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燃坐在心理咨询室的奶白色沙发里，拿起旁边小桌上的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然后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不用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弄死她自己的’！”姜义燃模仿着刘辉的语气说道。“我真的……气死我了！真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他忿忿的攥起拳头。
程子焱在每次的心理治疗中都会让他讲述最近影响他情绪波动的事情，于是姜义燃就把这桩已经完结的案子讲给他听，当然是省略了最后刘辉被神秘人袭击的部分。
“程医生，说真的，这个话我只敢跟你讲，我其实内心深处一点儿都不想破掉这个案子，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老大从来都没发现过那些线索。我甚至曾经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去求老大隐藏那些线索，遂了田晓柔的愿。”姜义燃羞愧的看向程子焱：“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可怕，那可是事关人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田晓柔再怎么可怜，可她也处心积虑的陷害了刘辉。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有那些想法，你说我是不是心里太阴暗了？”
程子焱笑了下：“你这种想法其实很正常。当我们去看别人的故事时，不管是真实的也好虚构的也罢，都会不自觉的把自己带入进去。像你这种内心善良的人很自然的会去带入受害者的角色，当然我不是说刘辉在这个案子里不是受害者，只是事有因果，是他欺骗田晓柔在先才会有后来的恶果。在这件事中你把自己带入到了田晓柔的角色，看到了她所遭受的痛苦，使得你感性的部分占了上风，自然就会产生这种想法。可是你理性的部分制止了你把这些想法变成现实，这就充分说明了你是个正常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哪个还没点儿不可告人的或者难以启齿的念头，我敢说就连你那位周警官也一定有很多不敢告诉你的想法，道德乃至法律不就是用来防止人把这些想法变成现实的么。你根本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这代表你很信任我。”
姜义燃放松的陷在沙发里：“这些话说出来我心里真的舒服多了！我不敢告诉老大，怕他觉得我三观不正，幸亏还能跟你说说。”
程子焱默默勾起嘴角：“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永远不会随随便便评判你。”
屋内宽敞明亮，午后的阳光悄悄洒进来，姜义燃默默盯着桌上的玻璃杯。“其实最让我生气的，是刘辉的那番辩白。他以为就他特别，就他饱受痛苦，他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老大，还有坐在隔壁房间的我，其实都是他的同类，我们分明就可以有不同的选择。谁没遭受过不理解，谁没被世俗绑架过，别说是同性恋，就算是异性恋，可如果他是不婚族或者丁克族，都一样要面对这样那样不认同的声音，哪个没承受过被批判指责的痛苦。他选择欺骗一个女人走入婚姻，其实不过是想更舒适的在这个社会里生存罢了，因为他不愿意花费力气和时间在对抗偏见上，他只想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什么遭受歧视和辱骂，不过都是借口，把他的懦弱和自私说得清新脱俗。”
程子焱点点头：“我同意你说的，坚持任何一种非大众主流的选择都会面临一定的困境，但这并不足以让我们放弃选择，更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借口。而且……有些事情真的去做了，其实可能会发现，原来也没那么难。”
“对啊，我不就跟老大在一起么，就算偶尔有些难听的声音又怎样，我又不活在别人的舌头根底下。”
“我是说我自己。”程子焱默默深呼吸了下，鼓起勇气看着姜义燃的眼睛：“小燃，我前些日子跟家里人坦白了我喜欢男人，这个勇气是你给我的。”
“……啊？你……你不是一直喜欢一个姑娘吗？而且是一见钟情。”姜义燃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从一开始接受了程子焱的直男设定后，一秒钟都没怀疑过。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姑娘，只是当时你主观的认为我喜欢女孩子，我……我没想好怎么跟你解释。”
“呃……哦……”姜义燃消化了一阵，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这件事昭告天下，我只是你的一个患者，你不需要向我告知你的私事，没关系的。”
“不是的！小燃，我从来没有只把你当成一个患者！对我来说，你很珍贵，也很特别。”
程子焱起身来到姜义燃面前，单膝跪地，轻轻握住他的手。姜义燃被吓傻了，一脸震惊的不知所措。
程子焱满含深情的看着他：“小燃，你就是我的一见钟情。”
信息量有点儿过大，姜义燃的脑袋差点儿炸了。程子焱之前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话，给他的那些看起来有点自私的建议，此刻全都有了解释。
“我……我有男朋友了……”姜义燃极力的想把拒绝的伤害降到最小。他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这种被当面表白的尴尬，当然周易的表白除外。
程子焱苦涩的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否则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久都不敢表白。可是我意识到，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考虑我。我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小燃，我喜欢你，我觉得我才最适合做你的伴侣。”
“程医生……”
“你先不要否决我好不好？就算给我留点儿尊严，答应我，考虑一下我好不好？”程子焱语气温柔至极，满眼哀求。
“我……”姜义燃为难死了，程子焱一句话扯上了尊严，这让他还怎么好意思一口回绝去践踏人家的尊严。可是他一个有男朋友的人，又怎么能去答应考虑对方。
“程……程医生……我真的没有跟老大分开的打算……”姜义燃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婉转。
“你真的确定要跟那样的人过一生吗？你看看你身上的大伤小伤，哪一个不是跟他有关？他可以不心疼，可我做不到不心疼。我很早就告诉过他，他带给你的全都是危险和伤害，可他不仅没有做到让你远离这些，还通过潜移默化让你也加入他，好把你一直绑在他身边。你觉得这样一个自私的、舍得让你置身险境的人是真的爱你吗？”
“你告诉过他……他……知道你对我……？”
“他当然知道我喜欢你，可他不敢告诉你，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我才是更适合你的那个人。”程子焱紧紧握着姜义燃的手。“小燃，你跟我在一起一直很开心的不是吗？咱们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数不清的共同爱好，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你心里的脆弱和坚强我全都懂，我才是那个最理解你的人，我们真的很合拍，不是吗？而且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总是在等待，你也永远都不用面对那些危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
“程医生，别说了。”姜义燃打断了他，收回自己的手。“我信任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医生，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了。被你这么优秀的人喜欢是我的荣幸，我也很感激你想要对我好的这份心，可爱情不是一场算计，不是谁给的多我就跟谁在一起。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且我相信，他已经把他能给的全都给我了。”
姜义燃站起身：“对不起程医生，我们的心理辅导，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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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义燃坐在餐桌对面，默默看着正在吃饭的周易。有好多话想问他，可看见他下班回来又饿又疲惫的模样，又怎么都不忍心开口。
“你今天在实验室顺利吗？毕业设计进行的怎么样了？”周易边吃边问道。
“挺好的，我的实验已经完成了，就剩下润色报告了。我后天要跟同学一起去外地实习，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周易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安慰道：“没事儿的，才一个星期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再说小别胜新婚嘛，你放心，我每天都会想你的！”
姜义燃意外的并没有在他这句话之后露出笑容，而是眼神踌躇的看着他：“老大，我今天下午去程医生那里做心理辅导了。”
周易拿筷子的手稍稍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哦，怎么样，你最近有感觉好一些吗？”
“挺好的。”姜义燃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他已经吃空的饭碗，犹犹豫豫的开口道：“程医生……他……他向我表白了……”
周易抬起头默默看着他，表情并不惊讶。
姜义燃赶忙解释道：“我拒绝他了，我从来都没对他有过一丁点儿想法，老大，你要相信我！我从来都没给过他任何暗示，也没有过越界的言行。”
“我知道，我相信你。”
姜义燃从他冷静的面庞上读不出情绪。“老大，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吗？你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周易苦笑了下：“你让我说什么呢？告诉你他喜欢你吗？他本人都还没有动作，我却先替他表白了，那我不是等于在自爆么。”
“那你至少可以提醒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啊，或者干脆不让我跟他来往了，不准我跟他见面，让我删掉他的联系方式，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照办的，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呢？难道你就不吃醋吗？”虽然周易给予的信任让他很感激，但面对这样条件优越的情敌周易却丝毫不在意，这多少让他心里有点闹情绪。想当初他为了个叶思航可是上演了好大一出醋海翻波呢，占有欲和排他性本来不就是爱情的组成部分么。
周易平静的看着他：“我当然吃醋，可是如果我真的去做你说的那些事，你不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吗？”
“无理取闹也是因为爱我啊！当初我们一起查案的时候，你只是因为李显明打我的主意就发那么大的火，可是现在有人摆明了要挖你墙角，你却无动于衷，我真的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比我更好啊……”周易幽幽的说道，声音里透着不甘。“我和他是云泥之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和共同话题，我就算是再不甘心，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比起我，他或许更适合你。”
姜义燃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周易说出的话。“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云泥之别啊！你哪里比他差了？他不就是多读了点儿书而已吗？什么我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啊？我这么努力的想要进入你的世界你不都看在眼里吗？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啊？”
“可是小燃，你在我的世界里，就总是避免不了要遭遇危险和受到伤害，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受伤。”
“这个问题我们到底还要讨论多少次啊！我说了这是我想做的事，我喜欢你的世界，我想把你的世界变成我们的世界，我不害怕危险也不怕受伤，为了你我连死都愿意！”
“可我不愿意！”周易眼眶泛红：“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决定要当警察之后，我连做梦都梦见你浑身是血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你因为我而牺牲！”
“所以你就默认程子焱来追我吗？你想怎样？顺理成章的放了我？成全我和他？你倒是大方的很啊！”
“我知道程子焱不会轻易放弃，他如果真的想要追你，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解决掉了一个程子焱，那以后呢？你这么优秀，还是会不断的有比我好得多的人喜欢上你。我要怎么办？是拿把刀把喜欢你的人全都赶走？还是索性把你关起来切段你跟外界的联系？如果我费尽心机只为了阻止你去遇到更好的人，你觉得这样的我还值得你爱吗？”
“你为什么就认为我要去认识更好的人呢？哪来的更好的人啊？对我来说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啊！”
“只是现在而已。你才见过多少人，就敢说全世界。”
“所以呢？等我见过更多的人，遇到了比你更厉害的人，你会怎么样？”
周易低垂着眼眸，声音微微颤抖：“如果你有了更好的选择，那我也只能接受。”
姜义燃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都不会挽留我吗？”
周易低着头不说话，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姜义燃离开他，他该怎么办，稍微想一下就万箭穿心。
“老大，你真的爱我吗？”姜义燃流着泪问道。“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让我进入到你的世界，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你却能允许我轻易离开呢？如果你真的爱我，怎么能接受我跟别人在一起呢？”
周易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全是血丝。“小燃，我当然爱你，就是因为我爱你，才不能自私的把你强留在我身边。”
“可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如果你爱的足够深就绝对不可能放手！”
周易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无解，很无解。姜义燃说的是对的，而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对这个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在放手与不放手之间反反复复挣扎，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选择，却都是因为他太爱这个人了。
姜义燃绝望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太年轻了，你怕我心性不定。所以我拼命的努力想要让你安心，我做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这辈子认定你了！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以为你也无比坚定的要跟我走到底，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其实你随时都准备退出把我拱手让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年龄也不是我能改变的！我能怎么办！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这辈子非你不可！”
“小燃，你别激动……我……”周易哽咽了下。他承认自己无法做到不顾一切，因为他内心深处始终是缺乏安全感的，他把自己放到一个比较低的位置，这样万一将来发生了变数，他可以安慰自己本来就配不上，而不至于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
手机在桌上响起来，打断了周易，上面显示着‘刘局’。周易深深的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调整好声音接起电话。
结束通话，他满怀歉意的看着姜义燃：“小燃……我有紧急任务，必须立刻出发。”
姜义燃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这人又要说走就走，忍不住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看他。
周易来到他身边，揉着他的头发轻声哄着：“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跟同学好好去实习，有什么话我们回来再说。”
他张开双臂：“我必须得走了，抱一下好不好？”
姜义燃闹别扭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想理他。
周易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吻了下他的头顶，然后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