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易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他一整夜都没睡好，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全是姜义燃受伤的眼神。
他打开房门，餐桌上香气扑鼻的早餐就映入眼帘。
“早，老大。”姜义燃努力用笑容掩盖着眼底的憔悴。
“早……”周易目光躲闪着，昨晚提要求时态度坚决得很，现在却不敢去看他的受害者。
“先去简单洗漱一下，然后吃早餐吧。”姜义燃摆着碗碟说道。
周易瞄了眼桌上的东西：“这也太丰盛了，五星级酒店的早餐也没这么夸张。”
“嗯……等我搬走了，就不能再跟你一起吃早餐了，所以……”姜义燃揉了揉泛酸的鼻子。
周易心底一痛，慌忙别过头大步躲进卫生间。
整个早餐时间，两个人都安静极了。早已习惯了对方存在的他们突然要分开，伤感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心间。姜义燃看周易吃的差不多了，从旁边的书本下面拿出一张折起的纸。
“老大，这个是我昨晚写的辞职报告。”他极不情愿的把纸递到周易跟前。
周易愣了下，神情不自然的接过报告。那是一份全手写的辞职报告，字迹工整漂亮，虽言语简洁却处处透着不舍。
周易看着那字字句句，心里拼命谴责着自己的残忍。他假装平静的把它读完，然后仔细收好。“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嗯，我决定考隽大的研究生了。我想趁这个机会把我喜欢的计算机继续深造一下，辅修的专业毕竟学的内容少，也不好找工作，考研可以让我把它变成主修专业。”
“其实以你的能力可以不止考隽大的，你当年是因为家里变故影响到高考才会来到隽大，应该趁这个机会去读更好的大学。”
“老大，我真的不想离开隽州，我不能接受离你那么远。求你了，别再让我走了好不好……”
周易看着他委屈的的模样，心里实难受得紧。姜义燃已经让步至此，他真的不能再无理要求了，更何况他内心深处也一万个不想分开。他点点头：“行，那决定了就好好努力吧。你手头上的工作简单交接一下就行，不用按照规定的一个月时间离职，差不多就行了，允许你在岗位上看书，尽量多点时间复习。”
“老大，你让我搬出去，让我辞职，我都照办了，可是你总要给我个期限，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相信我接纳我？”
“先等你考上研究生再说吧，现在距离考试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你这段时间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以后再说。”看他已经做了决定，周易也就放心了许多，至少他没有耽误姜义燃的前途。
—————
周易走在分局走廊里，手里拿着刚从技术科新鲜出炉的检验报告。
一扇门突然打开，探出个脑袋朝走廊两边张望着。周易看了那人一眼，赶紧低下头假装边走边看报告。那人见走廊里没别人，就大胆的走出来，拦住他的去路。周易绕了两次都没绕过去，无奈的叹了口气。
“聊聊呗？”对方先开口。
“不聊，忙。”周易再次尝试绕过对方，却被推搡着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想对我进行职场骚扰！”周易看着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说道。
韩芸菲呵呵一笑：“骚扰你？那我还不如对小姜下手，鲜嫩可口，还不敢轻易反抗。”
周易黑着脸：“你到底想干嘛？”
“你说呢？好歹小姜也叫我声姐，你把人欺负成这样，还不容我问问？”
“我怎么就欺负他了？我碰都不敢碰他。”
“呦，那你还真不必。我问你，他怎么就突然要离职了？之前他还因为你让他把部分工作转给小叶而不高兴呢，怎么转脸就说要去考研了？这里面要没有你的事儿才怪呢！”
“不关你的事儿，你甭管。”周易想去开门，又被韩芸菲一把推了回去。
“哦！让我帮你找人的时候就一秒钟都怠慢不得，现在又说不关我事儿了是吧？有你这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吗？！”
周易叹了口气，他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十五，迟早都得接受这位的盘问，就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跟郑队在一起？”他抱臂看着韩芸菲，用审讯的语气问道。
“啊？”韩芸菲一头雾水：“你突然问这个干嘛？这跟小姜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周易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拒绝郑队吗？你是不喜欢他吗？你是太喜欢他了！可是因为他的职业，你害怕万一有一天他出事，你会承受不了，所以你选择干脆不开始，不是吗？”
“你你你少分析我，谁说我喜欢他了？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韩芸菲眼神躲闪的狡辩着。
周易懒得听她死鸭子嘴硬，自顾自的说道：“那你也应该理解，我也害怕失去我喜欢的人。就说他来队里这短短几个月，已经经历了多少次生命危险，受了多少次伤？你觉得我就能承受得了吗？我曾经亲眼看着小汪死在我怀里，我真的害怕有一天倒在我怀里的那个人会是他。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姜小燃就是我的软肋，我想保护好我的软肋不行吗？”
这段话完全戳到了韩芸菲的心坎里，她何尝不希望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可以永远不用置身险境。
“可是……我看他真的挺喜欢这里的，这两天做离职交接，他整个人都特别没精神，我刚看他给门口那盆花浇水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不舍，真的好可怜啊……”
周易眼神闪烁了下：“我也知道他舍不得离开，可是我真的害怕耽误他。你不能让郑队放弃他的职业，那是因为这是他从小的理想。可是姜小燃是因为我才想当这个警察的，是我在改变他的人生轨迹。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一次次陷入危险是因为我，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出了什么事，我会恨死我自己。我现在做这些只是想让他回到他的正轨上去，在面临毕业个关键人生节点上能够冷静的理性的选择他的未来。我不是完全否定他做警察这件事，如果他以后是因为这个职业本身而想回到咱们的队伍，那我就认了，将来管它什么枪林弹雨我都挡在他前面就是了。”
韩芸菲叹了口气：“你说这人年纪大了怎么都变得瞻前顾后的。这要搁几年前，我肯定觉得你这番说辞特自我感动，两个人有了感觉在一起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可是现在，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看来我也老了。”
周易浅笑了下：“你不是老了，你是遇到郑队了，你知道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了。”
韩芸菲白了他一眼，也不想跟他辩了。“那工作辞了也就算了，你干嘛还让他搬出去啊？你没看见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心碎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老大，你是不是怕自己哪天禽兽附体，一不小心糟蹋了祖国的花朵呀？”她眼神八卦的凑到周易旁边小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啦，他又不是真的小朋友，二十几岁的人了什么不懂啊？我还给过他不少资源呢，照你的型找的。”
周易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原来那晚差点儿害他防线失守的根源在这儿呢。“敢情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教的是吗？我就说那么腼腆个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奔放！大姐，我求你教他点儿好行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撺掇着他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嗯？你们俩都干什么了？快快快跟我描述一下！”韩芸菲眼冒精光，一副准备大嗑特嗑的表情。
周易脸黑赛锅底：“什么都没有！我告诉你，以后别再给他那些东西！”
“我这不是帮你铺铺路嘛，给他做做心理建设，免得到时候吓着他。”
“用不着！你别再误导他！他原本是很抵触男人和男人这回事的，现在他对我的感觉很有可能是错觉。你就别再干扰他的判断了，让他冷静一下想清楚行吗？我想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够接受自己的男朋友过去曾经跟男人有染，这件事儿绝对不能这么草率，搞不好会害了他。”
“哎呦你好烦啊，婆婆妈妈的！他就算以后后悔了，那当初也是他自己决定的，你又没强迫他。再说他找不着媳妇你就对他负一辈子责不就完了么！”
“那是我想负责就能负得了的吗？！他如果发现自己搞错了，我难道还能把他绑在身边吗？！我跟你不一样，没把握一定能负责的我就不睡，不像你！”
“怎么又扯到我这儿来了！行行行，我认怂了老大，我以后都不管你俩的破事儿了，你们就互相折磨去吧，哼！”
“你最好说话算话，他离职以后你不要一天到晚给他通风报信！”
韩芸菲撇了撇嘴，这都让他看出来了，她的确已经答应了姜义燃会随时向他更新周易的近况。
—————
姜义燃坐在电脑前，看起来有些憔悴。自从答应辞职后，他连续几天都休息不好，一想到要跟周易分开就难过得睡不着觉。
“GOIP设备是在VOIP的基础上被开发出来的，主叫者通过网络联系到被叫者，中间不通过传统通信基站。GOIP设备是主叫者先通过VOIP呼叫至GOIP端，再通过GOIP端上插着的电话卡将网络电话转为传统电话，联系上被叫者。”他顶着一张扑克牌脸，跟旁边的人讲述着电信诈骗案的技术细节。跟他做交接的人偏偏是他最无好感的叶思航，这对他简直就是双重折磨。
“这个我知道，VOIP接入PSTN网络需要特殊线路，但是GOIP只需要一张普通手机卡就可以了。VOIP是通过改号的方式实现人卡分离，而GOIP则是真正的人卡分离，犯罪分子人在国外，手机卡在国内，我们即便能够定位到他们也无济于事。”叶思航在一旁耸耸肩。
姜义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实现这项技术的前提是GOIP设备要设在境内，境外不法分子会通过网络招聘一类的方式来找人设置窝点，需要一个场所来放置设备。就算抓不到境外不法分子，捣毁境内设备窝点也可以让大量的民众免于受骗。另外虽然GOIP设备不需要时刻有人守在旁边，但只要是机器就需要有人维护，我们可以通过抓到的境内不法分子来获取境外人员的犯罪网络信息。事实上那些人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往往以跟团游的方式出国从事诈骗活动，去往的多是网络条件好但治安较差监管力度不严的国家。之前我们已经有过多次针对网络诈骗团伙的跨国围捕行动，都是很成功的。”
叶思航笑了下：“可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咱们没白没黑的找线索，抓住那么几个犯罪分子，人家网页里随便弹出个小广告就能找到新的一批做发财梦的。要我说这些骗人的和被骗的，都是因为一个贪字，没了贪念，屁事儿没有。”
姜义燃皱了皱眉：“是人就会犯错，谁都有可能会一时糊涂，尤其是那些受害者，他们可能也是因为正处于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才会容易被利益蛊惑，我们没经历他们的生活，不能将他们一概而论。再说我们警察存在的目的不就是纠正和预防人们犯下的错误吗？”
叶思航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朝姜义燃这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哦，那你是犯了什么错才‘被离职’的啊？”
姜义燃瞥了他一眼：“我是主动离职的，我要准备考研。”
叶思航脸上挂着让姜义燃极为不舒服的笑容：“得了吧，骗谁呢？主动离职，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吗？你不知道你这几天脸上写的全是‘不情愿’三个字儿吗？你当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姜义燃不想多与他争辩，对着电脑公事公办的说道：“这个案子的卷宗我已经整理好了，文件比较大我就不发邮件了，放到共享服务器上你自己去下载吧。”
“甭这个案子了，你把你要交接的东西全部都打包扔服务器上，我自己看得了。就你手上那点活儿我看文档就能看明白，我好歹也是公安大毕业的，用不着你一个半路出家的给我讲。”
叶思航这句话完全踩中了姜义燃的痛点。姜义燃真的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读警校，这样周易就没有任何理由赶他走了。
“哦，行，那我都放上去，你看不懂了再来问我。”他刻意咬重了‘看不懂’三个字。
叶思航嗤笑了下：“我现在就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他抬头看了眼远处正在打电话的周易，然后凑到姜义燃耳边小声说道：“你跟老大是什么关系？”
姜义燃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叶思航摸着下巴看着他的表情：“你们俩睡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姜义燃瞪着他。他分辨不出叶思航的话有多少试探的成分，必须要表现得毫无破绽，绝对不能自爆给老大招黑。
叶思航打量了他几秒，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明白了，想睡，可惜没睡成。”
“你有毛病吧？我俩都是男的！”姜义燃知道对方已经看出来了，但他绝不能做暴露老大身份的那个人，装疯卖傻也要死咬到底。他朝四周张望了下，还好今天办公室人不多，大部分都出去跑案子了，没什么人在周围走来走去。
叶思航轻笑着：“行了吧，别装了。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确定他是了，我对自己人有雷达，绝对不会看错。”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义燃继续嘴硬着，心里却嫉妒极了叶思航的这个“雷达”，如果当初他能够早早识别出周易的喜好，或许就不用走那么多弯路。
叶思航把椅子往他这边拉了拉，面向电脑假装两个人在讨论案子。“没关系，你不想说无所谓。我只是想确定你跟他不是情侣关系，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当第三者。”
姜义燃猛的看向他：“你……你对老大……”
叶思航勾起嘴角：“对啊，你不也是吗？”
姜义燃沉默不语，他不想在对周易的感情这个问题上说谎。
叶思航用余光瞟着他，默默笑了下：“像他这样的男人，很难不让人有想法吧？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你们没有明确的关系，那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放弃的。说实话，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是个很难缠的竞争对手呢，毕竟你先于我认识他。没想到你就这样草草退出了，那我要是再不行动，岂不是对不起你的成全。”
姜义燃恨到牙痒，他做出这么多努力承受这些煎熬，都是为了能跟周易在一起，却不想半路杀出个挖墙脚的，想要趁火打劫。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经答应周易的事情不能再反悔，他也没有任何身份立场可以阻止叶思航去追求周易。他唯一的赌注只有这段时间相处中周易对他的好感，可这恰恰是他最不确定的东西。周易对他没有任何承诺，如果叶思航真的能让周易产生好感，那他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姜义燃不禁朝周易那边望去，对方正挂掉电话，抬起头便撞上他的目光。
周易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对办公室里其他人说道：“刚刚郁陵西路派出所接到报警，紫安大厦的楼梯间发现了一具尸体。来两个手上没有紧急活儿的，跟我去勘验现场。”
“我跟你去。”吴铭站起身。
叶思航也跟着站起来：“老大，我也去。”
姜义燃嫉妒的瞥了眼叶思航，耷拉着脑袋像个被排除在游戏圈外的小朋友。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职了，出警这种事再也轮不到他了。
周易对吴铭和叶思航说道：“你们俩把警服换上，方便进出现场。”说完看向姜义燃。“姜小燃，你去趟法医室，叫上高法医，她的助手小刘这两天生病请假了，你能给她打打下手吗？”
姜义燃眼前一亮：“我可以！”
周易点点头：“行，那你也一起来吧。”
“是！”姜义燃激动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