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周生郝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卸妆的时候,才注意到靠暖气片睡着了的兆平泽。
他踢了一脚,把这家伙踢醒了。
“你是个二傻子吗?”
兆平泽眼神很茫然,手上还裹着胶带。从中午到现在已经好几个钟头了,那手因为血液循环受阻,肿胀了起来,看着十分不像样。
周生郝蹲下身揪着他的头发,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蠢头蠢脑,不可理喻。他还从他的发丝间发现一小张口香糖的包装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头发乱的赛鸡窝就算了,睡觉还流哈喇子,脸上再抹点煤灰,简直像极了街头的流浪汉。
这个流浪汉还冲着他这干净整洁又无辜的路人念出了十分傻气的台词。
“你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他妈脑子遭驴踢……”周生郝停顿了一下,觉得这么骂不妥,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了似的,赶忙改口道,“被门夹了?”
他边骂边力图施展死亡凝视,想逼得对方赶紧正常点。
但即使如此,兆平泽依然十分狗胆包天抬起沾满口水的下巴,仰头飞快地吻了他一下。
“艹,脏死了。”
周生郝嫌弃得扭过头去,松开手用手背狠狠地蹭了下自己的嘴唇。
兆平泽眨眨眼,像条背着主人捣蛋成功的狗,摇头甩尾,瞧着可气又可恨。
周生郝拔腿就打算走,被叼住了裤腿。
兆平泽用脸和鼻子蹭蹭那布料。无端地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别、别走……”
他不知道睡着的时间里做了个什么梦,脸上泪痕还没干,睫毛也是湿的。这爱哭鬼一掉眼泪就显得糯乎乎的,本就低沉的声音也显得又闷又黏糊。
“别走……”
周生郝感觉太阳穴一阵抽痛,快炸了似的,他的忍耐快到极限了,恨不得两脚把地上这家伙踹死得了。
“滚下去。”
他今天才领到演出的戏服,才刚穿上没一会儿,就被兆平泽鼻涕眼泪的蹭了一裤子。
太他妈气人了。
这家伙祸害完裤腿还不算完,还把那破脑袋一直往上轱辘,那口水蹭得他的膝盖和大腿上的布料都脏了。
看吧,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他真是倒了血霉,只是踢了流氓一脚,就被流氓如此欺负。
“你有病吧?别蹭老子胸,艹,滚……别吸了……”
都赖这戏服不是连体的,让这流氓有了可乘之机。
兆平泽钻进他上衣底下,轱辘着毛茸茸的脑袋逮着他胸口又咬又舔。
像没断奶的小孩似的。
周生郝决心今晚就把兆平泽的手机备注改成兆三岁。
就这幼稚玩意,还惦记着当他爹,简直痴心妄想。
他拎过修眉毛的小刀,把兆平泽手上的胶带刮开。
这事干起来是挺费劲的,他又没什么耐心,不一会儿就烦了,动作格外粗暴,撕胶带的时候,哗地一下子,像要掀掉两块皮似的。
兆平泽眼睛睁得大大的,很老实地任凭他摆弄。
那手已经僵硬了,泛着青紫。
周生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然后捏着那手,走到了水池前。
北中到底还算是挺有钱的,水池一年四季冷热水都有,不像隔壁三中隔三差五的闹停水。
他把那双手拽到水笼头底下,拧开热水的开关,用热水去泡那僵硬的手指,大股的水流涌出来,流速很快,是那种白色的一团团气泡似的形态。
周生郝觉得那水像雪碧似的。
他捧起一点水,往兆平泽的脸上狠狠地一拍,后者被甩了一脑袋水,不少水珠还溅进了眼睛里。
周生郝哈哈大笑起来,感觉心里有点痛快了,又伸手去捂水龙头,把水流往兆平泽的身上引。
兆平泽被弄了一身的水,他开始有点懵,后来竟也跟着笑了笑。他既像孩子似的天真,又带着点父性的宠溺感,两种身份在他的身上同时展现着,淋漓尽致。
周生郝玩得高兴了,一把将兆平泽的脑袋也摁到了水笼头底下。
兆平泽被水冲了有一分多钟,水流进了鼻子和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周生郝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溺死他了。
可他从不反抗,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周生郝想起来了,他是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这个人的。
他真的计划过很多很多次,他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兆平泽死去的样子,是他梦中最期待的场景之一。
真可惜,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样的美梦了。
周生郝有点失望地摇摇头,松开了手。
兆平泽就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贴着头皮,脸上滴答着水珠,模样无端地有些英俊。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离死亡有多么近,只是抬起被热水泡得湿漉漉的手,用还有点僵硬的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周生郝的鼻子尖。
周生郝没没有躲,甚至张开嘴,轻含住了那根戳他脸的手指。
兆平泽露出惊呆了的神情,大有点要当场石化的意思。
他害怕了,当场一蹦三尺高,把手指从周生郝的嘴里拿出来之后,还向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周生郝,像在思考这是不是做梦。
周生郝头回见兆平泽的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来,感觉颇为新鲜。
兆平泽此刻的样子就跟街边路摊上卖得那种圆形转笼的仓鼠似的。
他又惊又怕地盯着那只被周生郝舔过的手指,一副炸毛了毛的样子。
周生郝耸耸肩,从兜里掏出指甲钳,蹲下身把兆平泽那破爪子修理了一番。
对于他这番屈尊降贵的举动,兆平泽是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眼睛也眨巴个不停,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
周生郝用小矬子磨了磨那剪好的指甲,轻吹了口气。
兆平泽被这口气吹得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
周生郝的神情却多了点疲惫,他抓着那只手,狠狠地发了一阵呆,而后自言自语道。
“郝郝哭吧,爸爸听不见的,爸爸不会管的。”
那个活在十三年前的小男孩,蹲在角落里双手裹着胶带的、不敢落泪的小男孩,却在虚空中扬起惨白的小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高声反驳。
爸爸听得见的!爸爸爱郝郝!
周生郝沉默了好久,捂着额头喃喃。
“那他妈算哪门子的爱……”
然后他就被兆平泽像扛水泥袋一样扛起来了。
“我艹你发什么疯——”
兆平泽扛着周生郝,一路小跑了出去,像被割断了牵引绳的狗,撒着欢在太阳底下又蹦又跳。
周生郝时而被他转着圈的甩,时而被举过头顶。
他大概是天生的飞行员体质,被抱在空中这么甩这么转都不晕,还甚至有点舒服。
但他很怀疑兆平泽这傻狗会一个发疯失手把他摔地下。
兆平泽很快乐地把他放在了肩膀上,让他骑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张开双臂一路以一种要起飞的架势,在平地上奔跑了起来。
他扛着他跑出校园,跑上街道,过往的行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们。
周生郝忽然笑了下,兆平泽听见了他的笑声,跑得更带劲了。
那就飞起来,飞起来,飞起来吧。
这一秒他原谅,这一秒他不仇恨。
即使他骑着的这个人,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