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疑犯钱德军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

  赵轩坐在电脑前面,一边做着记录一边忍不住担心的看向姜义燃。

  “我告儿你们,爷这回折你们手上不是你们有本事,是爷大意了。要是许老弟跟我交了实底儿,告儿我这趟是个什么买卖,我他妈一准儿带上一票兄弟干死你们丫挺的!把你们全都给崩了!就你这菜样儿的老子一手捏死一个!”钱德军龇着一口七扭八歪的黄牙,尽其所能的表达着自己的不屑。他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在被捕的那一刻命运便已被写好,既然再怎么争取宽大处理都逃不过一颗花生米,那还不如强硬到底不跌份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轩皱着眉头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执法记录仪。对付这种罪大恶极的嫌疑人最为让人窝火,往往是垃圾话听了一大堆最后有用的信息基本没怎么得到,更有一些恶毒的疑犯会故意拱火,想方设法引导警员脾气失控,然后再反咬一口让对方背处分。赵轩真的怕姜义燃的脾气会控制不住,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万一姜义燃出手,他该怎么‘不小心’摔坏记录仪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姜义燃正气定神闲的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的看着钱德军。

  “说的没错,你是谁啊,九条人命加身,横跨六个省作案,全国通缉的重犯,最后居然落到我这么一个才工作三年的小警察手上,你说说我这运气呵!而且我告诉你,我们这回本来是奔着许昌盛去的,抓你是搂草打兔子,捡着了。你说这事儿它寸不寸?我今儿出了这门儿就直奔福彩中心,可不能糟蹋了这好运气。”

  钱德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姜义燃这字字句句都是对他这个叱咤江湖的老大哥最大的羞辱。

  “你他妈的少在那儿得意,老子这回认栽了,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别他妈跟我玩儿这套,甭想从我这儿打听点儿什么,趁早歇菜!”

  姜义燃耸耸肩:“我在这儿只是例行公事,做给我们领导看的,你爱说不说我无所谓。反正你犯的事儿都铁证如山,不用你的口供也照样可以枪毙。不过有件事儿我还是得告诉你,许昌盛说你知道他贩*的事儿,这回找你来押货是要给你分成的。虽说你俩估计都是死刑,但我还是挺好奇你俩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钱德军一咧嘴:“小子,甭跟我这儿扯这瞎话儿,没用。你们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兄弟义气,许老弟根本就不可能跟你们说这话,别说我不知道他贩*的事儿,就算我真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你们,像你们这种吃官粮的狗腿子根本就不能理解。少跟爷来这套,老子第一回 杀人的时候你他妈的还撒尿和泥玩儿呢!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

  姜义燃不气也不恼,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一枚袖扣。这是他那天临别的时候从周易衣服上扯下来的,用来带在身上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老大是真的回来了,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虽然那个人现在与他相隔千里,但至少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并且仍然深爱着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姜义燃内心就满是说不出的甜蜜和满足,连面对嫌疑人的故意挑衅都丝毫生不起气来。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兄弟义气,许昌盛他拿你当兄弟了吗?你说他没告诉你他这趟跑的是什么买卖,那他如果真的讲义气拿你当兄弟,为什么不告诉你?他让你单枪匹马出来给他当保镖,害得你寡不敌众被捕,你还跟他称兄道弟?我明告诉你,许昌盛说他这次南下之前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去找你帮忙。这话我绝对不瞎说,他拉你来就是让你做垫背的,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钱德军明显犹豫了,因为许昌盛确实亲口对他说过最近感觉不对劲儿,右眼皮总是跳。可是事已至此,就算是许昌盛那小子不厚道,他又能怎么样,扯来扯去他俩最后还不都是黄泉路上的伴儿么。

  于是他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姜义燃,挑衅的说道:“小子,你丫是不是特得意啊?抓了我你是不是就可以升官了?你祖坟冒青烟儿是不是得感谢我啊?啧啧……一念之差啊,我他妈当时就应该开枪,崩了你丫的!像你这种小白脸儿,死了肯定会有女人为你哭吧?不过你放心,就你这种只能靠脸骗女人的穷逼,不出三天就会被忘了的,哈哈哈!”

  赵轩极为不爽的从电脑前抬起头瞪向钱德军,不用姜义燃出手,他自己都萌生了想要揍钱德军一顿的念头。

  而姜义燃只是浅笑了下,不动声色的看着钱德军。“你那可不是一念之差,你是怕死,所以你不敢开枪。因为你知道开枪的结果就是被狙击手一枪爆头,你虽然是个亡命徒,可你还没做好死的准备,所以你根本就不会开枪。”姜义燃这话说得极为笃定,不给对方回旋的余地。

  贪生怕死并非一个贬义词,而是人之本能。即便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悍匪,即便知道自己定不得善终,但在那一刻真正来临时,求生的本能依然会让人退缩,会想要将死亡尽可能的延后。

  钱德军脸上的横肉抖了两下,极不想承认眼前这个眼神锋利的年轻小警察精准的戳中了他的内心。“小子,你这毛儿都没长齐的德行,就别学人瞎分析了,把你那点儿心思留着骗小姑娘去吧。”

  银制袖扣被姜义燃捂得温热,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边缘,不急不躁的看着钱德军。“你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

  钱德军无所谓的看着他,默不作声。

  “你的案子很大,为了消除恶劣社会影响,审判流程会走得比一般人快。不出意外,你在看守所里住不了太长时间,就会被执行死刑。”

  钱德军一脸淡漠的抠着手上的倒刺,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你知道一旦你离开了这儿,再想说什么都没人听了。你这辈子都干过什么,你的那些‘英勇事迹’,你的爱恨情仇,就全都随着一声枪响随风而去。你的那些兄弟们能念叨你多久?一年?两年?这世界上永远不缺比你狠的人,很快他们就会认别人做大哥。你这辈子就这么过完了,你就把你的那些破事儿都烂在肚子里一起带走吧,根本没人在乎。”

  姜义燃把袖扣紧紧攥住,让它的尖角刺着自己的掌心,轻微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是真的不在乎,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他工作中的一个插曲。那些死去的人早已化为尘土,而杀死他们的凶手也即将得到惩罚,至于这个人背后的故事,不过是让结案报告看起来更加完整罢了。换做是过去,姜义燃会想卡着钱德军的脖子,逼他给那死去的九个人一个交代。然而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无所谓,没有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钱德军看着姜义燃的表情,突然悲从中来。他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姜义燃的不在乎,这不是在诈供,而是他就快要死了,却真的没人在乎他做过什么。

  审讯室内一片安静,连赵轩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止了。钱德军沉默许久,抬起头再次看向姜义燃时眼神里已经没了轻蔑。

  “能给我支烟吗?”

  姜义燃给赵轩使了个眼色,赵轩赶忙出门去找人借烟。

  打火机擦出火苗的瞬间,姜义燃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那一瞬间他为了自己身上即将沾上烟味而有点恼火,因为老大不喜欢烟味。随之而来的是思念的酸楚,那个人此时此刻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在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身边,而他连想让周易嫌弃自己身上味道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一道长长的呼吸,白色烟雾弥漫在空中。钱德军眯着眼睛看着忽明忽暗燃烧着的烟草,脑子里闪过了人生第一次抽烟时的模样,青春往事汹涌而至,让他有那么点恍惚。

  “不是九个,是十三个。”他轻描淡写的声音略带一丝得意,仿佛那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他随手的一个收藏。

  赵轩眼神震惊的看向姜义燃,在他不长的从警生涯里还从未遇见过如此穷凶极恶的疑犯。

  姜义燃看了赵轩一眼,示意他淡定,并用下巴微微指了下电脑,提醒他做好记录。实际上这样的连环杀手他也是第一次见,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处变不惊,看的多了,再恶的人他都不会惊讶了。

  “姜警官,看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没结婚吧?”这是钱德军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姜义燃微微摇了摇头。

  “是没人,还是没钱?”

  赵轩不由自主的悄悄看向姜义燃。

  姜义燃攥着手中的袖扣,默不作答。他不想被钱德军带着节奏走。

  钱德军笑了下,自顾自的说道:“看你这模样,肯定不会缺女人,可女人这玩意儿啊,最没良心,甭管你对她怎么样,只要你没钱,她们就瞧不起你。”

  姜义燃微微皱了下眉,但并不欲与钱德军争辩。他知道钱德军现在有了倾诉的欲望,顺着他的情绪让他尽可能多的交代出细节才是最重要的。

  “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傻逼一个,遇到个娘们儿被我当成宝。那年我十九,她比我大三岁,长得是真他妈好看,我被她给整得五迷三道的,为了她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都干了,给她买东西,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别人有的她必须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想办法给她弄。我那时候是真他妈蠢,一个心眼儿的想把她娶回家。她家里张口跟我要彩礼八万八,你知道那个年代八万八是什么概念吗?那他妈的就是个天文数字!我拿不起,就去偷,挨家挨户的偷,结果钱还没凑齐,就被警察给抓了,判了我一年。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们肯定也猜得到,人早跟别人跑了。”

  “我去她家找她,就她妈一个人在家,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俩耳刮子,骂我穷逼,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正怎么难听怎么来。”钱德军轻蔑的笑笑:“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给勒死的,扔他们后山一枯井里了。”

  “后来我就开始四处游荡,我在监狱那一年跟里面的人学了不少‘手艺’,出来之后就重操旧业了。我身上背了人命,就算我想踏踏实实的重新做人也没那个机会了,指不定哪天就折进去了,还不如干脆坏到底,反正这辈子已然这样了,大不了下辈子重来呗。”钱德军无所谓的耸耸肩。

  “有那么一回我跟弟兄们一起在外面混的时候,遇上个小姐,跟她挺像的,模样没她好看,但那身材特像。我带回去玩儿,越看我心里越他妈来气,一没忍住就给弄死了。从那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只要遇上跟她长得有点儿像的女人就会弄死。她们都是干那个的,这种人大多数都行踪不定,失踪了都没人报案,要么就是人都死了好几年了老家才有人报案,所以早些年那些个事儿,连你们警察都不知道。要不是后来街面儿上多了那么多摄像头,就凭你们,一辈子都别想找着我。”

  姜义燃看着面前的资料说道:“你说你杀死的都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性,可被害人石琳并不属于这个行列,她受害的手法与前面一系列的被害人一致,并且我们在她体内提取到了你的DNA。”

  钱德军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起来极为丧心病狂,让赵轩忍不住看向束缚着他的手铐和脚镣,隐隐担心会否有挣脱的可能。

  钱德军用夹着烟屁股的手抹了下眼角的泪,笑着对姜义燃说道:“姜警官,你怎么就没想到,前面那些李鬼,都是为了她这个李逵死的啊!”

  姜义燃愣了下:“她就是你那个……”

  钱德军点点头,直接用手指把烟头碾灭。“大概三四年前,有个人找到我,想让我找手下的人帮他用伪装车祸的方式做掉一个人。对方要求的很急,要在一天之内万无一失的干掉这个人,我估计是灭口吧。他们要做掉的那个人是个有专车接送的什么老板,来找我的人说老板的司机已经被买通了,只要我手底下的人和司机配合,制造出一个毫无疑点的车祸现场就行了。这本来是特简单一个事儿,办得也很顺利,可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对面儿那司机居然是许昌盛!”他笑嘻嘻的的看着姜义燃,像是在讲一件特别有趣的经历。

  “我俩认识可有些年头儿了,早年间我搞盗窃工厂物资的时候结交下的,在这车祸之前有好些年没见了。我就问他怎么当上司机了,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表面上是司机,实际上一直跟他老板的老婆有一腿。他那老板不是什么好人,开了家公司好像是给上面一个大老板洗贩*的黑钱的,这不也不知道哪儿出了岔子就让人给灭口了嘛。许昌盛知道这老板要完,就联合老板的老婆提前把钱能卷的都给卷走了。这事儿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儿,许昌盛长得人五人六的,吃软饭也是人家有资本。可是……”钱德军嘲讽的笑了笑,眼神里满是仇恨和不甘。

  “可是你发现许昌盛勾结的那个女人就是石琳,是你的初恋情人,于是你就借机杀了石琳。”

  钱德军沉默了一阵,声音低沉的说道:“我没杀她。姜警官,我不怕你笑话,我是真想杀她来着,可我最后没下得去手。可笑吧?这些年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我恨她恨到杀了十几个跟她长得像的人,可真的轮到她了我又他妈怂了。”钱德军自嘲的笑了下,眼神忽又变得凶狠。“可我也不会这么放过她。我折磨了她一天一夜,最后是许昌盛帮我下的死手,他这人够义气,他听我说了跟石琳的事儿之后,二话不说就把石琳引出来交给我处置了。所以他这次找我帮忙,我才完全没犹豫。他后来贩*的事儿我确实不清楚,我估计是他拿到了他之前那个老板的资源吧,具体的不知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跟你在这上面扯谎。”

  “当初你们制造车祸杀死的那个老板叫什么?”

  “啊……这个我可记不住了,实不相瞒我这些年干的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大概……姓徐吧?”

  “是不是叫徐幸之?”姜义燃掩饰着内心的激动。

  “啊,好像是吧?”

  姜义燃拿过赵轩的电脑,迅速调取出照片,将屏幕转向钱德军。“找你杀徐幸之的是不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