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筠呆呆的看着阿宽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那一声声枪响仿佛一道道催命符,提醒着他末日的到来。求生的本能催促着他快点逃离,可脚步才刚刚挪动半分,理智便清晰无比的质问着他:你能逃去哪儿?

  他站在原地,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阵,然后转身回到帐篷里。

  忽然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不用担心周易能否撑下去,也再没有人催着他赶路。好轻松,好清静。

  贺筠来到周易身边坐下,拉住周易缠着纱布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

  “他们来了。”他无比平静的说道。

  周易却无法平静,一脸忧心忡忡,那交火声听起来异常激烈,让他无比担心自己人的安危。

  贺筠看着他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都到最后了,你就不能也关心关心我吗?好歹相爱过一场,也是缘分。”

  周易嘲讽的看向他:“孽缘。”

  贺筠轻抚着他的指尖,微微笑了笑:“孽缘也是缘啊……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句实话,我逃不掉了是吗?”

  周易轻轻点了下头。

  贺筠长长的叹了口气,用闲聊一样的口吻说道:“那让我猜猜看啊,他们是什么时候追上我们的呢?是不是你屡次跟我说想休息的时候?其实你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想拖住我们的脚步,对吗?”

  周易微微勾了勾嘴角:“我确实也想休息,毕竟你们走得越远,我回去的路就越长。”

  “就这么确定你能回去?”贺筠微笑的看着他。

  “不确定。但是他们这么努力,我也必须要坚持到最后,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

  说话间,远处又响起枪声,在阿宽逃走的方向。

  “是啊,是真的很努力……”贺筠透过军用帐篷上的透气纱窗朝外面看过去。太阳开始偏西,金色的阳光洒在树梢,在地面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看样子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可惜他看不到了。

  他把周易的手握紧了一点,想要记住这个温度。“那个医生,是你让他找借口离开的对吗?”

  “他是被你胁迫才到的这里,我给他回家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贺筠点了点头:“你们的人明明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却要大费周章的把魏五他们一个一个的诱出去单独围捕,是怕直接动手会发生大规模交火误伤到你吧?你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所以就想办法配合他们,我说的对吗?”

  周易笑了笑:“难得你聪明一次。”

  贺筠也笑了:“因为在这一点上我跟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啊,我也不想看到你在混战中被人乱枪打死,那样太不值了。”他体贴的帮周易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如果你真的要死,也该由我来动手。”

  周易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胸前,不屑的说道:“别想了,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也一定会躲你远远的。咱们,就这样了,孽缘尽了。”

  贺筠脸上挂着笑容,眼眶却微微泛红。他们就这样了,一切的一切都已落幕,再无可能。

  “哎,既然这样,咱们就最后再交换一次秘密好不好?”他故意略带调皮的眨眨眼睛,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像当年的模样。“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一直隐藏得特别小心,把两边办事的人严格分开,不让他们知道的太多。这两天我想来想去,暴露我工厂位置的人只能是你。你到底是怎么把信息传递出去让他们找来的?我把你从宁禹带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的行头全都给你换了,连颗纽扣都没放过,你没手机没电脑,二十四小时被人监视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到底忽略了什么?你就告诉我呗?”

  周易勾了勾嘴角:“你真想知道?”

  “嗯,真想知道。哎,你可别告诉我是什么心灵感应哦!都到这会儿了,你可别拿这种玄学来蒙我。”他笑的很温柔,一如当年他们在一起时的笑容,想穿过岁月,找回片刻曾经的自己。

  周易嗤笑了下,抽出被贺筠握着的手,扯开自己的衣领,然后毅然决然撕开了左肩上的绷带。红肿溃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他咬了咬牙,深呼吸两下,给自己鼓足勇气。

  贺筠眼睁睁看着周易用手指挖开那道伤口,鲜血混着脓水顺着肩膀流淌,染红了衣衫。周易痛到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却丝毫没有停下动作。他硬生生的从自己的血肉里挖出了一枚纽扣大小的定位器,鲜血淋漓的呈现到贺筠面前。

  “你……”贺筠看着那个曾经与周易的皮肉生长在一起的小东西,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周易大口喘着粗气,抵挡钻心的疼痛,看着贺筠的表情,他感到心里无比畅快。

  “这个东西本来一直藏在我腰带扣的内侧,因为我知道你会查我的手机,也经常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翻我的口袋。我受伤醒来之后,就知道这次你一定会破釜沉舟,因为咱们两个都已经暴露了,而我等的就是你的破釜沉舟。我在医院的时候想办法弄到了麻醉剂,亲手把这枚追踪器埋到了自己身上。我真是要感谢受的这个伤,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不着痕迹的带着这个东西。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你会把我带到你的老巢,我只是跟自己赌了一把。”

  贺筠拿过那枚定位器放在自己的掌心,那上面还带着周易血肉的温度。“所以你一直反反复复的发烧,其实是因为这个东西在你身体里是吗……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你的无法割舍是吗……为了抓住我,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是吗……”

  他抬起头,无比绝望的看着周易:“你就这么恨我吗?”

  周易平静的看着他:“我不恨你,曾经恨过,但早就忘了。抓你,只是因为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毒贩,为了抓他我也会这么做。”

  贺筠盯着那双他最爱的眸子看了一会儿,红着眼眶苦笑起来。“周易,你要不要这么狠?你明知道,我宁可你恨我,那至少代表我在你心里不一样,可你却告诉我我跟别人没有任何分别。”

  周易淡淡的说道:“恨一个人太耗费力气了,我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分给你,一辈子太短了,我的时间拿来爱我想爱的人都还来不及。恨你?你真的不配。”

  贺筠默默的点了点头:“是啊……是我不配……”他抬起头,无所谓的笑笑:“行吧。你已经解答了我的疑问,现在,我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

  他俯下身,凑到周易耳边。“我曾经答应过你,不会轻易杀你那个小情人儿,抱歉我食言了。就在上一次你拒绝我之后,我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他给杀了。我听手下的人说,他到临死之前都还想再见你一面呢……啧……真是可怜。”

  他得意的看着周易:“现在,你可以恨我了吗?”说完他直起身子俯视着周易,眼神里满是疯狂。他等着周易的反应,等着周易与他一起走向癫狂,步入毁灭。

  周易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立即崩溃,而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似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周易喃喃的说着,像是在拼命安慰自己。

  贺筠看着他的表情,满是嘲讽的笑起来:“怎么?不相信我?也是,我之前没少骗你,你不信也正常。”说着,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很小的塑料封口袋递到周易面前。“他们在他身上发现的,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周易瞬间瞳孔紧缩,脸色变得异常惨白,他颤抖着接过那个小袋子,泪水瞬间滑落。

  那是他们重逢那次,姜义燃从他这里拿走的那枚袖扣,是姜义燃每天带在身上寄托相思的东西。现在它又回到了它原来主人的手里,沾染着点点血迹。

  贺筠看着他的眼泪,笑得更加得意:“你看看你,自己的东西都保管不好,到处乱丢,还好,我帮你找回来了。”

  周易紧紧攥着那枚袖扣,眼神空洞而茫然,只有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那泪水刺得贺筠心口生疼,他这辈子都不曾让这个人为自己掉过一滴泪。再多的不甘也是无用,他的心早已在数不清的不甘中生满荆棘,脆弱又狠毒。于是他俯下身,恶意的说着:“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他等不了你了,黄泉路上能跟你作伴的只有我。周易,你甩不掉我了。”

  周易微微转过头,用写满仇恨的眼神看着贺筠,突然强撑起身子。可惜贺筠早有防备,迅速起身,一脚用力踹在周易腹部的刀伤上,虚弱至极的周易立刻顺着那力道向后倒下去,贺筠趁机又狠狠踩在他左肩的伤口上。厚重的靴底让泥土和血肉混杂到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目光阴鸷的俯视着痛到快要昏厥的周易,恶狠狠的说道:“疼吗?我比你更疼!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他妈的都要疼死了!你这点儿疼算个屁!”他边说边猛烈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走到今天都是被你给逼的!!!”

  周易一边冷汗狂流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一边用缠满绷带的手在气垫床的缝隙里努力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王医生留给他的那样东西。

  贺筠还在疯狂的倾泻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怨气,突然间一阵剧痛从小腿处传来!他痛苦的哀嚎了一声,本能的缩到一边,呲牙咧嘴的捂着小腿上的血窟窿。而周易正强撑着身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手里的攥着的医用剪刀上沾满鲜血。

  肢体的疼痛让本就已经陷入疯狂的贺筠彻底丧失理智,他猛地从身后掏出枪,迅速将子弹上膛。

  周易面若冰霜的看着那幽黑的枪口,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