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医生,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人的记忆是可以被写入的,我们的记忆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对吗?”贺筠靠在办公室的沙发里,轻轻摇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恭恭敬敬坐在对面的医生问道。

  “是这样的,人的记忆其实是很不可靠的东西,它可以通过自身或外界的暗示而改变,也可以在一次一次被反复加工后变成另外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常常会发生一些明明记得事情是A,可事实却是B 的情况。”

  “但当事人却对他的记忆深信不疑对吗?”

  余医生耸耸肩:“是啊,人类其实是一种很自负的动物,总觉得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认为的和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贺筠看了他一阵,说道:“如果,我想给一个人写入一套全新的记忆呢?”

  余医生愣了下:“您是说……周先生?”

  “我曾经跟你提过,他以前有过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我不希望他再有任何机会想起那段记忆,我想给他一个充满阳光的美好回忆。反正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真真假假不重要了,有机会可以让他不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不是很好吗?”

  “嗯……话虽是这样说,可我也跟您讲过,人的大脑和记忆是非常复杂的系统,我们无法确定周先生原本的记忆到底能不能恢复。如果贸然给了他新的记忆,万一他又想起了原本的回忆,这会让他陷入混乱,不知道哪些是真实的。”

  “既然他不知道哪些是真实的,那么那些不好的记忆,不就可以用噩梦和幻觉来解释了吗?”

  “可……”余医生抬起头时猝不及防撞上贺筠阴冷的目光,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话锋一转说道:“这样也是可以的,不过这就要保证新的记忆植入得很深,要达到让他深信不疑的程度。”

  “具体要怎么做?文件、照片、群众演员,只要需要我都可以叫人去办。”

  “其实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假的毕竟是假的,做的太多了反而容易出纰漏。想要一套完整的记忆,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催眠,用不断的心理暗示让他从内心深处一点点接受,这个国外有过成功案例。”

  贺筠眼前一亮:“你能做吗?”

  “我是脑神经外科医生,催眠这个属于心理学的范畴,不是我的强项,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应该可以。”

  —————

  急诊室外,姜义燃靠立在墙边,面色凝重。赵轩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副队,应该不会有事吧?”

  姜义燃深深的叹了口气:“看他的造化了……”

  急诊室上方的灯亮着,鲜红的“抢救中”三个字不知刺痛过多少人的双眼,又承担过多少份期盼。

  “万一……咱们该怎么办?”赵轩小心翼翼的问着。

  姜义燃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走廊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义燃不用看便知道那是谁。当脚步声临近时,他睁开双眼,伸出手一把扶住冲过来的人。

  “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女人跑乱了头发,眼圈通红,焦急的模样让人心疼。

  姜义燃吞吞吐吐的看着她:“还在抢救中……”

  “我知道还在抢救中,我是问你他的伤到底怎么样!”韩芸菲激动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姜义燃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就在此时,急诊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位护士径直走向姜义燃。“病人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

  姜义燃接过笔,默默看了眼泪水婆娑的韩芸菲,然后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请问他的情况怎么样?”韩芸菲声音颤抖着,努力克制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护士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的。”然后就转身消失在门里。

  护士的话成了压垮韩芸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神情恍惚无力的向一旁倒去,被姜义燃一把接住,扶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旁边的赵轩一脸莫名的看着韩芸菲,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崩溃。“姜姜姜副队……这这……”

  姜义燃抬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闭嘴。”

  韩芸菲这辈子都没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哭过,平时特别注重形象的她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眼泪完全不足以表达她的悲痛。

  姜义燃不停的给她递着纸巾,轻声安慰着:“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有你在,他舍不得离开。我们之前一起出队的时候闲聊,他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跟你在一起,和你结婚。他真的很爱你。”

  赵轩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儿,脑袋瓜已经转不过来了,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韩芸菲。

  姜义燃沉重的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那些顾虑,可是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做的这些挣扎根本就没有意义。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你觉得你的心痛会少半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名份。你们俩纠缠这么多年,感情比多少夫妻还要深,你说你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又是何苦呢?当你爱上他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儿。”

  韩芸菲泣不成声,姜义燃字字句句都戳到她心坎上,让她无法反驳。

  姜义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戒指盒,那盒子又脏又旧,连绒面都磨秃了,上面还沾着血迹。

  “这个你应该早就见过吧,这些年他就一直这么带在身上,等着你有一天答应他。”

  韩芸菲颤抖着接过那个小盒子,打开后一枚小小的钻戒就乖乖躺在里面。急诊室里那个人手捧这枚戒指单膝跪在她面前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她取出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将那只手捧在胸口,任凭眼泪不断掉落。

  姜义燃默默看着那个终于空了的戒指盒,微微勾起嘴角。“如果他这次没事……”

  “菲菲?”一个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打断了姜义燃。

  韩芸菲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郑枫身上穿着个背心,手里拿着被血弄脏的作训服,另一只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惊讶的站在那里。

  韩芸菲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激动的到处查看着他的伤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伤得怎么样?”

  “我没事儿啊,一点儿皮外伤,缝了几针而已。菲菲你怎么哭成这样啊?”郑枫又心疼又惶恐的帮她擦着眼泪,这点小伤对他不是家常便饭吗,女神什么时候因为他受伤掉过眼泪?

  “那……那里面抢救的……”

  “啊?里面?”郑枫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抢救室。“那是我们的一个关键疑犯,我这伤就是他给我弄的,然后那家伙被小姜一枪给干翻了。多亏了小姜了,要不躺在这里面的可能就是我了。不过他这一枪也太狠了,万一人抢救不过来,我们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就又要断了。”

  姜义燃不满道:“喂大哥!我救了你的命好么?!跟我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郑枫笑着摆摆手:“我错了我错了,谢谢您恩公!”

  韩芸菲整个人还没缓过劲儿来,根本顾不上听他俩扯皮,抱着郑枫好一阵痛哭流涕,把方才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郑枫一边受宠若惊的哄着女神,一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姜义燃,用口型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姜义燃摊了摊手表示不客气,同时默默在心中为自己点了根蜡。

  果不其然,等韩芸菲哭够了,抹了把眼泪转过头时,怨气冲天的眼神让姜义燃打了个哆嗦。她一把推开郑枫,走到姜义燃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勾拳,结结实实砸在姜义燃的左脸上。姜义燃躲也不躲,就站在那里老老实实的受这一拳,他能明白韩芸菲的感受,如果有人拿周易跟他开这种玩笑,他也会气得狠狠揍那个人。

  可如果真的有人能跟他开这种玩笑就好了,他可以给那个人跪下。

  郑枫都看傻了,搞不懂这又是个什么操作,赶忙冲上来拦住韩芸菲。“菲菲,怎么了这是?”

  “你说怎么了?!他骗我躺在里面的人是你!!!”韩芸菲带着哭腔的说道,一想到那种要失去郑枫的感觉,她的心就疼得要崩溃。

  郑枫愣了下,继而露出一个大大的、满足的笑容。

  韩芸菲看到他在笑,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冒。“你跟他一起骗我是不是?!好玩儿吗?!”说着就要往下撸戒指。

  姜义燃赶忙出手拦住:“别别别,郑队他真的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郑枫这才看见韩芸菲手上的戒指,人更傻了,赶忙摸了摸口袋,确定是自己那枚。“菲菲,这是……这怎么回事儿?”

  姜义燃朝他眨了眨眼睛:“刚才趁乱从你兜里顺的。”

  郑枫乐呵呵的对姜义燃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让韩芸菲气不打一出来。

  “姜义燃!我平时对你太好了是吧?你连我也敢耍?!”韩芸菲气到发抖,恨不得再给他两拳。

  姜义燃不急不躁的看着她:“你刚才坐在那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后悔吗?”

  韩芸菲瞪着他不说话。后悔,一万个后悔,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会早早的跟郑枫在一起,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而最可笑的是,她一直逃避这段感情的原因,恰恰就是害怕有这么一天。也许就如姜义燃所说的,当她爱上郑枫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姜义燃微笑的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哀伤:“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希望老大能像郑队这样站在我面前?你看看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别再折腾了,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韩芸菲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问道:“那你后悔过吗?如果你没跟他在一起,可能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姜义燃笑了下:“怎么可能会后悔。我只后悔当初没早点儿向他表白,后悔没多点时间跟他在一起,后悔没对他更好一点,后悔为了屁大点儿事儿跟他吵架,后悔没阻止他一个人去面对疑犯。可我从来都没后悔过跟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我知道你看到我们俩发生的那些事就更害怕有一天你可能也会面对这种局面,可是刚才你面对了,感想如何?”

  他轻轻按着韩芸菲的肩膀,让她靠到郑枫身上。“认命吧,你俩就是彼此的命中注定。”

  姜义燃转过身,对在一旁看着他发呆的赵轩说道:“我出去透口气,有事儿打我电话。”说完一个人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急诊室的门口灯火通明,在整座城市都已经睡下时,这里依然在马不停蹄的上演着生与死的较量。姜义燃找了个台阶边的角落坐下,抬头仰望着稀疏的星空。

  “老大,你也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认输了,你快点儿回来吧,我真的太想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