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扬再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医院了。
纯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他躺在床上输着液, 顾骁远就坐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见到他醒来，顾骁远连忙递来温水, “要喝一点吗？”
夏云扬就着他的手, 喝了小半杯, “我昏迷多久了？”
顾骁远把水杯放回桌上，“一天一夜。”
夏云扬预料到了，“怎么不睡一会儿？”
顾骁远说：“我怕你醒来想喝水。”
所以他就守了夏云扬一天一夜。
夏云扬又感动又无奈，揉揉他的寸头，“真是我的小傻子啊。”
顾骁远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专属的称呼。
夏云扬想起什么, “对了, 我还欠了出租车师傅的车钱没开。”
“我已经给了。”顾骁远说, “医生确认你没事之后, 我就让人调了监控, 黄哥和陈哥已经带着助人为乐的奖章和奖金去感谢出租车师傅, 路家前辈也带人去往你被绑架的地点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夏云扬的失踪，让顾骁远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
“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夏云扬欣慰的同时也很心疼, 捏了捏他的后颈肉，“绑走我的那个棒球帽男人非常谨慎，全程都没有摘下我的眼罩, 所以——”
顾骁远握住他的手,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案情？”
夏云扬微顿, “怎么了？”
顾骁远喉结滚动，“我很担心你。”
夏云扬安慰他：“我这不是没事吗？”
顾骁远却薅过一旁的小镜子, 让他看看他自己身上的伤，光是暴露在衣服外面的，就有额头上的纱布、脸上的止血贴，以及脖子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顾骁远艰难咬牙道：“你管这叫没事？”
夏云扬抿了下唇，转移话题道：“是你帮我洗的澡吗？怪不得我觉得神清气爽的。”
顾骁远却觉得很难过，要不是他帮夏云扬换了衣服，都不知道夏云扬身上的勒痕这么严重，剐蹭多到都无法计数，甚至还伴随有中度的脑震荡。
夏云扬哄他，“哎呀，怎么办呢？我都被看光光了，小顾要对我负责才行啊。”
顾骁远不想跟他开玩笑，“队长……”
夏云扬捏他的脸，“怎么，难道小顾不想对我负责？小心我报警抓你哦。”
顾骁远委屈，“不是……”
“我真的没事，别担心啦。”夏云扬嘟了嘟唇，“来，乖，亲一个。”
顾骁远还生着气，又不想让夏云扬不开心，听话地低头。
好一会儿，夏云扬才喘息着松开他，面色微红，“不生气了，嗯？”
顾骁远闷声点头，“嗯……”
夏云扬问他：“我不想在这里待着，可以出院吗？”
“可以。”顾骁远说，“冯局给你批了三天假，让你好好休息。”
这么说起来，夏云扬晕倒之前好像没有见到冯为民，“冯局人呢？”
“累倒了。”顾骁远在夏云扬着急之前，又道：“高中队第一时间就把他送去了医院，听到你回来了，他就回家静养了。”
夏云扬松了口气，但也有些意外，“没让我在三天后去他办公室找他？”
顾骁远说：“没有。”
夏云扬点点头，也没多说，“他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吧。”
顾骁远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好。”
明明只离开了几天，夏云扬却好像离开了很久，进入家里的那一刻，怀念的滋味涌上心头，被绑在山顶别墅里的日子恍如隔日。
他习惯性地走进顾骁远的房间，顾骁远给他拉开被子，他就钻了进去，舒服地低吟一声，“还是家里的床软和。”
顾骁远帮他盖好被子，“绑匪没有给你备床？”
夏云扬笑了，“那可是绑匪啊，小顾。”
顾骁远看着他，“你也知道那是绑匪，为什么还要吃他给的东西？”
夏云扬微微挑眉，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的小男朋友还会铺垫套话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骁远说出了在医院里止住的那句话：“你消失了三天，却没有出现营养不良的情况。”
“可我不知道那是三天，我什么都看不见。”夏云扬说，“不吃的话，我怕我会饿死，再也见不到你。”
顾骁远心里一动，握紧了他的手，“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夏云扬在顾骁远反驳之前，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字句诚恳，“这些伤都是我自己弄的，为了能够逃出来见你。”
他句句不离顾骁远，顾骁远也舍不得再发脾气，轻吻他的手心，“他真的没有伤害你吗？”
夏云扬摇头，晃得脑子疼，又停下来，“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我到现在都琢磨不清楚，他把我抓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骁远给他按摩着脑袋，“是我疏忽，不会再让他有下手的机会了。”
夏云扬应了一声，由着他给自己按摩。
等到缓和了一些，夏云扬才抬头看他，“小顾啊，你去喝点水吧。”
顾骁远的嘴皮都干裂出血了，也一动不动，“我没事。”
“可是我有事。”夏云扬眨了眨桃花眼，“太干了，亲起来不舒服。”
顾骁远耳根一红，乖乖去喝水了。
回来的时候，嘴唇润得不行，夏云扬也没食言，搂着人亲了个够，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床位。
没等他说话，顾骁远先退了一步，“不行，你身上还有伤，需要休养。”
夏云扬一愣，然后笑得肚子疼，“想什么呢？我当然知道需要修养，这不是让你上来陪我睡觉吗？”
顾骁远误会了夏云扬的意思，更害臊了，“哦”了一声，梗着脖子上了床。
夏云扬缩进他怀里，就像他们以往事后睡觉的姿势一样，心疼他眼里充斥的红血丝，“乖乖睡一觉，起来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顾骁远一愣，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讶，“你做饭？”
“是啊。”夏云扬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好闻的味道，眼帘微垂，“其实我被绑架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活着出来的话，一定要给你做顿饭，让你尝尝你男朋友的厨艺。”
他像是怕丢人，脸色微红，很快又道：“虽然我没有做过，可能会很难吃，但——”
“一定会很好吃！”顾骁远激动地抱紧了他，“只要是你做的，一定都很好吃。”
夏云扬也笑了，“嗯。”
这一觉，又睡了一天一夜。
夏云扬比顾骁远先醒，他想轻手轻脚地下床，给顾骁远准备早餐，顾骁远却在他移动的瞬间睁开双眼，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夏云扬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有这么大，仰头吻了吻他，“乖，你继续睡，我去做早餐。”
顾骁远回吻他，嗓音是还没有睡醒的沙哑，“我跟你一起去。”
他才经历过失而复得，不敢再轻易让夏云扬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夏云扬知道他心里害怕，也知道他不比自己在这几天里休息过几次，肯定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于是伸手回抱住他，“那算了，还是睡觉吧。”
顾骁远担心他饿坏了，“你睡，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我不饿。”夏云扬不放他走，“你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顾骁远再三确认他是真的不饿，就抱着他继续睡了。
两人又睡了半天，才起了床。
他们并排洗漱干净，夏云扬就去厨房里准备晚饭了。
以防顾骁远帮忙，导致最后出来的菜品不够纯粹，夏云扬还勒令他：“不许帮忙，不许说话，不许捣乱，知道了吗？”
顾骁远即刻执行，安静地帮他系好围裙、戴好防割手套，就在旁边看着他。
说是监工，也不明确，因为顾骁远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夏云扬的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分给那些蔬菜果肉，仿佛除了夏云扬以外，世间再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早在还没交往之前，夏云扬就已经被他看习惯了，此刻并没有受到影响，就是有些没想到，“你平时做饭的时候，也有戴手套吗？”
“没有。”顾骁远说，“我怕你想试一试，就买了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夏云扬不懂，“那我为什么要戴？”
顾骁远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
夏云扬不问了，乖乖戴好，开始准备。
只是夏云扬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炒菜，为了避免翻车严重，干脆上网搜了最不可能翻车的极简菜谱——西红柿炒鸡蛋。
夏云扬看完整个过程，简单到都不需要再看第二遍，由心赞道：这可真是造福人类的一道佳肴啊。
于是他撸起袖子，先把半个西红柿切好，又打了两个鸡蛋，然后把锅擦干净，动作利落得不像是第一次下厨，将要倒油的时候，顾骁远走过来了。
夏云扬抬头，“怎么了？”
顾骁远帮他把防割手套摘了，换上防烫手套。
夏云扬大概意识到什么，“这两种手套的功效不一样？”
顾骁远点头。
夏云扬看他这么老实，没忍住笑了，“我只是不让你教我怎么做菜，没有不让你说话啊。”
顾骁远反应过来，把两种手套的功能都解释了一遍，“你是第一次做，还是小心一点。”
夏云扬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骁远问：“怎么了？”
夏云扬说：“我在想，你准备得这么齐全，是不是一直都想和我一起做饭？”
暗藏许久的心思被戳穿，顾骁远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是在网上看见的，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
他越说越小声，后面直接没音了。
毕竟是初恋，他不确定夏云扬愿不愿意，也不想强迫夏云扬，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自己准备周全，在夏云扬愿意的时候可以得到满足。
夏云扬笑了，仰起头，顾骁远自觉的低头亲他。
夏云扬说：“晚上吧，我和你一起做。”
顾骁远抿唇也掩不住上扬的嘴角，“好。”
然后夏云扬又投身于炒菜之中了。
他把菜油倒进去，按照顺序，先是鸡蛋，后是西红柿，然后盐巴、味精、酱油，几分钟后，起锅倒入餐盘。
一盘蛋白是蛋白、蛋黄是蛋黄、西红柿是西红柿的西红柿炒鸡蛋就新鲜出炉了。
夏云扬觉得看起来不太对劲，跟菜谱里的图片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不相干，难免心虚，“我好像……失败了？”
顾骁远认识夏云扬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不擅长做的事情，很给面子地拿起筷子，“外表不能代表什么，我先尝尝内里。”
一夹西红柿炒鸡蛋放入嘴里，顾骁远最先品尝到的是咸，齁咸，明显是盐巴没有撒均匀，其次是仍旧保持着颗粒状的味精，最后是完全没有热的生菜油味。顾骁远不动声色地嚼了一下，细微的蛋壳破碎声在齿缝间响起，西红柿没有熟，蛋白和蛋黄也在流心。
但这并不影响他哄男朋友，“好吃。”
“真的？”夏云扬面露期待，也去拿筷子，“我尝一下。”
顾骁远却把餐盘抬高，狼吞虎咽地将一整盘西红柿炒鸡蛋全部倒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炒给我的，不给你吃。”
夏云扬愣了愣，也不傻，“是不是很难吃？”
“不是。”顾骁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很好吃。”
夏云扬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脸，“你怎么能这么配合呢？”
顾骁远想也没想，“因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夏云扬说着，仰头索吻。
顾骁远习惯性低头亲他，却不同于往日的蜻蜓点水，夏云扬快速地在他唇齿间舔了一下。
然而不等他后退，夏云扬已经皱起眉头，迅速弯腰在水池边漱口了。
顾骁远知道谎言被拆穿，咽了口口水，“对不起，队长，我……”
夏云扬擦掉唇边的水渍，无奈道：“你道什么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
顾骁远还是坚持，“我真的觉得很好吃。”
夏云扬问他：“是觉得菜好吃，还是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顾骁远不敢选，夏云扬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接了杯水递给顾骁远，让顾骁远也漱漱口，“怎么办呢，小顾，我好像没有什么做菜的天赋啊。”
顾骁远说：“有我在，没有天赋就没有天赋，我做给你吃。”
夏云扬说：“那以后我们家就是你主厨，我来给你打下手了？”
顾骁远含着漱口水，点点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夏云扬撇嘴，“你果然还是嫌弃我做的菜。”
顾骁远连忙把漱口水吐掉，“我没有！”
夏云扬压下他的后脑勺，用力“啾”“啾”两下，笑盈盈的，“我知道。”
但就算是顾骁远吃得下去，他也没办法让夏云扬吃，还是维持原状更为稳妥。
可惜的是，他们晚上还是没能一起做饭，因为门铃响起，有人登门前来探望。
是冯为民。
他甚至没有带上他心爱的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