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漏网[刑侦]>83、爱人

  应呈这一觉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日以来的阴郁和疲倦一扫而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一回头只见应爱华依然端坐在沙发正中央,连位置都没挪过一下,眼底都已经生了血丝,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几点了?我睡过头了?”

  “早呢,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

  他松了口气又一屁股坐会地铺里,揉了揉自己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那就好,来得及。你一晚上没睡?”

  “像你似的?睡得跟猪一样。拳场的结果出来了,不过早就人去楼空,拆得连个台子都没剩,拳场的人也全部失踪了,我直接挂了通缉,跑不掉的。”

  “猜到了,这帮人干什么都不行,唯独逃跑倒是非常果断。”

  他说着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身体,钉在骨骼上的钢钉铁板隐隐作响,手机突然一响,他打开一看,是徐帆发来的——“查过傅璟瑜了,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

  他一皱眉,抬头就见傅璟瑜正排在江还身后等着洗脸刷牙,于是往后一仰:“爸?”

  “干嘛?”

  “璟瑜是哪人,父母呢?我是说亲生的。”

  应爱华忽然冷下了神色:“多什么嘴!璟瑜的亲生父母就是你叔和你婶!”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不要因为好奇去揭人伤疤。”

  应呈无言以对,只好磨了磨牙,见江还已经洗漱好去厨房做早饭,把卫生间让给了傅璟瑜,就直截了当地说:“他的身世是不是跟「3.07特大纵火案」有关?”

  江还听见了,一双手剧烈一颤,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惊觉父子俩的眼神如出一辙,都正如鹰隼一般盯着他,慌忙又低下头去,但双手却止不住颤抖,一时连刀都握不稳。

  他心跳骤如擂鼓,生怕应呈还要接着追问纵火案的细节,谁知道应爱华却只是催了他一句,让他赶紧去洗漱准备上班。

  应呈注意到傅璟瑜也在洗漱,没再纠缠这个问题,麻溜钻进了卫生间。

  他家卫生间不算很大,两个人有点挤,他再把门一关空间就显得更加狭小了,傅璟瑜一紧张,差点把牙膏泡沫吞下去,含糊不清地问:“阿呈?你要干嘛?”

  他伸手一勾整个人挂在他脖子上,距离近得有点暧昧,挑眉看着镜子里的人像:“璟瑜,你说我们俩关系怎么样?”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导致傅璟瑜无端更加紧张,想往后躲又被他强制搂了回去,只能瞪大了眼:“你……你到底要干嘛!”

  应呈痞里痞气一笑:“你说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饭一起吃澡一起洗觉一起睡,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们互相都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至今不知道。”

  傅璟瑜以为他要追问自己失踪的事,突然低下头去,连声音也低了三分:“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身世。”

  只见他整个人骤然放松,但随即又尴尬地躲闪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应呈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我还是觉得你被绑架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到现在都不肯开口,但我尊重你的意愿,我可以一直等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只是……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做点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查出你的亲生父母,也算是这些年来的一个补偿。”

  傅璟瑜顿了一下,随口吐掉泡沫漱了口,鞠一捧水泼在脸上,这才说:“阿呈,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了你。”

  “可我觉得我欠,而且还不清。”

  他眼底那暗暗燃烧的火焰让傅璟瑜无从拒绝,只好叹了口气:“其实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了。我的家只有一个,我的父母也只有一对,找不找我都无所谓,更何况我根本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

  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住在一家爱心福利院,别的我也记不清了。”

  “爱心福利院?”

  “对。”

  应呈突然说:“你被领养是因为这家福利院着了火吗?”

  傅璟瑜拿毛巾的手陡然一僵,他捕捉到这一点,又迅速追问:“你是目击者!”

  他的手又颤了一下,然而门外突然叩响,传来了江还的声音:“你们俩赶紧完事出来吃早饭,应呈你快迟到了。”

  傅璟瑜如蒙大赦,趁机大应一声直接钻了出去,应呈气得咬牙,恍惚间想起——

  昨天晚上,也是江还这小子突然打断了他和他爸的谈话。这小子……一直在偷听!他不禁又想起徐帆说的想法,江还和璟瑜肯定也有关系!

  将「爱心福利院」五个字发给徐帆,他又看了一眼对桌喝粥的傅璟瑜和江还,两个人安静坦然没有交流,却流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氛围,一时怔愣,眯起了眼。

  他们俩是认识的,可现在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那么……这种认识,是什么样的认识呢?是有仇有怨,还是有情有义?

  ……他竟看不出来。

  怔神间,应爱华突然撞了他一下,越过他走向餐厅,他反应过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匆匆洗漱完又扒了几口早饭,这才和应爱华一起急匆匆奔赴市局。

  原本被派去盯着赵诚家人的陈强这会已经到了市局,一见应爱华就把他叫走了,轻声笑问:“真一晚没睡?”

  他白了一眼过去:“你说呢?”

  “这案子一天不结你就盯他一天?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身板可不是三十年前的时候了。”

  “去你的。”他回头看了一眼拄着手杖正在忙碌的应呈,恍惚又想起了前不久看见他全身浮肿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模样,那个时候他签了那么厚一叠的病危通知书,无论怎么样……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收回目光,一凛眉目依然是那个威压盖顶的老刑警,冷声说了一句:“熬不了多久的。”

  ——

  徐帆要赶的文书工作堆起来比天花板还要高,不得已加班熬夜,一宿没睡的他疲惫异常,腰伤已经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伸手一勾就直接把应呈拽走了,小声问:“你发的爱心福利院是什么意思?”

  “璟瑜说他就是从这家福利院被领养的,假如他跟江还也认识。那么……江还很有可能也是从这家福利院出来的!”

  “我查了一下,这家福利院在一场大火里被毁了,没有下文。”

  “没有下文是什么意思?”

  他摇头:“各方面消息都被压得很死。只是草草提到这家福利院发生了大火,没有照片也没说明前因后果,甚至不知道有无伤亡损失多少。但我查到了火灾时间,是二十一年前的三月份,你说巧不巧。”

  “三月份?连具体哪一天都没说吗?”

  “没有。别说具体时间了,我连这个福利院旧址在哪都没查到,好像自从火灾以后就没有再继续经营,也不知道孩子们被如何安排。

  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个年代我能查到的资料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是这种刻意隐藏的。你呢,应叔嘴里没撬出东西来?”

  应呈冷哼一声:“你觉得呢?”

  看这样子就知道不仅没问出东西来还踢了好大一块铁板,徐帆无奈叹气:“那怎么办,这条线要查还得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实在是分身乏术。陆薇薇和秦一乐那边呢?”

  “岑县到兰城最早的一班高铁是凌晨两点,算时间他们俩早该回来了。”

  “要不要再催一催?”

  “催什么催?我跟谢霖都还在气头上呢,俩熊孩子爱回不回,不回就给我脱衣服滚蛋,三天两头打电话催,显得我多在乎他们似的。”

  徐帆笑了他一句:“你小心玩脱,到时候真不回来了怎么办?别忘了他们俩手里还有武器呢,你也不怕他们俩打你的黑枪?”

  他哼了一声:“他们敢!假如他们是干净的,那么跑到岑县去就真的是为了调查受害者陈观良,查完了自然会回来。

  但假如他们真的不干净,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没道理不回来。这两个小兔崽子,还跑不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去查这个爱心福利院。”

  然而他前脚刚一抬,后脚没跟上,整个人就突然往旁边一倒,幸好应呈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扶住了:“徐帆!”

  他扶着自己后腰咬紧了后槽牙,缓了好一会才站直身子,摆了摆手:“没事。”

  “你看你像没事的样子吗!”

  “那能怎么办?玲姐休产假还没回来,小程又进修去了,我这一下少了两个人,现在只能轮班倒,我再请假全痕检都要关门了。”

  “那也不能这么硬熬吧,黄局不是帮你借到人了吗?”

  “借来的人手只是帮忙出现场做检查的,剩下的做报告理文书这些收尾工作还是得我们自己来……”

  他说着一扬手,“算了你别管我了,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我还有点工作,做完就能休息了,最多再熬一晚上。”

  “徐帆!”

  “别说了,你要是能让我堆在那里的工作自己做完我马上就回去休息。”

  应呈知道现在各个部门的难处,只好叹了口气:“那你爱心福利院的事也别做了,我自己去查。”

  他甩手就要走:“少废话,我都已经熬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交给我吧。”

  “徐帆!”应呈追过去把自己的手杖塞到他手里,“我不拦你,反正也拦不住。这手杖里藏着刀,不过没开刃,哥送我的,现在转送你防身用。”

  徐帆看了他下半身一眼:“那你怎么办?”

  “去你的,拿着用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你爹我健康着呢。”

  说完自己先转身走了,只余徐帆站在原地,拿着手杖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的骂了句「滚」。

  别说,这手杖用起来还挺顺手,万不得已还能抡起来揍应呈这个不孝儿。

  这几天顾宇哲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数字时代破案靠的是科学,其中最大的功臣莫过于遍布街头巷尾的监控摄像头,然而也正是因为其覆盖率之广导致他的工作量呈几何倍数增长。

  整个技术科那叫一个哀鸿遍野叫苦连天,他直接把自己的铺盖卷到了技术科,以至于谢霖来找他时只见他坐在电脑前,椅子上胡乱垫着一张空调被,脚边泡面盒堆得像小山高,弥漫着一股发酸的臭味,电脑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和垃圾,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看着背影有一种生死不明的错觉。

  谢霖轻轻一拍,问:“有什么收获吗?”

  顾宇哲虽然人还在电脑前,但连日的不眠不休早就让他变成了行尸走肉,魂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被他这一拍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然后茫然地「啊」了两声,抓了抓头发:“什么?”

  谢霖一皱眉:“你喝了多少咖啡?多久没睡了?”

  他抹了把脸才终于清醒过来:“没事!我精神着呢!你你……你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哦」了一声噌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回去,举止手舞足蹈的,离疯癫只有一步之遥,又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个……还没……”

  “你没事吧?要不去休息一下?”

  “没事!我还能熬!”说完「咚」一声就以头抢地磕在电脑前,谢霖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他,结果他又突然坐直了身子高高举起一只手,故意瞪大了眼睛,“我真的不困!我咖啡呢……”

  谢霖连忙把桌上那杯咖啡给他拿远:“好了别喝了,再喝你要猝死了!赶紧去睡觉,我等会去叫你行不行?”

  “不行不行……我还有好几个盘没看呢……”

  “行了你,看什么看,我年纪轻轻还不想黑发人送黑发人的呢。我知道你任务重,就睡一会,三个小时后我去叫你。”

  他刚要闭眼,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哦对了!不能睡不能睡……还有事……什么事来着,让我想想……”

  谢霖哭笑不得,只听他又是一拍脑门「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傅璟瑜……傅璟瑜的事!我查了各大车站,没有他的购票信息,也查了监控,发现……发现这个人就跟凭空出现似的,完全查不到他是从哪出现的。”

  “凭空出现?那他到底是从哪来的,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谢霖刚嘀咕完就见顾宇哲已经精疲力竭,趴倒在桌上打起了鼾,无奈一叹气,感觉技术科的空调开得太低,扯了椅子上的空调被给他盖好,这才轻手轻脚回了刑侦办公室。

  一到办公室就见应呈正在跟一大堆文件打架,纸张乱飞,好一副惨烈的末日景象,眼看着那些文件都快葬身了,谢霖连忙一把把文件都撸回来,顺便把顾宇哲那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凭空出现?”

  他点头:“既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我们市局的,也不知道他之前跟什么人在一起。你呢,你那有什么收获?”

  “我问了我家老头,他什么都没说,也不许我问。但是我问了璟瑜,他倒是没有隐瞒,说他出身于一家爱心福利院,只是我要细问的时候就被江还打断了。

  徐帆查了这个爱心福利院,正好二十一年前的三月份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各方面消息都被压了,我怀疑「3.07特大纵火案」的案发地就是爱心福利院,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江还肯定也跟这个爱心福利院有关系。他一直在偷听我的谈话,然后在关键时刻故意出来打断,跟璟瑜的相处也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看起来特别像,细节神态习惯上的。但是……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谢霖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应呈被他这眼神盯得发毛,一皱眉问:“有话说话,你看着我干嘛?”

  “敌意?你有了一个田螺姑娘还带回去一个织女,不打起来都是给你面子了。”

  “滚!”应呈抬手就打,被他妖娆一个闪避,笑着追问:“你接下去什么打算?”

  “璟瑜和江还心理多少都有点问题,不能刺激他们,我爸又一问三不知,陆薇薇和秦一乐没回来就没法从他们身上下手。现在我们三条线断了两条,只剩下……”

  谢霖迅速反应过来:“叶青舟那一条!”

  应呈笑了一声:“他盯马琼已经盯了好几天了,按理说打草打了这么久,这条蛇无论如何总该动了吧?”

  “去看看?”

  “走!”应呈二话没说拽着他就走,只是刚走出两步又转了个方向,“不行,先去领枪。”

  “领枪?这没必要吧,也没收到消息说马琼那边有动作啊?”

  应呈哼了一声:“禁毒这帮人谨慎得可怕,不带枪肯定挨他的骂,还是带了保险一点。”

  谢霖想着也是,只好跟他一起领了枪,这才去找叶青舟。

  然而谁也没想到,领枪居然是个万幸的选择。

  ——

  叶青舟这几天都在不分昼夜地盯着马琼,冷不丁一抬头见应呈和谢霖溜溜达达走过来,连忙一把把两个人摁进了他那辆小面包车的空后座,压低了声质问道:“你们俩来干嘛!”

  车里浓郁的咖啡味混合着不可明说的臭味,一偏头就是垃圾堆,给应呈吓了个倒仰:“你搁这养蛊呢!”

  谢霖挣扎出来火速把窗一开,探出头去透了口气:“快赶上生化武器了。”

  他照这两个人的后脑勺各来了一耳光:“少废话,我盯梢呢,又不是出来旅游。快说,什么事,没事就给我赶紧滚。”

  本着「久居鲍肆而不闻其臭」的想法,应呈只能憋了一口气,把这些天他们这边的消息都汇总了一下,刚说到一半就被叶青舟打断了:“等一下等一下,秦一乐和陆薇薇?他们俩是内鬼?怎么可能!不说别的,胡森死的时候他们俩就在我们身边啊。”

  谢霖说:“所以说这也只是一个怀疑,要么是他们还有帮凶。要么……就是他们被人陷害了。否则解释不了为什么第二个监控里那个人穿了同一件衣服。”

  叶青舟沉思了一会,向他说了声「你继续说」,应呈随即把拳场和爱心福利院火灾的事都说了,却换回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白眼,应呈被他盯得发麻,皱眉说:“你看着我干嘛?”

  “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什么?”

  “有两个涉案人员就住在你家,你明明知道该怎么获得你想要的答案,一个是PTSD患者,一个是疑似抑郁症患者,你最擅长撬开这类人的嘴巴,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然后告诉我你手里的线索全断了,想要我给你提供一点方向?在工作中掺入个人情感是刑警大忌,你不会忘了吧?”

  应呈顿了一下,随后笑开:“哥,你对应呈这两个字是不是有点误解?”

  “什么?”

  “是,我看起来确实有点过于优柔寡断了。一个是我失踪了十一年失而复得的发小,一个是为我挡过刀差点为我死的爱人,我的确是狠不下心对他们上手段,但这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江还跟璟瑜一定有某种联系,且一定都跟爱心福利院二十一年前的失火有关。

  江还出现得莫名其妙,璟瑜回来得也莫名其妙,把这两个人单独放在一起,迟早是会起化学反应的。”

  不要忘了,他家里可是遍布针孔和窃听的。再微小的化学反应,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然而他说完,却发现他们俩还是紧紧盯着他看,忍不住一缩脖子:“有话就说行不行,老这样盯着我算什么意思。”

  “你……刚刚叫他爱人。”

  他坦然一笑:“是。他是我爱人。”

  只是爱与怀疑,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