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漏网[刑侦]>36、疯狂

  晚上十点十一。

  刑侦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一个晚上,依然没有要灭掉的意思。

  所有显示器超负荷运转,过载的电路板已经在发烫,而刑侦的众人却大有奋战到天明的打算,如同外面的暴雨,永无止息。

  但事发地段荒凉,监控不多,算上交警的执法记录仪也就那么几个,早就颠来倒去地看过一遍了,账目的事情归经侦,也算是隔行如隔山,他们只能大眼瞪小眼,实在帮不上忙。

  顾宇哲看得眼前重影,腾出空来伸了个懒腰,只见秦一乐正在挨个翻找U盘,忍不住问:“你找什么呢?”

  “顾哥,你是不是少拿了一个U盘?”

  “少了一个?没啊,十四个都在这了。”

  秦一乐眨了眨眼:“十四个?可我数了一下现场一共十五个交警。”

  执法记录仪都是人手一个,凡是出现场都必须佩戴并开启,如果有十五个交警就应该有十五个U盘,顾宇哲一皱眉,第一反应是自己拿错了,带上伞就要往外走:“那可能是我少拿了一个,我再去趟交警队。”

  “去什么去,回来。”王余一把把他拽回来,然后用办公室的座机给交警队那边打了个电话,“喂,交警队的吗?我市局刑侦支队的,对,有个问题跟你们复核一下,请问今天203国道的追尾现场你们出警了几个人?哦……行,好……行,我知道了,谢谢。”

  他把电话一挂,回过头,目光里透着一种毒蛇发现了猎物的危险气息,势在必得:“交警队只派了十四个人。”

  顾宇哲陀螺一样高速旋转了一天的大脑突然被震精神了:“什么?多了一个人?”

  “不是多了一个人,是多了一个交警。”他说着咧嘴一笑,一把抓了秦一乐过来,“小子眼力不错,你们家老大的清白就看你了,这个交警是关键,快!再看一遍,把多出来的那个交警给我找出来!”

  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顿时重新充满了活力和激情,秦一乐尤其受到了十二万分的鼓舞,立刻翻出一个U盘,并迅速把视频拉到中间部分,指着屏幕:“看,就是这里,二,四,六,八,十……总共十四个交警对吧?那算上拍视频的这个,一共十五个,没错吧?但是……”

  他又把视频往回拉了几秒,定格在其中一个交警身上:“只有这个人,一直戴着口罩,但是他在其他视频里有咳嗽的动作,所以一开始我没注意,现在看来,他就是最可疑的。”

  原本交警就属于特殊警种,允许在执勤时佩戴墨镜,假如再戴上口罩,那就真的是六亲不认了,再加上现场乱得一塌糊涂,哪怕是交警们一时半会没有认出他并非自己的同事,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人有没有接触过应呈?”

  刑侦众人又扑在电脑前分别把视频都看了一遍,很快就有人喊了起来:“这里!”

  只见那个戴了口罩的交警,在应呈奔向自己的公车,打算赶紧把卡入档好拿去还给苏程远的时候,从应呈身边反方向走过。

  可是……

  秦一乐脸上有点失落:“这间隔得有两米吧?”

  刚刚才燃起希望的办公室随着他这一句话再次跌落谷底,再怎么样,他们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在两米开外,不声不响地就刷走三千万。

  顾宇哲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突然说:“有没有可能是POS盗刷机?前几天我们经侦不是刚破过一个POS机盗刷的案子吗?只要往人身上一靠就能把钱刷走。”

  王余却果断摇头:“不可能。POS机信号不强,最少也要间隔十公分以下才能连接,而且被盗刷的卡必须开通小额免密功能,才能无密码转账,一次只能刷走几百块钱,三千万这么大的数字不可能一笔转走。

  最主要的一点,我们国内产的POS机并不支持境外银行卡,也不可能通过单笔操作这么简单就直接把钱转到国外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宇哲突然灵光乍现,冷静下来:“这个交警一定有问题,他不会无缘无故假扮交警混进来,再查,一定要把他抓回来!”

  说完拎起自己的平板飞也似的往外跑,秦一乐连忙追问:“你去哪?”

  “不用管我,我去一趟技术科!”

  秦一乐「哦」了一声,回过头正好撞见王余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感到如芒在背,幸好这一个多月下来,这一身警服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感和归属感,才让他不至于怯场,越过这只摇着尾巴的大狐狸,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继续扑在这个神秘的假交警身上。

  ——

  分局跟刑侦支队的关系最好,好到脱下这身警服也能约出来喝喝小酒撸撸串,因此老张越过了刑侦办公室,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应呈,奈何应呈现在是重大嫌疑人,手机早就关机了,只能转而联系了谢霖,而彼时,他刚刚问完了所有的「嫌疑人」,疲惫的快要灵魂出窍,一边在心下发誓再也不替应呈这小兔崽子出头,一边垮着肩膀走出了医院。

  接到电话,他仿佛被惊雷劈中,大脑空白了一瞬,倾盆的大雨哗哗响个不停,宛如凛冬一般的寒风更让他忍不住直打寒颤,他无法停止颤抖,更无法冷静思考,直到老张在电话那头大喊了一句「谢霖」,他才终于神思归位,抬手在脸上一抹,然后冷静交代了几句才挂掉电话,一个转身又飞奔进医院,提前办好住院手续。

  只是,在报出「陈强」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一哽。

  黄志远也接到了电话,从楼上飞奔下来就找王余:“把应呈放了!”

  王余正跟着一块查那个假交警的下落,冷不丁被这个大嗓门吓了一大跳:“哟,黄副,怎么了这是,有发现了?”

  他喘了口气,看见满办公室的人都齐刷刷盯着他看,连忙一把把王余拎了出来,压低了声:“陈局出事了,很危险,还在救护车上。他以前最宠应呈,不管怎么样,先让应呈去见一面!”

  “什么?怎么回事?陈局刚刚不还在吗?”

  “我也不知道!他让我在这盯着,自己出去查案了!谢霖刚给我打电话,说可能就这一会了,我亲自帮你看着他还不行吗?去看一眼,我就把人给你送回来!”

  “行了,别说这么多,我也一块去!”

  王余说着拍了他一把,奔着拘留室就去,一回头却见办公室齐刷刷探出几颗脑袋来。

  秦一乐问:“陈局……”

  黄志远一句把他堵了回去:“别急,你们继续查案!有消息了再通知你们!”

  王余朝他们一点头,跟黄志远一起赶到拘留室,刑侦办公室里面面相觑:“我们怎么办?我也想去医院。”

  秦一乐却迅速冷静:“我们都去了,谁给老大翻案?”

  “这……”

  “陈局的事让老大他们操心,有结果了会通知我们的,我们就做我们分内的事,继续查案吧。”

  见他随手拿了一件雨衣就要走,小吕就问:“那你去哪?”

  “我去事故现场看看,监控就这么几个,还有更远距离的监控没提取回来,咱们还得找那两个绑匪呢,说不定假交警跟他们是一伙的。”

  小吕跟着一块拿上了雨衣:“那我跟你一块。”

  于是他们俩奔着203国道而去,剩下的人则继续调查。

  应呈百无聊赖,闲到把拘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摸了一遍,摸了满手的灰,依然无所事事,只好往长椅上一躺,补个觉先。

  谁知道黄志远人未到声先到,那扯着嗓子的一句「应呈」敲锣似的,当场就把他吓清醒了,茫然地「啊」了一声:“怎么了?我翻案了?”

  “翻个屁,少废话,赶紧跟我走。”

  “怎么回事?您老要劫狱啊?”

  黄志远等不及,一把夺了小陈手里的钥匙,手忙脚乱给他开了门:“你陈局出事了,人在医院,快走!”

  干这一行,磕了碰了都实属常事,哪怕是陆薇薇那种程度都算小伤,要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急成这样?

  应呈忽然不敢再往下深想,某个字一跳进脑海里,就仿佛藤蔓一般生根发芽,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以至于他只是茫然地被推着拽着,塞进车里,向医院疾驰而去。

  市局的车拉了警笛,开的飞快,和救护车同时到了医院,听见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应呈才终于回过神,奔向了从救护车上推下来的那辆平车。

  只见他身上盖了一张塑料膜,血和雨水混合着从平车上滴下来,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在雨衣包裹下的脸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脸,血肉模糊之下,是森然的白骨以及深深凹陷下去的头部,因为五官已经移位,氧气面罩不得不歪歪斜斜挂在脸上,里面没有呼吸产生的水汽,只有在面罩上沾了一圈的诡异碎末——

  那是陈强的血,陈强的肉,陈强的骨。

  这个认不出五官的人,就是他们的老领导陈强。

  黄志远被眼前的惨烈震惊,他尖啸着喊了一句「老陈」,仿佛把一身力气都挤压进喉咙,再毒蛇一样喷射出来,振聋发聩。

  王余是唯一一个冷静的,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大男人都往后一拽,要扯着嗓子才能让他们听进去:“嚎什么嚎!奔丧也早了点!快走开,别挡了人家的路!”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醒过神,往侧边一让,护送平车直奔手术室。很快,手术中的灯就亮了起来。

  应呈觉得他的魂被人抽走了一半,颓然跌坐下来,这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个脸色惨白,僵硬得像个木偶的谢霖,立刻强打起精神:“谢霖……到底怎么回事……”

  他浑身一震,看了他一眼,焦距和神思一起归位,忽然紧紧攥起了拳头:“老张告诉我的,他人还在现场,已经通知徐帆过去了,也叫了曹叔,他会过来看一下伤口。

  发现他的地方,是城西一条巷子,仰面朝天地躺着,下夜班的一个姑娘发现的,老张问了,除了陈局以外她谁也没看见,那巷子的监控是坏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哪条巷子?”

  他沉默了一会,目光里晦涩不明,最后终于凉凉吐出三个字:“陈家弄……”

  距离发现陈强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废弃仓库,正在大面积拆迁的城西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可那个仓库不一样,一个月前,他们在那里抓住了郑远峰。

  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陈强为什么会在这种天气里,这么晚了还赶到那个仓库去?

  突然,「咚」一声闷响打破了这种令人绝望的寂静,一回头,只见是接了电话,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叶青舟,他一拳捶在墙上,目光里透着鹰隼一般的凶悍狠辣,然而眼眶却已经不合时宜地泛起了红。

  “黄毛。是黄毛。”

  他看着应呈和谢霖,着重强调:“当时,唯一跑了的人,就是黄毛。”

  而且,在此后为时一个多月的多方追捕下,依然没有任何黄毛的信息,仿佛他彻底人间蒸发。

  王余对上个月的案子并不太清楚,但并不妨碍他在只言片语里理顺来龙去脉,然后立马调出那个假交警的截图:“看看,是不是他?”

  就算执法记录仪的录像已经升级成高清,但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交警都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是很难抓取到清晰图像,再加上那个人还带着口罩墨镜,辨识度更是大打折扣。

  但叶青舟只是扫了一眼就果断摇头:“不是他。”

  “你确定?”

  “确定。黄毛本人还要更魁梧更高大一点,这交警是谁?”

  “假的。这就不是个交警,我估计这小子是给应呈翻案的关键。”说着又把手机递给了应呈,“你呢,认不认识?”

  应呈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了谢霖,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是。当时203国道上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现场太乱了,我又急着走,再加上他也没什么异常行为,所以我才没注意他。”

  “他假扮交警肯定有原因,借了你刑侦的人手在查。对了,那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

  “实习生?你说秦一乐?”

  “就是他。这小子看着呆头愣脑的,实际上倒是挺心细一小伙子,假以时日必成栋梁,回头你好好培养。”

  应呈笑了一声,气氛又沉默下来,五个大男人像五只鸵鸟,头低得仿佛要埋进沙子。

  突然,有脚步声哒哒而来,谢霖和应呈闻声唰一下站了起来。

  不一会,寂静的拐角,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她披着头发,鬓角已见霜华,睡衣外随意披了一件防晒衫,圾拉着拖鞋,神情恍惚。叶青舟连忙去扶:“师母!”

  宋清终于哭了出来:“青舟,你师父呢?”

  他说不出话。

  宋清就松开手,跌跌撞撞走上前,一手一个把谢霖和应呈抱住。她也说不出话,可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凝聚在哭声里了。

  黄志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先别急,老陈还没出来呢,你没见这灯都还亮着?咱们没事了再哭。”

  可宋清忍不住。哭声堵在喉咙里,她说不出话,她只能松开手抹眼泪,可眼泪越抹越多。

  “孩子呢?”

  她摇头……

  “没告诉孩子?”

  她又摇头。

  应呈仰头呼出一口气,借此冷静:“王科,我先替秦一乐谢您美言,但是眼下这情况,王科能不能特殊处理?”

  王余脑门突突一跳:“你又想干嘛?”

  “我要去查案。”

  他还没说话,黄志远就先跳了起来:“你去什么去?不知道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吗?我只不过是把你带过来见一面,现在这一面你也见到了,老实点跟王科回拘留室呆着去!”

  “黄副,现在陈局成了这个样子,说到底还不是因我而起?你让我就这样回拘留室,干等着你们为了给我翻案一个个出事?

  那还不如直接把我毙了痛快点!但凡为了我这个案子,还要有人受伤,还要有人进这间手术室,那也得是我自己。”

  “应呈!”

  “您也别多说了,平时呢您二老是我上司,我听你们的,但今天,我这个案子归王科,您管不着。”

  他说着转身面向王余,“王科您一句话,直说吧,让不让我走?您要是不放心,一路把我铐着也可以。”

  他伸手扶额,忽然间十分疲惫,长叹了一口气:“幸好老子当年没把你搞到自己手下来。要不然我得短命十年。”

  “王科,今天晚上一路过来我都老老实实的,一点别的心思没动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心里也有数,算计我没关系,但把主意打到我老领导身上,这我可坐不住。”

  他只好从腰后掏出手铐来,给应呈铐上:“我这边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就不陪着你一块跑了,我得回去接着查那个假交警。”

  说完又低声吐槽一句:“反正也是意思意思。”

  应呈晃了晃手,别说,一天到晚铐别人,偶尔自己被别人拷了一次,这感觉还挺新鲜。

  “黄副,您在这陪着宋老师和陈局,有事通知谢霖,我把手机落在拘留室了。哥,黄毛是嫌疑人,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谢霖,我们走,去现场。”

  他前脚正要走,却听宋清喊了一声「应呈」,她的声线被泪水充盈,颤抖得难以分辨:“我跟你们陈局结婚的时候就想过有这么一天了,应呈,谢霖,青舟,你们都还小,没家没室的,我没别的要求……”

  “你们都好好的回来。”

  应呈笑了笑:“宋老师放心,我命贱。但是害了陈局的那个兔崽子,我迟早要让他横着出去。”

  谢霖生怕自己再红了眼眶,一点头,拽着应呈就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场。

  一出医院大门,却见应呈在鼓捣那双手,忍不住问:“你这是干嘛呢。”

  他一抬手,手上手铐就已经解开了,秀出那根弯曲的铁丝来:“我家养的那只田螺精给的。”

  谢霖惊了个目瞪口呆,想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好该怎么骂他,回过神就已经把那副手铐薅下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只好吐槽了一句:“妈的,溜门撬锁倒是学得挺快。”

  “没事,王科知道,他自己也说了意思意思。对了,我家那个田螺精呢。”

  “我派了小吕去看着了。”

  应呈「哦」了一声,蒙头冲进了倾盆的大雨里。

  而本应该有人看护的江还,此刻却赤・裸上身,正面朝下倒在沙发上,凌乱的脚印已经干透,只有被雨水稀释过后的血迹依然鲜明,湿透的T恤依然按压在他胸前,早已被他的体温捂干,然而血渍依然在沙发上晕染成了一朵玫瑰。

  他有着非人的意志力,坚持着回到家里,关上门,然后才扑倒在沙发上,短暂的昏迷过去。

  严重的失血和高温让他即使昏迷也噩梦连连,「我爱你」三个字像迷雾一样笼罩了所有梦境,他时而梦见老旧的建筑,低矮的围墙,一张张灿烂阳光的笑脸,然而镜头一转,他又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猥琐而阴狠的老头。

  但更多的时候,他梦见应呈。梦见他灰头土脸从下水道钻出来,梦见他遍体鳞伤坐在清创室外,也梦见他从天而降自带正义而庄严的圣光。

  然后,他就梦见了应呈的死。

  他梦见应呈被人关进火海,他听见火焰起舞跳跃,也听见应呈嘶吼挣扎,可他四肢好沉好沉,他迈不出一步,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梦,可他醒不过来。

  直到他又听见那个人说——「我爱你」,「你只能为我付出最多」。

  他心口一滞,打了个颤,顺势往旁边一倒,就摔到了地上,醒了过来。

  ……还是好疼。但疼,就意味着他还活在现实,一个应呈没有死去的现实。

  伤口的血勉强止住了,那把刀似乎专为此而准备,十分纤细而轻薄,所以伤口虽深,但看起来却很小。

  他又坚持着站起身,打开地柜找到了医药箱,实在是太累太困了,以至于连眼皮都撑不动,他几乎是闭着眼为自己处理伤口的,然后又找到退烧的冲剂,直接闭着眼倒了满嘴,瘫坐在地上靠着墙,任由苦味在口腔里发酵。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伤口依然剧烈的疼痛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发现疼痛感逐渐减轻,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要晕过去了,一咬牙坚持着站了起来,差点栽倒在地,勉强稳住了,用拖把把沾了血的脚印都拖干净,他想洗,可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坚持着把拖把跟衣服浸到同一个盆里,用漂白水浸上。

  沙发上的血是洗不掉了,但不能被应呈拿去查——假如是应呈,一定不会放过一丁点可以查他的机会。

  所以他又强撑着用漂白水把沙发上沾血的地方擦了一遍,擦不掉没关系,破坏掉DNA,剩下的……

  等会他再慢慢洗。

  他想去拿件衣服套上,惊人的意志力却早已透支过度,「咚」一声闷响,他再次晕倒在衣帽间前的走廊上。

  应呈对此浑然不知,这大雨瓢泼下得永无止境,等他和谢霖赶到案发现场,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

  小巷阴冷幽闭,这会几辆大车用车前灯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雨披软绵绵的帽檐支撑不住,弹珠似的雨砸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应呈抹了把脸,才分得清哪个是他要找的人。

  “徐帆!”

  徐帆几乎浑身湿透,正蹲在角落里用小瓶提取积水,也是抹了把脸才看清,一见是应呈和谢霖,连忙把他们俩拽到屋檐底下:“你怎么来了?钱的事解决了吗?”

  “还没,王余在帮忙呢。这边呢?”

  “雨太大了,我来的时候连血迹都被冲干净了,更不要说DNA,现在只能看看积水里有没有东西,陈局怎么样了?”

  “在手术,黄副和宋老师在陪着。那个报案人呢?”

  “她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老张陪她回家了,据说吓得不轻。”

  “对了,我让你查的监控呢?”

  “查了。墙上确确实实有个监控,但是被拆掉了,我特意扫了指纹,什么东西都没有,叫人走访了一下,发现那个监控是特意装的。”

  “什么意思?”

  “那个监控是案发那天早上才装上去的,拍到了换车画面以后就立刻拆走了,所以我第一次勘察现场的时候没注意到,那会已经拆走了。

  目击者说是一个穿蓝色制服,叫蓝天电子集团的人来装的。

  我查了,这公司就是个空壳公司,登记者查无此人,我又让技术科的人查了那个账号,跟最开始传播苏婧照片的IP是同一个,但这个IP定位在国外。没用。”

  “捋一捋,这个人传播了苏婧自己选好的那张图,所以跟绑架犯必定是一伙的,合理怀疑这个人有可能是「X」,但同时这个人安排好了行车路线,然后在换车地点提前装好摄像头,又在警方发现之前特意拆除,仅仅是为了保证「独家消息」,好发布上网?那「X」岂不是出卖了自己的同伙?我想不明白,他图什么?”

  徐帆迷茫地说:“断尾求生?”

  “没必要,他不断尾也能求生,我们根本没他的线索。而且这个绑匪还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有案底没身份,身上至少几十条人命,培养这么一个人不容易吧?断这条尾代价也太大了。”

  谢霖却有些赞同:“可是……我们现在确实焦头烂额的,他把这个新的车牌传播出去,导致这么多热心市民跟着一起追车,才引发了这么大的追尾事故,让绑匪跑了。

  要是当时没有人一起追车,按照陆薇薇那飙车的速度,我们说不定已经把两个绑匪拿下了。

  而且这么说起来,当时那个绑匪没瞄准我们这辆头车,而是瞄准了旁边的车,这一点也很奇怪。”

  从对方陷害应呈这一点来看,这种有意规避了警方这边的损失,选择枪击了旁边那辆车的举动,也变得合理起来——

  他想留着警方的活口耍着玩,像猫咪玩弄捕到手的老鼠。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

  “什么?”

  “我去问过苏婧,那孩子说她看到过绑匪的脸,还做了素描。假如绑匪准备好了万无一失的退路,就不应该让孩子看到他们的脸。”

  “原计划他们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X」还打算借孩子的手跟我联系呢,他们的原计划就没有杀人那一条。”

  “那……有没有可能,「X」也利用了绑匪?他们本身并不是一伙的?所以利用完以后就抛出来?”

  应呈摇头:“我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

  谢霖拍了他一把:“先别着急,通缉令发到各个单位了,等抓住人审一审就能问出来。我先去找这个目击者谈谈,对了……仓库……”

  徐帆一把抓住他:“你等会再去,先跟我去仓库。”

  仓库荒废了有些年头,杂草已经长到了人腰部,在大雨倾盆之下,仓库外空地上那几个生锈的铁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仔细分辨,还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弹孔,而仓库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因为激战而乱得一塌糊涂的木板箱,现在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了方阵,像超大型的积木,怪兽一样矗立在高大空旷的仓库里。

  “被……被理过了?”

  徐帆连忙摇头:“别看我,不是我干的。我们鉴证虽然戏称是捡垃圾的,但可不会真给人家收拾犯罪现场。”

  “不是你,那么是……”

  他没说话,打开手电往前面一绕,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旷,唯有在手电照射下,映出一大滩深红色的污渍。

  “是血?”

  他点头:“这里应该是陈局被袭击的第一现场。有明显的拖行痕迹,但是,地上所有的血迹,包括木板箱上的飞溅血点,都用漂白水擦过,假如不是我们来得早,他甚至可以把这里洗的一干二净。这作案方式,眼熟吗?”

  应呈哼笑了一声:“太他妈眼熟了。凶器呢?”

  “没找着,我一来就奔现场了,陈局都没见上,连凶器可能是什么形状的都不知道。”

  谢霖忽然说:“人体内大约只有五千毫升的血,失血百分之二十就属于失血过多了,看这面积……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倒也不是,可能是血没干就开始擦洗了,所以晕染得特别严重。”

  刚萌芽的一点点小疑问又被迅速掐灭,谢霖的手机突然震响,说了几句就连忙开了免提。

  那头是曹铭,「喂」了一声,他连忙说:“听得到,曹叔你说。”

  “好。医生把伤口照片发给我了,我看了一下。第一,陈局身上没有抵抗伤,手脚无束缚痕迹,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一击就让陈局失去了抵抗能力。

  而且,陈局受伤的位置集中在前额,要从正面击打,很有可能并不是偷袭。

  第二,陈局前额的伤口为钝器多次击打后留下的挫裂伤,根据骨折的形状来判断,凶器应为直径两公分以上的棍状物。”

  “那你的意思是,陈局就这么站着挨打?根本就没还手?”

  “我毕竟只是看到了照片,不能准确还原当时的情况,但从我看到的角度来说,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徐帆说了几句就迅速挂了电话,应呈露出那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这样,谢霖去问问那个报案的姑娘,徐帆再找找飞溅的血点子,这次他时间不充足,说不定会有遗漏。”

  “你呢?”

  “我去把周围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凶器或者其他证据。赶紧,这雨太大了,再下下去,我们什么都找不到。”

  两个人应了声好就匆匆而去,应呈则一个人走出仓库,站在外面的瓢泼大雨里,雨水打在脸上隐隐作痛,顺着脸颊滑落下去,但他浑然不觉,他像一台高精度的机器,正在执行一个把自我人格删除的代码,然后编入一个新的人格参数。

  他想起江还给他做的简陋侧写——「偏执」、「病态的控制欲」、「尊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整洁」、「难以理解的浪漫」、「显摆」、「艺术家」。

  虽然很少,也很抽象,但只要集中于目前的案情,依然能让他创造出一个完整的犯罪者。

  于是他大步流星,向某一个方向走去。

  ——

  而某小区的三号楼601。

  没有装修的毛坯房这次通上了电,新添了一台摆在茶几上的小型冰箱,连冷冻功能都没有,只能冷藏。

  他打开冰箱,放进一杯用保鲜膜包好的鲜血,在上面贴了一张可爱的粉色卡通标签——「爱人的」。

  这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用望远镜眺望对面那幢楼的601室,而是匆匆离去。

  最近,他要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