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的滋味并不好受。

  端泽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片段,他好像作为了许多的别人,经历了许多的人生。他是杀人的屠夫,也是被杀的猫狗,他是作恶者,他又是受害者。

  他是他所见过的所有人,他是他未曾了解过的一切,他是天上的飞鸟,也是海底的鱼群。

  他在这亿万万的记忆中看见了世界的终点。

  他是兀,兀也是他,他一面作为兀笑道,“怎样,拥有这么多知识的感觉不错吧。”又一面作为端泽答道,“不怎么样。”

  他们的思想在激烈地争锋着,他们从地球辩论到宇宙,又从人生辩论到哲学,没有人愿意输,没有人愿意成为被吞并的一方。

  “你认为你是比我更优的选择吗?”兀随手从记忆里翻出某些片段,“作为一名反社会人格者。”

  这个世界会因你而更好吗?还是会因你而更坏。“你认为,你会被他们接纳为主意识吗?作为一切悲剧的源头。”

  悲剧不是因端泽而起,可他又确实是这一切的推手,如果没有他的推动,这一切的降临可能会再晚百年,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生——它只是小小地张了下眼,又陷入沉睡。

  端泽站在空间一点,前后左右皆是流动的时间,时间之流从他的时间流逝,即是过去也是未来,他同时从在于过去和未来之间,这就是它。

  未知之后还有未知,它尚未彻底醒来,梦中人却已知道这不过是梦的第一层而已,不过是地狱的第一层而已。

  这样的奇诡和壮丽的世界,居然只是第一层而已。而它,也不过是第二层未知的梦中人罢了。

  一层梦套一层梦,一个宇宙套一个宇宙,地球只是梦的底层,只教人意识到这一点,就让人发觉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那为何不普通地平庸地生活,他起码还能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普通人死去前常有跑马灯的说法,将自己一生回首看遍,又能看见一道白光,他将被神引接去死后之地,也许是天堂、也许是轮回、也许是地狱。

  现在看来,不过是他们与它的一次接驳,因为人死灯灭,他们也将回归到它中去。那些嬉笑怒骂的,教人恋恋不舍的回顾,不过是它在读取它造物的记忆罢了。

  端泽见到了属于他的跑马灯。他回到了溪山市,这个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截然不同的城市,这个生养他的城市,这个被他推向绝路的城市。

  他站在溪山市的街头,有孩童在他面前跑过。他从这孩子的身上看见连贯的时间,看见他哇哇坠地,看见他步入婚姻,看见他迎来死亡。

  他看见所有人,又在同时看见所有人的过去和未来,而这未来都导向一片他亲手造就的黑暗。

  这些意识若有所感,抬头朝他看来,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注视着他。

  “七哥?”

  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是端泽。”端泽道。

  “七哥呢?”

  “他在等我。”

  那个声音舒了一口气。他听起来很年轻,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莽撞,不计后果,以及正义。

  端泽回头,可背后却空空如也。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无人听见这凭空响起的声音。

  “你走吧,我看着你。”那个声音又道,“放心走,不要回头。”

  “张一帆?你还有意识?你在哪?”端泽高声道,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张一帆的身影。

  孩童在地上摔了一跤,他扁扁嘴想哭,却在发现没人注视他后,咬着牙爬了起来。他已在心里打定主意,要赶紧回家,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告诉妈妈。

  跌倒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两个物体的擦碰,微不足道,平平无奇,只有有人注视才叫做受伤,才会产生委屈。

  张一帆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他融入了这座城市里,像是掠过这座城市的风,从夜色缱绻的街道滑过。

  “我就在这里。”张一帆道。“我是城。”

  端泽给张一帆的故事,是城。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心之所向——

  亲手摧毁家园者,将化作一座城,为灵魂提供栖身之所。张一帆曾经犯了一个错误,但他已知道这错误的必然。他并不后悔他做过的事情,就像他不后悔注定为其承受折磨、煎熬、用尽一生为其赎罪一般。

  “在加入特别行动队前,我又回了一趟溪山市。”

  “它不太好,因为和平基地那些被他们亲人保护地好好的感染者,终于清醒过来。”和平基地的人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而于此而来的也是笼罩着整个城市的悲伤。

  有许多人,曾亲手将自己身边感染的亲人、朋友送上归途。他们陷入了和邱邺一样的痛苦。

  “但也是好的,最起码,比我们一路上所见的任何城市都有生机得多。”

  溪山市是最先沦陷的城市,却也是最早被公布T病毒并非狂犬病这一真相的城市,他们痛苦又迷茫,却仍然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认为正确的事情。

  无论是为了保护感染者而成立的和平基地,还是为了保护民众而自愿接受注射的溪山基地改造者,他们犯了很多的错误,他们并不总是正确,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竭尽所能地活了下来。

  “走吧。”风在轻轻推他,“我们都会帮你。”

  “不要回头,一直朝前。”

  “七哥还在等你。”

  那些注视从端泽的身上移开,他们继续着他们的生活。

  端泽走在路上,一路上,他擦肩而过许多人,他看见温柔正抱着咨询者的资料匆匆走过,又看见苟明义正逮着打架的黑皮破口大骂,看见那些他所亏欠的人。这些意识生活在张一帆的城市里,再不对端泽做任何挽留。

  端泽的眼角撇过街角的反光镜,反光镜里的监控摇摆了一下,好像是张一帆、溪山市在对他做最后的告别

  一帆风顺。

  再无人关注他,属于城市的孩子即将自行上路,一切伤痛将再无人诉说,可端泽却笑了一下。

  “没有你们我也会赢。”

  只是会,轻松了一点。

  *

  神朝那只小猫咪伸出了手,小猫咪弓着脊背色厉内荏地恐吓着,只是它渐渐地在神的注视中安静了下来。

  “放过它呗,”兀道,“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你看我都认输了。”

  “你本来可以赢。”端泽道。

  “反正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兀道,“跌打损伤,不孕不育......”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但我不想知道我的小猫咪在想什么。”

  “真有趣,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作为登高者,穷尽一生可能也碰不到的秘密。”

  “可我却不想知道一只小猫咪在想什么。”总感觉如果知道了它在想什么,这个世界就变得很无趣了。

  白无常那双白色的瞳孔里重新出现了光,它的眼睛被印上一丝属于天空的蔚蓝,这一次,它没有再抗拒融合。

  兀只觉得怀中一重,一只白猫便蹿到了他的身上,热切地舔着他的脸,好像已好久不见。兀被它舔得有些嫌弃,提着它的后颈把它拎开,“怎么,不是天天见吗?之前怕我怕得像老鼠见了猫。”

  他还是放了这只小猫一马,所以,他失去了成为主意识的资格。

  真是的,怎么就养了一只猫呢?真是败给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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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_(:з」∠)_