,听见电话那头好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晏队……”

  “是我,我在。”凌晨四点的琴江市安静过分,他这边只余车子开动的声音,电话那头除了呼吸声也无任何声响,他声音也忍不住压低了一些,“怎么了?”

  其实慎临也没打算来看温敛怡,只是在外边徘徊了几圈——方才他偷偷去过市局一趟,在门外观望一会儿,恰好碰见颜何在以及其余二人被押送上车,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上前来问问案件情况。

  “我……嗯……颜何在她……”

  他组织了一会儿措辞,话说一半卡住,好半天又换了个问法:“真正的凶手……是……”

  “我能问吗?”他哑声问了一句。

  “……”晏存答了一句,“是颜何在。”

  他先和纪燎一块儿下了车,控制脚步声响,两人一起绕过巷口到达目的地,小心躲远了点儿,怕说话声音给听见。

  似也因为周围没有其他人,慎临没在压抑什么,眼眶发红,表情有一丝松动,双手抱住膝盖,一个人冷冷清清靠在长椅上。

  其实大家心底都清楚,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情绪这几天一直处在崩溃边缘,痛苦和理性不受控制疯狂拉扯他,提醒他要压抑住,要坚持住,千万不能够倒下。

  他也都明白众人不让他插手这次案件的意图。

  他一直以来都太过勤恳努力,一直以来隐忍压抑太久,就算如今遭遇了重大变故,他也依旧不敢崩溃,依旧想要将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去出一份力,去帮忙一块儿处理自己姑姑的案件。

  大家都希望他快快好起来,可他心底在害怕,他怕自己好不起来了,也怕自己没用。

  自从上个月起,自从他开始调查颜沛风、在工厂办公间接到那通电话、出院到家、在自己口袋里搜出一枚镌刻‘暮火’二字的金属牌子时,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太对劲,似乎所有事件发生的背后都有人在操纵,这场案件也是,他的心路历程也是。

  他也不傻,他想起先前几次案件提到的‘烛影’和‘草芥’,可他害怕,害怕的同时也不愿意去相信——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一切都像是残阳暮火,都照应了那枚金属牌子,一切都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余晖,或许是他姑姑,或许是他自己。

  几天未眠,他喉咙有些发哽,眼眶早已布满了红血丝,如今嘶哑过分的声音不足以支撑让他多说一句话。

  他放下手机想要挂断。

  “回来吧。”

  慎临动作怔在原地,听见声音自听筒中传出,呼吸一顿。

  “明天回来吧。”晏存说。

  他话语里没有命令也没有提议的意思,好似什么没有察觉一般,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似乎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一句:“太累了,工作堆太多了,干不完了,人手实在不够。”

  慎临怔住:“……”

  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张了张口,动作发颤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人家小纪都当上特勤砖员了。”晏存叹了口气,故作幽怨瞅了纪燎一眼,“他现在可飘了,想抢你工作呢,马上还得抢我的队长当了。”

  “……”方才还在严严肃肃想办法哄人,纪燎都没敢发出声音,如今实在有被这么一瞅给可爱到,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慎临怔怔听完,心底的脆弱一下给撩起来了,眼眶还湿,却也忍不住被逗得“噗嗤”笑了一声,鼻尖抽了抽。

  他也不顾声音哑不哑了,干脆也带点儿哭腔说了一句:“队长你……怎么……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晏存:“???”

  “小气……给人当当队长怎么了?”慎临抬手抹了把眼泪,有点狼狈,又哭又笑说了句,“天天……天天都让你们管……我也……我也一直想当一天队长管管你们来着……”

  “……”晏存气笑了,“你明天喝西北风去吧。”

  慎临抽抽噎噎说了句“我知道了”,忍不住又笑了好一会儿,心下五味杂陈,好半天又说不出话来了。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多说估计得起反作用了。

  叮嘱他早点儿回去休息后,挂断电话,两人一块儿往前行几步,在树后边一躲,小心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慎临。

  一切难就难在如何‘跟自己和解’。

  或许甚至还得自己纠结好一阵子,或许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走出来,可他们一直以来也没有太担心。

  他们看见慎临小心从口袋里翻了翻,将那枚‘暮火’的金属牌子拍下来,发送到了他们支队小群,神神秘秘发了一句“明早八点,重大线索,先到先得,过时不候”,发完之后怔怔盯了会儿这个牌子。

  他或许性格有缺陷,或许有时候总容易拧巴,但至少他作为一名刑警是称职的,一直以来他也都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他以往不够自信,不相信自己,如今还是稍微有点认可自己,抱有一点希望,不愿意自己真像这枚牌子一样成为‘暮火’。

  终究心底还是愿意走出来的。

  他怔怔坐那儿好半晌,从口袋里取出证物袋,将牌子收起来放了进去,眼泪盈满眼眶,抱住脑袋嚎啕大哭起来,终于将这几天压抑心底的痛苦和难过给发泄了出来。

  “姑姑……”

  “我想你了……姑姑……”

  “我真的太想你了……我太想了你……姑姑……”

  他想起以往和姑姑一块儿吃饭聊天的场景,想起她说起开心事儿欢快的笑容,想起她关心自己却还嘴硬要损上自己几句。

  想到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想到自己或许会随时间的流逝,将会动会哭会笑活着的姑姑忘掉,可能会将姑姑的声线也一并忘掉,他倏地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肩膀耸动,干干脆脆痛哭了出来。

  “姑姑……虽然……虽然你平时经常对我大呼小叫……经常损我……但我……我不能想象没有你在……的生活……”

  “我还想和你说说话……想和你聊聊天……想听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就算是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只要……只要你在就行……”

  “你是我……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就再也不能了啊……”

  “我会……我会好好成为一名好警察……我不……我已经不迷茫了……这次不是……不是为了迎合你的期待了……”慎临哭得放肆,声音都哭到哑了,气音轻轻说了一句,“这回……我是真的热爱你为我选择的这份职业了。”

  “可你……怎么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